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樓梯口,他腳下一滯,轉身回答她最初的問題:“目前裴禪和正在裴家京郊的一處別墅靜養,有國外最專業的眼科大夫全天護理。按照他的情況來說,早期失明是因為一些病灶引起的急性視神經炎,失明後及時治療獲得了恢複。可是後來他在車禍中造成了機械性眼外傷,眼內留有異物,他又在後來的生活中頻繁戴隱形眼鏡,引起光感受器神經組織壞死。我在為他治療的過程中采取針灸療法,但是收效甚微,現在看來痊愈的機率連一成都不到。”
梁小青的心慢慢地揪成一團。
她記得那場車禍。
他約她看《印象西湖》,在赴約的途中發生車禍。當晚她正和許斯年在知味觀吃飯,在回家的途中接到電話才匆匆趕往醫院。
所以她一直對裴禪和心懷愧疚,麵對他時的心情格外複雜。從此以後,她開始持續關注他的眼疾,私心裏期盼他能好轉,那樣的話她心裏至少好受一些。
可是現在卻是這種結果。
人在一生中總是會遇到很多不可測的事情,蝴蝶效應在生活中處處可尋。從她的眼角眉梢透露出來的擔憂清楚地落在許斯年的眼底,他站在樓梯口,冷聲道:“在為他擔心?”
梁小青緩緩地抬起頭,這一次她沒有否定,而是誠實地說:“是,我在為他擔心。”
許斯年目光深沉,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歎氣。
嶽麓察覺氣氛有異,趁早躲得遠遠的,以免被誤傷。可是他們再沒有交談一句,許斯年突兀地叫住準備偷偷溜走的嶽麓,聲音冷冷地吩咐:“嶽麓,送客。”
被逐客令轟走的梁小青從這天起決定改變策略,化主動為被動。
話劇團結婚十餘年的張姐總結了一套初具規模的禦夫攻略,從前梁小青隻覺得這種流於表麵的東西不靠譜,但是經曆了漫長的冷熱交替戰後,她決定停戰觀望。
她想不通,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消氣。
於是,她向張姐討教一番,決定調整戰術,采取戰術一:以靜製動。
既然他不吃她那套,也休怪她無情。這天起,她再沒踏進橘井堂半步。
平時下了班就往藥堂鑽,半步不離身的小尾巴不見了,許斯年還有些不習慣呢。
第一天,他問嶽麓:“最近話劇團有新節目?”
嶽麓搖頭:“沒聽說。”
晚飯後他苦心冥想著走出藥堂,止步於鄰居門前,思忖許久又折了回來。
嶽麓不解:“想見小青姐就去敲門啊,來回溜達什麼?”
許斯年瞪了他一眼:“誰說我想見她?吃多了消化消化不行嗎?”
嶽麓無言以對。
第二天,許斯年一天接待了五十來號病患,直到太陽下山藥堂打烊依然不見梁小青的身影,卻等來了精心裝扮的宿宿。
一進門,宿宿就飛進了嶽麓的懷抱,奪下他手裏的工作,搖著他的手臂撒嬌:“快去換衣服,咱們出發,再不走就來不及啦。”
許斯年本來就鬱悶,偏偏多嘴問了一句:“你倆幹什麼去?”
宿宿搶答:“約會!看電影!”
許斯年這才醒悟明天就是星期天了。
他眼睜睜看著嶽麓回房間換情侶衫,和宿宿手牽手甜蜜蜜地走了。
藥堂安靜下來,他不知不覺也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梁小青的姑姑回來,他過去打招呼,猶猶豫豫不自然地問:“青青最近生病了嗎?”
姑姑不明就裏:“沒有吧,我看她今天在話劇團還和朋友有說有笑的呢。”
許斯年麵上平靜,內心的小惡魔卻揮舞著鐮刀止不住地咆哮:“小樣!”
