顯然,她又說錯話了。尉遲蘭馨隻覺失了心頭好的男人變得比女人更為難纏,她小心翼翼地說話卻總不免仍觸碰他們的傷口,嘴上不說,臉上的神色倒是越來越沉。
“易家……”皇甫尋嘴邊喃喃,模糊不清地說著。
“你心軟了,還是真愧疚了?”
“興許錯在我,但不想放手也是真的。”
“麻煩。”尉遲蘭馨抱怨,歪著身子靠向馬車另一端。她倚在角落,斜眼打量起沉默的皇甫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呃,我說的絕對不是你,是我,是我!”
連忙解釋,今日皇甫尋心情欠佳,她可不想無端端成了消氣的替罪羔羊。“要知拜托你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倒不如——”
“你願嫁去金央了?”
尉遲蘭馨哼了一聲,“看看,凡說到我痛處,你心情就會好些了?”玩笑著扮出生氣的模樣,她揮了一記拳頭不留情麵地打在了皇甫尋的臂上,“如可以,我希望不曾擾你,知你如此深情,便不會觸你晦氣了。”
沉默即是承認。
尉遲蘭馨咬著下唇,內心繁雜的心緒就似身患惡疾似的,哪怕是他的一個眼神,都會叫她深陷在自責裏。
如真找不到花晚晴,他還會如約娶她麼?
雖想問,但這樣的話卻是舔著臉也問不出口了。
荒郊野外,寒風大作,略微顯得有些陰森駭人。
負責守備的侍從不敢懈怠,交替巡走在駐地四周。營地中央,隨意搭起了簡易的行帳,帳外燃著篝火。因柴火添得殷勤,火苗吐著橙色的光焰,火光所及,便驅散了夜中的寒意。
待月色西斜,守備欲昏昏欲睡。
一直坐在行帳內的身影忽然起了身,躡手躡腳撩開簾子,出了行帳。
“主子怎麼也還醒著?”
帳內走出的是個姑娘,紅衣勁裝。她吃驚問,語畢又立即捂著嘴,氣惱自己隨性,竟忘了帳內已入睡的人。
“她睡了?”篝火邊上,坐著一位男子,身材魁梧,腰間別著彎刀。他穿著最普通的白色布衣,彎刀上鑲嵌的寶石卻足以顯示他顯赫的身份。
“哄了好久,可比孩子還難纏,有時叫我恨不能一棍子將她打昏。看來弱質芊芊的模樣,卻是十足的倔脾氣。”紅衣女子坐到篝火旁,伸出手,讓火焰的溫度為她驅散帳外濃重的寒意,“不過——”紅衣女子瞟向身旁被喚作主子的男人。見他處變不驚的麵上隱隱帶笑,便覺心中堵得慌。她快被那人膈應死了,主子仍陶然的樂在其中,不解她內心水火難容緒的苦處。“主子您是嫌棄朱鳶麼?明知我與她無法相處,偏偏又讓我伺候她?”
笑,隻有笑。朱鳶眯著眼,伸手想偷偷拿過主子的酒,卻不想被主子發現,提溜地就將酒樽挪去了另一側。
因曾於市集見過一麵,又曾送花晚晴歸府。麵對朱鳶,花晚晴總特別依賴。起初花晚晴甚至沒發覺這群她口中的好心人便不是些什麼普通的異邦商人,更不知他們本就是衝她來的。
仰仗向夫人對她的虧欠之情,花晚晴逃出了京城。化身成麵目可憎的小奴被交予牙婆手中,棋行險招之下並沒引起皇甫尋的注意。又或是皇甫尋實在太過驕傲,誤以為京師中除皇甫雲外,當真就沒人敢忤逆他了。
“她以為我們也是向夫人雇來的,還配合我們演了場好戲,殊不知負責接應她的商隊在柳鎮時就已被換了人馬。掰指一算,囚居了好幾日的那幹人大概也被放回京師了。”
朱鳶雙手疊在膝上,望著熊熊篝火。
那日見她,花晚晴眼中閃爍的欣喜分明是將朱鳶當作了救命恩人。又過幾日,朱鳶仍不敢回應花晚晴的直視,這會讓朱鳶心中忐忑,好似真虧欠了花晚晴什麼。但是朱鳶最不解的卻不是花晚晴,而是她的主子,這至今仍似胸有成竹的男子。“在市集那日,為花晚晴解圍時,主子就有了計劃麼?主子憑何相信這姑娘就能實現主子的願望呢?”
