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強]

你的消息 曾有人提起

原諒我那天沒勇氣去送你

你去年幫我寫的春字還在

說要貼倒了春天就來

我去年幫你拍的相片還在

每天都反著擺

希望早一天等著你回來

——丁文琪《春倒》

一次偶然的,青蔓聽到2002年冬天,丁文琪唱過的一首歌。她聽著聽著便抑製不住地哭了,再後來,她去買了一個大大的相框,把顧青城那張唯一留在她這兒的照片再次洗出來,裝了進去。

她把它倒過來,擺在了床頭。

那首歌叫《春倒》。

你來的那天,春天也來到

青蔓的生日是在秋天。

她在高二那一年的生日那天,推掉了幾個好姐妹說要替她辦生日會的提議,一個人去了地鐵站。平日裏都是擠公車回家,而今天,她想在地鐵裏多坐一會兒,聽聽歌,給自己一些休息的時間。

高二的功課已經太忙,她很長時間沒和朋友去過遊樂場,也很久沒有去唱過K。

她耳塞裏循序播放著一些舊歌,走走停停,直到遇上顧青城。

那是一個在地鐵站裏擺攤賣畫的男生,她遠遠地就望見他的小攤,旁邊三三兩兩地有人停下來看,但很少有人願意久留,更別提問問它們的價。

青蔓停在了那兒,她蹲下來,隨手翻了幾幅,發現那些畫的風格各異,但大多是模仿名家的一些作品,還有幾張是時下很流行的、同時也是青蔓很喜歡的台灣繪本作家幾米的畫。

畫得還不錯,青蔓想,就隨口問男生,這個怎麼賣?

二十。

他的聲音蠻好聽的,畫也賣得不貴。青蔓忍不住微微仰起頭打量他,他看上去也就和她一般大,背著大大的深灰色雙肩包,臉色讓人覺得似乎有點兒憔悴。她的目光停在他胸前的校牌上。

竟是一張和她相同的校牌。

青蔓忍不住笑了,把那張畫從那一堆畫作裏揀出來,遞給他,我要這個。

男生微笑著給她包好,接過錢,禮貌地說“謝謝”。

青蔓卻調皮地故意往他跟前湊了湊,她說,顧青城,這個名字挺好聽的。說完她注意到他略微驚訝的臉,又補充,今天是我生日,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以後我會去找你的。

她說完這些,轉身蹦跳著上了地鐵,身後遙遙傳來的那句“生日快樂”悅耳且清晰。

她果然很快就再一次見到了顧青城。

卻不是她自己原本預期中的“在學校”,而且那個傍晚,她來來回回地坐地鐵,直到看完了背包裏那部小說,竟又回到了方才上車的地鐵站。

她看到列車停穩,莫名就想去看一眼他還在不在。

於是就捧著他的畫,她出現在他麵前。顧青城那時剛好收拾好東西,大大小小的顏料瓶統統被塞進了大背包。他背著畫板正要走,看到她,他微笑地迎上來。

生日快樂。他說。

青蔓笑眯眯地看著他,想了想,她說,你陪我過生日吧。

大概隻因為他的校牌上,她就跟著眼前還隻能被歸到“大半個陌生人”行列的男生雙雙出了地鐵站。那個秋季的夜色很美,而身邊的男生有一張非常溫柔的臉。

矯情的青蔓在許多年後回想起那一天,總覺得她和顧青城的相遇,帶著幾分“命中注定”的意味。

她跟著他走了一條又一條街,卻幾乎沒有聊天,隻是塞了一隻耳塞在他左邊耳朵,耳機線不是很長,所以她就緊緊跟在他身邊。

後來再想起來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真是很親密。

再後來青蔓還聽過一首歌,但是她隻記得其中有一句,是一個女孩子在唱,左耳聽見,左耳聽見。左耳聽見的,都是甜言蜜語。

再晚一點兒的時候,月亮悄悄爬上來,顧青城說,我送你回家吧。

他邊說邊走在了前麵,帶她去向公交站的位置,青蔓跟在身後,不情不願又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還會來找我嗎?

顧青城看著她臉上鼓鼓的兩塊肉,忽然伸手捏了捏,然後笑了,明天見。

顧青城再來找青蔓時,手裏竟然拎著個小小的蛋糕,上麵隻有一顆紅通通的櫻桃,沒有奶油,也沒有“生日快樂”幾個字。

青蔓嘲笑他,我的生日都過了,你幹嗎現在才送。

顧青城笑嘻嘻的,說,誰要給你過生日,隻是請你吃個蛋糕而已,別想多了。

青蔓就嘟起嘴把它收下了。嘴上雖然非要說它醜醜的,但青蔓還是高高興興地把它捧回了家,偷偷躲在房間裏消滅它。

她想起白天顧青城來找她的時候,身旁的女生還推搡著問她,他是誰。

青蔓卻故意沒有說,問問自己的心,她好像有點兒舍不得把顧青城拿來與別人分享。

這又代表著什麼呢?