第三天晚上,梁小青吃過飯看時間差不多了,興高采烈地回到房間,心裏竊喜,把窗簾撩開一點點,咦?許斯年今天沒來?
……好吧,她的計謀被識破了。
第一局,戰敗。
梁小青不甘輸掉一局,在短暫的灰心喪誌後重燃鬥誌。這次她向遠在哈爾濱的好閨密求救,電話打過去,小魚兒過了很久才接。
梁小青抓狂:“怎麼這麼久?我很急啊!”
電話另一端傳來小魚兒標誌性的笑聲,清脆悅耳,她似乎剛做完劇烈運動,呼吸急促,待調整好呼吸後她才說:“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正說著,電話裏又傳來一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快點說,別耽誤事……”男人沒什麼語氣,聲音卻很有磁性,一字一句落在梁小青的耳朵裏,登時讓她臉紅心跳。
“那個……小魚兒你先忙,改天我再打給你。”不等對方再答,她二話不說就把電話掛了。
雖然沒從小魚兒這裏探尋到什麼愛情寶典,但她卻靈機一動,想到了賠禮道歉的辦法。
上次獻吻許斯年嫌棄這是小恩小惠,那這次她就獻身。
這麼大的禮,他不會還不接受吧?
這個念頭縈繞在她的腦海裏,沒等考慮清楚,她就迫不及待地撈起手機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尊敬的許大夫,您好,感謝您一直以來不辭辛苦為中醫學事業做出巨大貢獻,為獎勵您不求回報的付出,本人特代表廣大民眾送您女朋友一個,產品身高166cm,體重46kg,膚白貌美,胸大臀翹,會賣萌能演戲,舞蹈闖禍都拿手,夏天人工搖扇機,冬天自動暖床器,簽收請回複“我愛你”,若選擇送貨上門業務請撥打本機電話。謝謝,祝您生活愉快。
許斯年看到這條短信,口中的茶水被盡數噴了出來。
他早已背熟了她的聯係方式,因為擔心爸媽發現他們戀愛會過多幹涉,所以她的電話在他的電話簿裏一直是串無名的號碼。
乍看短信,他簡直嚇了一跳。
當他發現發信人是梁小青時,簡直要崩潰了。
她這都是從哪兒學的啊!
從前那個慢熱、被動、牽牽手就臉紅的青青哪兒去了?
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了,眉眼之間的歡喜是無法掩藏的。他可以肯定,他們在一起,連吵架都是一大樂趣。
他毫不猶豫地回複了“我愛你”,梁小青翻開手機滿心的甜蜜,卻又有些不滿,這麼浪漫的三個字竟然是通過這種方式才告訴她的。
她隻顧著悲喜交加,許斯年的電話緊隨其後:“說好的送貨上門,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洗個澡,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們直接開始。”
梁小青傻了,她沒往那個方向想啊……
於是她很慫地咳嗽了一聲:“……還是選個黃道吉日吧。”
戀愛初學者遇上調戲派掌門人,梁小青自認道行不夠。
第二局,許斯年遙遙領先,梁小青慘敗,二比零。
第三局,梁小青總結前兩場失敗的教訓,決定從許斯年周圍的人下手。
清早,Z大女生公寓某寢室裏,一個同學爬起來去廁所,剛一出門就和人撞上了。
兩個人都疼得嗷嗷叫,梁小青率先看清了對方的臉,瞬間如遇親人,一把拖住她:“宿宿,快告訴我,怎麼做才能讓你哥消氣?他再不原諒我,我就徹底瘋了。”
宿宿對他倆的愛情戰役早有耳聞,雖說吵架的原因多半和裴禪和有關,但看哥哥和梁小青的態度,她隻想感慨:一切不以分手為目的的吵架都是秀恩愛。
這些天看倆人不停地折騰,簡直就是花樣秀恩愛,幸好她醒悟及時,放下執念,選擇與嶽麓攜手,不然這時候她還不定躲在哪個犄角旮旯哭呢。