碎碎叨叨的人隻有她,她家主子由始至終都氣定神閑地笑聽著她的抱怨,時不時將酒瓶挪得離篝火更近,又時不時仰頭望一望漫天星鬥。
“一人換一人,算門好生意。況且就那方傳來的消息推斷,他多半會答應。又即便他不肯點頭,我們也不吃虧,將花晚晴帶回去,說不定還能派上別的用途。”
“功夫不如我,又不似柳姐姐會跳舞懂男人,不過做得一手點心,主子要她何用?我們府中又不缺廚子。”
“因為她是蒙子卿唯一的血脈。”嗓音放沉,白衣男子的聲音似與冷風一並襲來,灌入朱鳶的脖子,驚得朱鳶打起了寒顫,她吃驚得怔在原地卻忘了要將衣襟拉緊。
星光下,男子臉上熠熠有光,帶著胡茬的下顎因笑容淺淺顯出了溝壑。他拿起酒樽,默不作聲仰頭飲下。
可花晚晴怎可能是蒙子卿的後人?朱鳶回不過神,若說花晚晴是她見過最沒城府的姑娘,蒙子卿便是天下最狡猾的狐狸。為人城府極深不說,行事更歹毒冷冽,簡直就是披了人皮的怪物。莫說在金央裏,他讓人人畏懼,就連鄰國之人提起也會聞之色變。
白衣男子舉樽,敬天上彎月,隨後大口喝酒。
“這未免太可笑了,當年花心快活時便不在意那外頭流落的孩子,任之自生自滅的,到頭遭了報應,身旁兒孫盡逝又想起這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子孫了?”朱鳶略感不平,隻覺像晚晴那般純良的姑娘當遠遠地遠離蒙子卿才為好。
“人嘛,永遠是貪心的。得不到最好的,最後的希望更會拚了命的抓住。”如有所悟地說,白衣男子自若笑著。
“但主子是認為,那人會憑這理由就站到我們身後?”
“至少他會重新選擇合適的位置,消息一旦放出我親愛的弟弟能否依舊將那人視為忠貞不渝的追隨者便難說了。”微醺地咧了咧嘴,白衣男子半撐著麵,放肆地仰躺在草甸上,“少一個敵人,才多一分勝算,我不能輸。”
雖不想爭奪,但寒光熠熠的箭簇已直指背脊,他不得不為自己多爭取一份活路。兄弟之情,提來無力。再親近的血脈之情也會被可笑的爭奪弄得汙濁不堪。白衣男子用頭巾遮住雙目,嘴角掛起好看的弧度,聲音卻冰冷得猶如暗夜,“若為王者,看來必要拋棄良心,雖無意爭奪,卻已不得不混戰其中。這場爭奪,又已不是我一人性命就能了結的了。所以花晚晴也好,那人也好,隻要是我能抓住的籌碼,我不會放手。”
拾起草堆上的裘皮,無言相對的朱鳶唯一能做的,便隻是輕輕將之覆在白衣男子身上。但她無法相信主子所言便為他的真心,主子所做一切,或許為的隻是主子心頭上那人。又盡管朱鳶未曾在主子嘴中探聽到更多關於她的消息,但朱鳶知道,這女子的倩影已深深烙在主子心上。因為她,主子親自從金央趕來,將最後的賭注全壓在了花晚晴身上。
“願一切順利。”見主子不願提起,情緒又莫名的傷感起來,朱鳶就停下了詢問。
她往篝火裏再添了一把柴薪,便走回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