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斯年把小家夥抱上車,再三囑咐孩子媽媽藥方上寫明忌口的食物千萬不能給孩子吃。目送他們的車消失在山路上,他才返回藥堂,一進門就看到了躺在藤椅上的梁小青,就在剛才的兩個小時裏她也睡著了。
嶽麓抱著盛滿草藥的竹筐正欲到前院晾曬,發覺學長的視線,這才想起什麼:“對了,剛才有客人忘了說,小青姐在咱們院子裏睡著了,要不要把她叫醒?”
“不用。”許斯年淡淡應著,擺了擺手,“你先去忙吧,告訴大家來來往往小點聲。”
“哎,知道了。”嶽麓一麵答應一麵往院子裏走,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學長,昨天周奶奶問我要一些夜交藤,她說最近失眠得厲害,想泡點水喝。”
許斯年轉頭看向井口旁茶幾上的瓶瓶罐罐:“好,我這就包一些,一會兒你給周奶奶送去。”
“好嘞!”憨厚的嶽麓應聲去曬藥了,幹勁十足。
這天上午除了那對母子,其他的客人都是帶舊方來抓藥的,許斯年難得清閑,重新在梁小青旁邊的藤椅上落座。一壺碧螺春,半本《八十一難經》,梁小青的呼吸聲就在他的身畔,縱然穿越億萬光年,他也不會忘記。
好消息總是給人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讓人難以置信,想笑又不敢笑,怕樂極生悲。
就像姑姑在《雷峰塔》公演後不久就給話劇團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公演當天海棠第二大股東就坐在觀眾席,據說這位近來歸國的導演是海棠創始人的獨子,即海棠未來的接班人。
他看上了這部話劇的故事構架,願意購買版權,籌拍電影版《雷峰塔》,直接派助理洽談合作事宜,並表示他本人會力求和金牌編劇、一線影星合作,斥巨資打造這部膾炙人口的民間傳說,完成這部歸國後的處女作。
北京海棠電影製作有限公司,娛樂圈的織夢者,國內一線明星盡在其麾下,占據著影視業的半壁江山。姑姑和負責劇本的張姐匆匆飛往北京,在曆時五天的洽談後成功簽下了合同。回來時姑姑精神煥發,簡陋的排練廳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梁小青和姑姑一起坐在排練廳的地板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有一絲出神。
姑姑忽然鄭重其事地問:“小青,你想不想當演員?”
“嗯?”她有些呆愣,這個問題她已經很久都沒想過了。
姑姑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姑姑是看著你長大的,教你說話的人是我,教你走路的人也是我。姑姑凡事都為了你好,有什麼好事,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你。這次和海棠合作,身為團長,我有給劇組推選演員的權利,你要不要試一試?”
“我?”她顯然有些底氣不足,“能行嗎……”
“我已經跟海棠那邊打過招呼了,為你爭取了一次試鏡機會,雖然是一名女配角,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年輕、漂亮,應該有更好的發展前途……”
姑姑的話一直回蕩在她的耳邊。
這一晚她徹夜未眠,關於想不想成為演員的問題,她並沒有準確的定論,嚴格來說,她已經成了一名演員——話劇演員。影視演員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方向,可她不喜歡藝人在鎂光燈下毫無隱私的生活,所有的優缺點都被過分放大,普通人的一個舉動對於藝人來說可能就會成為熱門話題,像她這種慢熱的人,在娛樂圈一定沒辦法自如生活。
不過既然是姑姑難得爭取來的一個機會,她又不好拂了姑姑的好意,那就去試一試也無妨,成功了不僅代表著演技得到了肯定,還能獲得一個小配角,有錢賺,能上鏡,有台詞,也不錯,何況也不是什麼重要角色,絕對沒人注意。如果沒選上,那就當作一次教訓了,從中也能學到不少東西,白撿的機會,那就試試吧。
可是她從來也沒聽人說過,試鏡演員會收到導演精心準備的禮物,而這件事就這樣不可思議地發生了。
隔天,梁小青麵對突然到訪的金發碧眼的混血美女,再三確認:“你……確定……這些鞋子……都是送給我的?”
導演助理一麵命人把車上的鞋盒逐一搬下來,一麵禮貌地回答她的問題:“沒錯,這些鞋子都是送給梁小姐的,還希望梁小姐到時候準時赴約噢。”混血助理的中文非常流利,還帶著北京人特有的兒化音,讓梁小青莫名覺得有些違和。
她不解地看向姑姑,搞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卻見姑姑也是一臉茫然。她再三拒絕無果後,混血助理瀟灑地走了,留下一地堆成像金字塔般的鞋盒。她逐一掀開盒蓋,發現每一雙高跟鞋都是她中意的款式,鞋碼適中,五厘米的高度,穿上再舒服不過了。
大學時代,梁小青有一個愛好,收藏高跟鞋。
那時候還是學生黨的她金錢有限,但毫不阻礙她省吃儉用買高跟鞋的癖好。她臉蛋漂亮,又是長腿美女,再穿上高跟鞋,簡直要羨煞旁人。那時她整個床鋪下麵都是鞋盒子,舍友有演出活動,總是問她借鞋子穿。
隻是這個浪費銀子的愛好近幾年漸漸消失了,她已經很久沒有買過高跟鞋了,現在穿的也多半是原來的舊款,突然收到這麼多鞋子,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嘖嘖嘖,高跟鞋小公主什麼時候釣了一個這麼闊綽的金主?”許斯年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橘井堂的門口,隔著矮矮的灌木叢略微沉吟,說,“送女人高跟鞋在某種程度上可是一種性暗示。”
漫不經心的一句玩笑話卻一語點醒夢中人,梁小青恍然間領悟到了什麼。
導演該不是要潛規則她吧?
