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1 / 3)

元宵過後,一切如舊。

花晚晴拎著桐木食籃往大夫人所居望月齋走去,才過了半月型的門洞便在廊邊遇上了夫人房裏的丫頭。

易府當中與她關係最好的除了花匠就是夫人房中的那些姑娘們。或因年齡相仿,姑娘們倒不在意她男子身份,每有趣事兒總在第一時間跑來找她。

“花榮,花榮!”隔著十步的距離,胖乎乎的丫頭便激動地揮起手。嫌花晚晴步子太慢倒自個兒加快了步伐,欣喜地湊到了花晚晴前。

“月兒姐姐可有什麼喜事?”

月兒是大夫人房裏的當家丫頭,脾氣古怪。花晚晴剛入府時總被她當作眼中釘,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將月兒從“敵人”變成了朋友。

“算是喜事,就上回托你那事兒。”自顧自地說,月兒別開了她那滿麵桃花的臉。

“是指?”花晚晴問。

私下,花晚晴擅自用食材給姑娘們做過點心,也私幫月兒到府外的牆邊給野貓喂過食,但這零零碎碎的小恩惠即便堆疊成山,月兒也不會感動得特意夾道相迎。

“就是荷包的那事兒嘛。”羞答答垂目,月兒抓著食籃的手不由一緊。

此情此景竟讓花晚晴臉皮不由一抖,說起荷包的事兒她不免總嫌棄自己太過多事。那日若能看著月兒苦手於繡花而默不作聲,她也不至要花去整夜為別人繡對鴛鴦。

怪隻怪她多嘴又偏要指導她人,怪隻怪她還多嘴的答應下連自己都覺得為難的工作。不知是不是因她不懂拒絕,麻煩的事兒都瞬時成了欺善怕惡的主兒,整日總圍著她。

花晚晴相當不安,當月兒的腦袋垂得越低,她的心跳也就越快。不及反應,月兒將一封褐色信塞入了她的懷裏。

花晚晴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

“這不是情信,真的。”月兒說,忸怩轉過身,花晚晴為難地眯起了眼。很好,她現在可以確定手中的東西就是封情信了。

“該不是要給……”該不是要給她的吧?心想,花晚晴聲音發顫地問,極度害怕從月兒嘴裏聽到預想中的答案。月兒沒回頭但聲音更顯嬌媚,“你知道的。”

暗昧不清的三字落下,花晚晴的臉皮又不由抖了起來,撲通撲通的心跳更越發大聲。她想知道是哪兒做過了度,要不她怎讓月兒誤會了她的好心,而非如此,月兒又怎會向她發起了這莫名的“攻勢”。

看著月兒嬌羞,花晚晴雖能體會月兒的一片“真心”,可身為女子,她永不想接受這樣一份柔情。“隻是……隻是我……我年齡還小。”想不出更好說辭,花晚晴結結巴巴地辯著,將問題推到了虛報的年齡上。

易府中,人人隻當她是十六歲的鄉下廚子,就算不小心真惹來了她人愛慕,至少她還能用年齡為由,推脫自己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

月兒瞪眼不解地扁著嘴,並不太樂意聽到這般解釋,“這與年齡有什麼幹係,隻當你是個男子就好了嘛。”

霹靂驚天,嚇得手腳發顫,可她哪是個男子,又哪能承受得起這莫名的恩寵。吱吱嗚嗚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月兒瞧見了花晚晴的為難,才想起自己並沒說明白,於是再度開口,“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讓你將這信送到他那兒,我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如你方便。”

一語後,懸石落地。花晚晴放鬆地吐了口氣,嬉笑著將信封放入懷裏,臉上一掃前時尷尬,“放心放心,我必當穩妥送去。這小事若做不好,就愧對了月兒姐姐的照顧不是?”直待花晚晴斬釘截鐵地保證,月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細想之下又總覺眼前的小子反應有些奇怪。斂起了細目,語調也變得柔軟又危險。“你該不是誤以為我對你動心了吧?”

心猛跳著。

“哪敢、哪敢。”麵對質詢,花晚晴繼續裝傻充愣,心中感歎,好在一切也隻是多想,若是幻想成真,那才是她最大的夢魘哩。

“我看你就是敢。”

月兒伸出了胖胖的指頭輕戳在花晚晴腦門上,“就算這信當真給你,你難道還敢有什麼不滿意的?”

也不想想,能被她月兒看上才是身為男人的福氣。花榮這小子在姑娘的眼中就是不知輕重、青澀懵懂的孩童,他甚至連冠禮都不曾行過,就算姑娘們要芳心亂許也絕看上他這樣的瘦弱矮小的孩子。

盡管理清了誤會,花晚晴仍一直笑。笑容是最好的武器,除能無言地打發月兒投來的所有斥責,還可以化解所有尷尬的氣氛。放下“情信”的包袱,她同月兒終是恢複了往日的說笑。言語間就穿過了廊道,來到了一座三房相連的二層建築前。

這是夫人的望月齋,平日,月兒都會先行一步,搶著去推開房門,但今日月兒一反常態,隻低聲叫了聲糟,嚇得花晚晴身子隨著猛地一顫。

“糟,我忘了。”月兒自責,在原地踱了幾步。皺起眉,一會兒看著緊掩的木門一會兒又諂媚地盯向花晚晴。

她被月兒不自然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怵卻隻當清了清喉嚨,“今日夫人難道不用點心了麼?”她問,見月兒沒作答就預備動身推門入屋,可不想,又讓月兒攔在了門前。

“我的好花榮,”月兒聲音甜得發膩,“今日少爺要來這兒用膳,我忘了通知你,要多送份點心來。不過也不打緊,你回去再拿上一份就好了嘛。”

月兒賠笑,身子嚴嚴實實地橫擋在門前,她口吻輕鬆得就似討論天氣,卻根本沒在意花晚晴的想法。然而,她不由分說就搶過了花晚晴的食籃,雖有抱歉一笑但連句委婉的道歉都不曾說,便自若地推門入了房。

這是什麼狀況?花晚晴愣在原地,暗自琢磨。

莫非是她給算計了?可月兒的那封信還熱乎乎地貼在她的衣間,但月兒為何卻能在轉眼間成了另一人?月兒的算盤打得太響,就算花晚晴裝傻充愣也不可能還聽不明白。

夫人那頭,月兒必將所有的錯誤都推到她的身上,若她趕不及再拿一份點心來,這黑鍋就一定是她背下了。心中閃過不快,花晚晴來府隻有一年,但大小黑鍋卻背了不下數十。如不是管家、夫人念她年紀小不曾追究,她或早給掃地出門了。

心中的失落其實卻也並不完全來自於背黑鍋的痛。

花晚晴想,一定是她不自覺對他人產生了奢望。她是可以無條件待人好,但又怎能奢望他人能回以相應的付出?尤其是月兒,就算她再努力討好、諂媚,月兒也隻當她是棋子,仿佛不主動落井下石就是將她視為朋友的最高優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