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戀愛大過天(3 / 3)

他卻順勢將手繞到她的頸後,指肚溫熱,絲絲電流滑過發間。他的五指像梳篦一樣穿過她的頭發,穩穩地托住她:“我知道你不記得了,但這裏就是當年你被蛇咬到的地方。”他的目光向山穀看去,漫山遍野的枯木虯枝在雪花的襯托下遼遠空曠。在霧氣繚繞的山峰那邊,又有怎樣的美景?她正想象著,卻聽到他的話,就這樣被打斷了思緒,順著他的話回憶起了許多年前的事。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隻是她忽然想到什麼:“那枚藍琉璃藥師吊墜是你送我的吧?”那是她唯一記得的和他有關的事。那一年的冬天,姑姑返回北方過春節,把那枚墜子交給她,說是一個小哥哥送給她的,可她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小哥哥是誰。隻是每當夜晚,在她戴著藍琉璃入睡的時候,都會在夢中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小小少年,憶不起的麵容成為無解之謎,就這樣伴隨她一路走來,直到多年後與他重逢。

她永遠都忘不掉,在紅燈籠的映襯下,身穿白衣的他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歡喜,那一刻的對視,原來已達成愛的共識。

藍色琉璃被他握在掌心,熟悉的舊物容易讓人思緒翻飛。

他說:“我沒想過會和你重逢,但既然再次相遇,我的眼裏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所以,我才會對你瞞著我找裴禪和幫忙那麼在意。其實,我這次大動幹戈給你警醒不為別的,隻是覺得作為你的男朋友,我做的似乎還不夠多。所以,讓我早點轉正吧,把我介紹給你的爸媽和親友,讓我的壓力再大一點,那樣我就會更用心地照顧你。還有,等你再遇到麻煩,可不可以第一個想到我?”

該怎麼形容梁小青的心情呢,她已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哪,卻在她麵前露出最無力、最脆弱的一麵。世界那麼大,卻似乎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除了她的喜怒哀樂,其他的事他都可以應付自如。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時,她輕輕地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星期六,陪我去機場接爸媽。”

這句最尋常的話,讓蜜語甜言紛紛靠邊站。

在邁入一段感情之前,她總是前瞻後顧,思慮糾結,苦心尋找每一個最合時宜的時間點,按部就班地談戀愛。卻在與他相處的點滴中慢慢覺悟到,戀愛之所以奇妙,全因它的不可測,就像過山車帶來的悸動和恐懼,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忽然挑戰你的神經,讓你還來不及準備又迎來新一輪的刺激冒險。

這才是戀愛該有的樣子。

星期六,杭州上空的陰雲終於消散,路上積雪消融,江南迎來了一望無際的藍天。

梁爸梁媽的飛機準點降落,老兩口遠遠地就見到了自家閨女和閨女身邊的準女婿。

老兩口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嗯,比照片上的還好看。

許斯年主動接過梁爸手上的行李,一路甘當搬運工、司機、導遊、解說員……副駕駛的位子本來應該是梁小青的,被梁媽捷足先登,一路上,許斯年承受著來自未來丈母娘熾烈的目光。

途經西湖時,梁媽隔著窗玻璃感慨:“一晃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說起來杭州還是我和你爸定情的地方呢。”

梁爸是典型的北方硬漢,說話大嗓門,此時竟然臉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別當著孩子們的麵說。”

梁小青從來沒聽過這段情史,不肯罷休:“什麼事?媽,快講快講!”

提起年輕時候的舊事,梁媽的臉上露出了小女孩才有的嬌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邂逅,梁爸被派到杭州出差,正逢農曆八月錢塘江大潮,曆年漲潮時,錢塘江邊都有衝浪愛好者。

衝浪在當時隻是一項簡單的運動,沒有今天各種樣式的器材和防護道具,當年還是年輕小夥的梁爸被同事慫恿,赤膊上陣,也想體驗一把和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樂趣,結果……

梁爸技術有限,嗆水不說,還差點上不了岸,狼狽之相可想而知。

被救援人員撈上岸後,當年跟隨爸媽到杭州探親的梁媽就在他旁邊的位置觀潮,主動擔當了暫時照顧這個落水者的重任。

梁媽長得好,在那個年代簡直是名副其實的美女,梁爸醒過來看到正在幫他擦拭臉上水珠的梁媽,瞬間就怔住了。

命定的緣分總是有種種無法探究原因的巧合。在回北方的火車上,他們買到了同一個車廂,綠皮火車開得很慢很慢,中途乘客來來往往,有人請求跟梁爸換一個座位,方便照顧家中老人,梁爸欣然應允。

在狹窄又擁擠的車廂裏,梁爸穿過密集的人群走向新的位置,又一次遇到了梁媽。

三十幾個小時的旅程,沒有如今的電子設備作陪,枯燥乏味。可是也因為這樣,他們才想要嚐試著用聊天打發時間,即使梁媽的爸媽在場,也阻礙不了梁爸心底的某種欲望。

陌生人就這樣變成了朋友。

火車駛過金色的麥田,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而梁爸梁媽的愛情卻剛剛吐出嫩芽。

“好浪漫啊!”故事講完了,梁小青意猶未盡。

梁媽臉上掛著驕傲的笑容,去打量許斯年:“小許,我家青青雖然沒有我當年漂亮,人也有些笨,但好歹也是個美貌如花、心地善良的姑娘。她啊,在感情方麵傻乎乎的,有時候一根筋,麻煩你以後多照顧了。”梁媽的語氣完全是承認了許斯年女婿的身份,雖然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在誇她還是損她,但梁小青心裏懸著的最大塊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所以呢,同樣是見爸媽,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她要過五關斬六將,先“以大欺小”攻克宿宿這個難關,再采取討好戰術,獲得許媽媽的喜愛。而他呢?不過從機場到家這短短的一段路程,她媽就已經端出把她一生托付給他的架勢了。

媽,我是您親閨女嗎?