盡管她已名花有主,但還是秉持著一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決心,出了一個餿主意:“分手吧。”
“啊?”梁小青表示沒聽懂。
“你隻要和我哥說出這兩個字,我保證他立馬後悔,他一後悔,自然就和你和好了。”宿宿信誓旦旦地說,“嶽麓那廝招惹我,我就用這招,百試百靈。”提及每次的勝利戰績,她得意揚揚。
這個辦法雖然不靠譜,但未見得不管用。梁小青深知許斯年的性情脾氣,晾著她無非是想給她一個教訓,讓她銘記這次的嚴重後果。
其實,在愛情的博弈裏,就算她戰績慘敗,因為有他,她也不會負分出局。
她曾經在網絡上看過一段視頻,台灣某著名女主持以自身經曆勸告觀眾,別用惡毒的話去傷害至親至愛。
她記得尤為清楚,那名女主持說:“並不是每一句我們說出去的狠話,並不是每一個我們傷害的愛人,我們都來得及道歉和補救。”
所以“我們分手吧”這五個字,她絕不會對他說。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無論是本意還是假意,無論是玩笑還是威脅,她都不會說。雖然她明知道這輕輕鬆鬆的一句話有極強的殺傷力,瞬間就能湮滅他長久以來的自信,他甚至會懊悔以冷落的方式懲戒她,但她也看得透徹,就算她借此小勝一局,可那又如何呢?
有時候,話鋒如劍,不經意間就能捅入最愛的人心口。
那鮮血淋漓的傷疤,都是一怒之下的傑作。
歸根溯源,是她犯錯在先,莽莽撞撞挑戰他的底線,她又為何非要扳回一局不可呢?
宿宿從洗手間回來,見梁小青還在門口站著,悄悄走過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梁小青驀然抬起頭:“宿宿,別做《狼來了》故事裏的小男孩,也別無止境地揮霍你擁有的愛,再堅固的感情在經曆了一次次口不擇言的難堪場麵後,都會在無形之間被摧毀瓦解。嶽麓嘴笨,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更不會出口傷害心愛的人。”
梁小青撂下這番話就走了,倒是宿宿大清早被梁小青這麼一折騰,睡回籠覺的興致全無,迷蒙間從梁小青的言語裏也領悟到了一些道理,盡管還不能完全理解,但她也聽得明白。或許,她應該對嶽麓再好一點。
這一局,梁小青棄權。
不知不覺這番愛情較量已持續月餘,梁小青也終於明白有些事輸贏實在無足輕重。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許斯年消氣,但她在與他鬥智鬥勇的過程中卻想更愛他一點點。
多謝他的包容,多謝他的理解,多謝他的胸襟,才能讓不懂戀愛法則的她無所畏懼,有恃無恐。
他為他們的感情做了許多準備,卻從未對她講過。若不是嶽麓和宿宿這一對活寶,她至今都不會知道,他有多麼精心地去鋪墊他們的未來。
她知道許家爸媽對自己心存偏見,她從來沒有產生過主動去接觸許家人的想法。甚至在許爸許媽暫住在橘井堂的那段時間,她都有心理負擔,每每相遇,要麼躲著走,要麼視而不見。
她沒有信心獲得許家的認可,更在搞砸中秋宴後無顏以對。而許斯年卻在他爸媽麵前為她說盡了好話,就連一向持阻撓態度的許媽都在這種思想灌輸中慢慢鬆口,表示願意嚐試接納她。
他的親友哥們都知曉,有一個名叫“小青”的姑娘讓數年單身如一日的許大夫破例開了葷。
而她的爸媽姊妹卻對她的感情一無所知,她突然意識到,她甚至沒有跟身邊親友提過許斯年。
慚愧、羞惱、愧疚……紛紛席卷而來。
或許,身為許醫生唯一承認過的正牌女友,她才剛到及格線,真是……挺對不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