再後來,每天放學時分,青蔓就都會早一步整理好書包,隻等鈴聲一響,就衝出教室,去學校門口等顧青城。

她會背著書包,舉著當天要複習或是預習的課本,跟在他身後去地鐵站。他在畫畫,她就看書。偶爾遇上不懂的地方,青蔓還會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打斷他,讓他來教。

顧青城的畫畫得很好,青蔓沒事的時候就蹲在他身旁看他畫,有時候還會裝作一副很內行的樣子,鼓勵他說,夢想這種東西嘛,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很多人欣賞你的畫哦。

顧青城就會“撲哧”一下笑出聲,也不爭辯。

每天收攤的時候,青蔓都會固執地買走一幅他的畫,顧青城通常會說“我不收你的錢”或者是“我送你吧”,每每這時,青蔓都會凶巴巴地瞪著他,說,一分錢一分貨,我不要瑕疵品!我要正品!

說完大笑起來。

顧青城就也笑了,青蔓總是覺得,他笑起來很漂亮很漂亮,就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男孩一樣,眼神特別澄澈。

冬天來的時候,青蔓和顧青城就已經很熟稔了。他們經常一起結伴去書城,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顧青城的話不多,但是青蔓發現,他們熟了以後,他就變得愈加可愛了。比方說看書的時候,他會不時冒出一些冷笑話來逗她,那時候他們最喜歡的是那個還蠻大眾的“吃飯睡覺打豆豆”。

內容就是說,一位記者去南極采訪一群企鵝,他問第一隻企鵝“你每天都幹什麼”,企鵝說“吃飯睡覺打豆豆”,接著又問第二隻企鵝,那隻企鵝還是說“吃飯睡覺打豆豆”,當走到第100隻小企鵝身旁時,記者問,你每天做些什麼呢?小企鵝回答,吃飯睡覺。記者立刻驚奇了,又問,你怎麼不打豆豆?小企鵝撇著嘴巴,瞪了記者一眼,我就是豆豆!

後來發展到,每次他們兩個一塊兒吃著吃著午飯,就會忽然冒出來一句,吃飯睡覺打豆豆!

青蔓就會笑得要噴飯。

臨近聖誕時,青蔓說想要一幅“結合時令”的畫作為禮物。卻沒想到顧青城不假思索地就說“不行”。青蔓有點兒生氣,就一個星期都沒有來找他。放學以後也又恢複到了從前擠公交車的日子。

顧青城卻在平安夜那天發來短信,約她在地鐵站見。

青蔓經過一下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去了。到地鐵站才發現,顧青城的小攤上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許多男生女生都在選畫送給自己喜歡的人,青蔓羨慕地想,這應該是一份很浪漫的禮物吧。

她湊過去看,發現顧青城的新作有好幾張都是一樣的內容:男生和女生站在以聖誕樹為背景的廣場上,燈光閃閃亮,雪落下來,他們便一起仰著頭看雪。

青蔓還注意到,他們的手上,一人戴著一隻大紅色的手套。一根細細的毛線繩把兩隻手套拴在了一起。

怪不得那麼多人買,青蔓想,在廣州這樣的城市,冬天幾乎沒有過雪。這樣一幅畫,怎能不受女生歡迎?

連她自己,也很想問顧青城要一張掛在家裏呢。

對不起,這是最後一張,不賣。還沒等她說話,顧青城已經開口了,顯然對象不是她。

為什麼不賣?女生顯然很不高興,望了一眼身邊的男孩,卻舍不得放下畫。

這個……顧青城頓了頓,看了一眼青蔓,是送給她的。

青蔓愣住了,恍惚間,她看到眼前的男生蓄意的笑臉,想要裝作生氣不理他,卻沒有成功。她接過那幅畫,整顆心都被烘暖了。

如果廣州也會下雪就好了,可以帶你去看。顧青城習慣性地捏了捏她臉上的肉,輕聲說。

那一年的春節,青蔓是陪顧青城一起過的。

原因是顧青城的媽媽病了,被親戚接回了老家養病。所以隻剩下顧青城一個人在廣州。青蔓很仗義地邀請他去家裏吃年夜飯,還跟媽媽說,是自己的學長,平時在學生會的事務上對自己很照顧。

好不容易得到媽媽的許可,顧青城卻沒有去。隻在淩晨時分很準點地給青蔓打來了電話,簡單的一句“新年快樂”,青蔓差點兒要發飆,想說他怎麼這麼沒創意,他卻死皮賴臉地接著說,你看,我是第一個!

青蔓嘴裏還咬著雲片糕,含糊地回應,嗯,確實是第一!

緊接著耳畔的爆竹聲就響徹了半邊天,青蔓吞了吞口水,不死心地大聲喊:顧青城,新年快樂!顧青城,新年快樂!!