判斷一個人的人品,從細節處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梁媽是多精明的人,從上車許斯年幫她開車門,路過人行橫道他主動禮讓行人,言談舉止紳士禮貌等諸多小事中,足以看出他的處世態度。

既然對方這麼優秀,她又何苦再去刁難,把準女婿嚇跑了就不好了。

為了梁許兩家首次正式會麵,許斯年在“茗葵薏”定了包間。飯店是一座山間小館,老板是北京人,飯店最盛名的當屬火鍋。

吃火鍋這個決定是許斯年綜合多方麵考慮的,畢竟梁家是北方人,火鍋可能更合他們的胃口。何況像火鍋這種可以讓感情急速升溫的食物,在這種場合當然是首選。

而媽媽是素食者,於是許斯年點了鴛鴦鍋。兩家爸媽圍著圓桌而坐,開場自然是其樂融融。宿宿特地逃掉晚自習來蹭吃蹭喝,順便觀摩學習,為以後把嶽麓介紹給爸媽做準備。

一頓飯吃下來,大家的心情還是很愉悅的。這是許太太手術結束後第一次外出,“茗葵薏”家自種的蔬菜嚐起來很新鮮,她的心情自然不錯。

飯局前半段主題圍繞著兩個孩子的感情進度,知子莫如父,眼看自家兒女席間秀恩愛,雙方都明白這親家是結定了。

兩個當事人卻渾然不知,他依然專注地給她夾菜,她幫他遞勺,偶爾對視,眼底都是甜蜜。

等到後半段雙方徹底熟悉後,許太太試探性問道:“梁先生,梁太太,你們……會打麻將的吧?”

……

這個問題一出口,梁媽不解其意,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會啊!”

許太太技癢,住院期間連做夢都在和牌。她聽到這個回答,整個人眉飛色舞,轉頭就去招呼服務員:“拿麻將來。”

南北玩法不一樣,打了一圈,許太太就發現北方玩法的有趣之處,果斷放棄了堅持多年的南派,要求未來親家教她北方玩法。

她一麵學得津津有味,一麵又慘輸三局。看她非贏不可的架勢,梁爸梁媽偷偷讓她贏了一把,她卻察覺出來,大呼不過癮。

大家喝了一點酒,每個人的臉頰都紅撲撲的。飯局尾聲,許太太連連追問梁爸梁媽什麼時候再來杭州,許斯年隱隱覺得他媽終於找到了牌搭子,還是長期的。

“春節也把叔叔阿姨接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吧。”許斯年提議。

“那要看我爸我媽肯不肯了,他們說杭州哪兒都好,就是沒暖氣,待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久了準想回家。”

他們走到街上,夜色漸深,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許斯年從後麵摟住梁小青的腰:“那就我們家過去,正好我也去見識見識你們大東北的土炕。”

梁小青被他逗得咯咯笑:“什麼土炕啊,我們那邊早就不住炕了。”

家宴結束,喝了酒的許斯年開不了車。他專門叫了出租車,吩咐宿宿把叔叔阿姨和爸媽分別送回家,至於他和梁小青,當然繼續花前月下。

公交站的廣告牌已經更換成了電影《雷峰塔》的海報,溫婉一身青衣如仙,梁小青很想知道她和裴禪和後來怎麼樣了,現在看到海報,心裏一陣唏噓。

而情侶在一起久了,總是會心有靈犀。

許斯年看著海報右下角的導演姓名,說:“你還記得,我媽手術那天我曾接待過幾個特殊的患者嗎?”

她當然記得。

“有兩個病人是癌症晚期,其中一個一直采用中西醫搭配治療,控製得非常好,最近癌細胞突然擴散,醫院已經給出最後期限,壽命不超過三個月。他想在死後把眼角膜獻給另一個患者,那個患者的眼疾症狀和裴禪和極為相似,我想,如果那個患者可以通過換眼角膜重見光明,那裴禪和或許也可以。”

“真的?”梁小青喜出望外,這真是一個峰回路轉的好消息。

許斯年卻理性得多:“但他是視覺神經受損,之前在治療中醫生最先排除的就是換眼角膜這個方案,所以現在就要看那個癌症患者的恢複情況了。我會一直跟進,一旦手術有效,那麼裴禪和也有治愈的可能。”

“如果真的動手術,你會主刀嗎?”梁小青疑惑,在她的記憶裏,許斯年沒有給人做過手術。

“不會,我雖然擅長用藥,但手術方麵是我的弱項。而且給情敵做手術,我怕我稍不留意就失手,到時候可就有理都說不清了。”

明知他說的是玩笑話,梁小青卻笑不出來。她突然嚴肅起來,鄭重其事地說:“謝謝你。”

許斯年卻一臉無所謂,拍拍她的腦袋:“沒什麼好謝的,因為我知道,隻有他的眼睛好了,你才不會再對他有愧疚。”他轉身麵對那張設計精美的海報,看向海報上的公映時間,“今天晚上首映呢,要不要去看?剛好我那裏有兩張票。”

這部電影是她的處女作,也是她影視生涯的終結之作。身為替身,電影裏女主最美的鏡頭都有她的參與,可惜她勉強隻算幕後功臣。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不去了。”

“好,聽你的。”

她牽起他的手:“我們去劇院小禮堂,我跳舞給你看。”驀然轉身,愉快地強調,“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