她心裏戚戚然,這事可不能跟姑姑說呀,告訴了姑姑也就相當於告訴了爸媽,到時候一天三個電話詢問她的人身安全,煩也煩死了。那……不如問問許斯年好了,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送高跟鞋的意圖是什麼?她應該怎麼擺脫想要潛她的導演?
她正要發問,許斯年已經返回了藥堂,等她追過去的時候,隻見他安然自得地握著一把蒲扇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時下杭州漸漸熱了起來,茶爐沸騰,升起縷縷青煙,不知何處傳來甜絲絲的香氣,將堂中藥香蓋過。
梁小青仔細嗅著混跡在空氣裏的味道,有茶香、藥香,還有……蜂蜜和梨子的甜味,一下子就忘了來意,“你在做什麼好吃的呢?”
許斯年笑罵她:“狗鼻子。”
她也不怒,經過短暫的相處,她已經對這個許大夫有了一些了解,嘴貧,毒舌,腹黑,和他打交道的最好方式就是少說話,不然一定要被他噎死。
就算要還擊也別用嘴,直接用手。
上次她在橘井堂不小心睡著了,醒了後許斯年諷她是好吃懶做的豬,呼嚕聲仿佛震天響。她的呼嚕聲給前來看病的患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還有人時不時來打聽那個打呼嚕的女漢子去哪兒了。她覺得許斯年就是故意的,藥堂上下那麼多人,一定是他囑咐大家不許叫她,才讓她那麼丟臉,她費盡心機樹立的女神形象算是毀他手裏了。
這次既然說她是狗鼻子,她就做一回小狗,咬死他!
她照著他的手背就要下嘴,他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遙。他的眼睛清澈純淨,沒有尋常男子為了功名利祿不斷攀附的野心和抱負。他的眼睫毛濃密如扇,每眨一下眼都像下了一道符咒,還蘊藏著微微笑意,蠱惑人心。
他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她的輪廓,讓她不由得想要伸手去摸他的眼睛,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笑吟吟問:“你要做什麼?嗯?”
她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微張著嘴巴,口水都差點流出來。她連忙背過身去,萬年不改地嘴硬道:“我……我就是想看看你……戴沒戴美瞳……”說到後麵氣勢明顯弱了下去。
許斯年不戰而勝,把話題引向了正軌:“聽說你下個星期去劇組試鏡啊?什麼戲需要那麼多高跟鞋?”
梁小青這才想起高跟鞋的事:“對了,你說導演突然給我送了這麼多高跟鞋,不會是要潛規則我吧?”
“喀,喀喀……”許斯年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見識到你的想象力了。”
她莫名覺得有些無辜:“是你說男人送女人高跟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性暗示的……”
許斯年這才想起剛才說過的話,沉吟著把茶杯放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梁小青看他一肚子壞水,實在猜不到他在想什麼,趁他出神的工夫偷偷起身,依循著彌漫在空氣裏的淺淺的甜味溜到了後廚。
廚房的蒸屜裏蒸著蜜汁梨,這就是蜂蜜和梨子香氣的來源。
所謂蜜汁梨,就是在梨蒂下方切一個圓圓的梨蓋,用小勺把梨核挖出,放入蜂蜜,不用多,半勺足夠,然後蓋上梨蓋放入蒸屜,蒸二十分鍾左右,對治療咳嗽和喉痛有一定功效,也可以起到預防的作用。
對醫學一竅不通的梁小青哪裏知道這些,撩開門簾,看許斯年還坐在天井裏,於是放心地吃了起來。
想獨食怎麼行?作為吃貨是要講究聞者有份的。
梨肉綿軟帶著甜膩的馨香,她咬下一大口慢慢咀嚼,嗯,好吃,就是蜂蜜的量太足了,有些膩。她幹脆用勺子把蜂蜜舀出來放到了一邊,卻在這時聽到許斯年的聲音在耳邊說:“野生蜂蜜很貴的,不能浪費。”
她被嚇了一跳,猛地轉身,看他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手裏的梨子,她連忙囫圇吃了起來:“同一隻梨是不能分食的,我吃了你就不能吃了。”
自古就有“分梨、分離”之說。
許斯年似乎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大方地把梨讓給她,然後認真地問:“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我分離?”
她啞然,又被他繞進去了。
許斯年露出奸詐的笑容,滿意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很好,非常好,就喜歡看她語塞的樣子。她憋得小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強裝出來的氣勢瞬間變成了泡沫,就這樣被他幾句話打回了原形,跟個小姑娘似的。
他也從蒸屜裏端出一隻梨子來吃。在狹小的後廚,懂禮貌的梁小青悶聲吃完搶來的食物,很有禮貌地把餐具清洗幹淨,放回原處後轉身要走,許斯年恰好在這個時候說:“雖然我本人對你要做明星這件事並不看好,但還是祝你試鏡成功。”
梁小青停下腳步,不懂就問:“為什麼不看好?”
許斯年卻隻是一門心思吃梨,對她的問題充耳未聞。
要說為什麼,原因也簡單,說來說去不過“私心”兩個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