接著電話就被迫掛斷了。

但是那一天,青蔓還是覺得很開心,仿佛覺得就真的像顧青城說的那樣,新的一年,都會是開開心心的。

年初六那天,青蔓的爸爸媽媽都出去走親戚,她就偷偷打電話給顧青城,叫他來家裏玩。這一次他總算是來了,雙手空空的什麼也沒帶。青蔓就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說,小朋友,水果總是要帶一點兒的啦,要帶的啦。

顧青城看了看她正在寫的一副貌似對聯的東西,立馬笑得特別得意,你這個也叫對聯?難看死了。

哪裏難看了!

就是難看,還不如讓我寫。

顧青城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被青蔓質疑的目光盯住了,她仿佛是自問自答地說,你寫對聯?你行嗎?寫對聯可不是畫畫!

不過事實勝於雄辯,顧青城的字確實寫得很漂亮,原來寫字和作畫對他來說同樣不在話下。青蔓接過他寫好的對聯,爬得高高的,貼在了大門兩側。

貼好以後她縮了縮脖子,抱怨說,冷死了。

冷啊?春天來了就不冷了。顧青城說。

春天還早呢。青蔓撇撇嘴,卻看到顧青城默不作聲地又鋪開了她桌上的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他揮筆寫下了一個“春”字。

把它倒過來,貼在門上,春天就會很快來啦。

顧青城總是這樣,笑眯眯的,但是說出來的話,總能如此蠱惑人心。

春天果然就來了。

氣溫回升的那天,青蔓興高采烈地去找顧青城,她穿了一條花裙子,路上跟顧青城提起,她想去拍藝術照。

因為媽媽早就答應過我了,說可以拍一整套,會很漂亮哦。青蔓形容說。

顧青城沒說話,青蔓撞了一下他,你怎麼啦?

我幫你拍吧。

真的?!

我幫你拍,也會很漂亮,免費的。顧青城伸手使勁捏了捏青蔓的臉,淡淡地補充說,這些肉,要自己化妝遮掉。

青蔓就蹦了起來,明明笑得很開心,還要裝作生氣地去打他,你才很多肉,不讓你拍!

好吧,免費的不要,那我收費好了。顧青城不緊不慢地接話。

想得美!青蔓掰開他又打算襲擊她小臉的雙手,就明天吧,擇日不如撞日!

第二天的天氣果然特別好,萬裏晴空映朝陽。

顧青城帶她去了白雲山,拍了一組照片,青蔓一路嚷嚷著“好好看啊”“這是我嗎”蹦蹦跳跳,顧青城就拿白眼砸她,但是很快又會恢複成溫柔微笑的神情。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了,青蔓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喊“等等”,緊接著搶過顧青城手裏的相機,霸道地說,你,過去那邊站!

嗯?顧青城不解地看著她。

我要給你拍!青蔓哈哈大笑,我不管,我就是要給你拍!我還沒有你的照片!

顧青城在她的軟硬兼施之下,終於答應擺出一個假模假樣的“剪刀手”。青蔓卻沒有想到,許久以後,她整理相冊才發現,她真的,就隻有那麼唯一的一張,他的照片。

春風裏顧青城好看的眉眼,他挺拔的脊背,他溫潤的笑顏,他望向她的神色,統統被她深深記在了心裏。

忘都忘不掉。

顧青城比青蔓要高一屆。

所以當青蔓還在為了高考而心慌慌時,等待顧青城的那一場奮戰已經迫在眉睫。

那一年五月,某個黃昏裏,青蔓遇見了長歌。

平日裏都會送她回家的顧青城,那一天因為家裏有事所以提前走了。青蔓就一個人在教室裏慢悠悠地搞衛生。門口忽然有個男孩衝她招手,他說,喂,你出來一下。

青蔓左顧右盼,沒有發現其他可以成為他目標人物的身影,所以她走了過去。

那同樣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不同的是他戴了一頂斜斜的鴨舌帽,一臉痞痞的笑。他望著青蔓,說,我覺得你不錯。

嗯?

我知道你沒男朋友,我們交往吧。男生不客氣地湊了過來,青蔓立刻警惕地退後了三步。

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要回答他什麼。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這些都是她所不知道的。

好在長歌接下來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他說,我注意你一段時間了,有天在超市碰到你,你買了和我一個牌子的牙膏,付款的時候掏出一堆硬幣給售貨員。

然後呢?

然後我就跟著你走了一段路,再後來我發現有個男生接送你上學,但是你們沒牽手也沒擁抱。你們肯定不是男女朋友。

他接著自我介紹說,我叫長歌。我知道,你叫青蔓。

青蔓呆了一會兒,然後低頭看了看表,突然抓起書包一溜煙向外跑去。

還好,他沒有追上來。

青蔓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瞥見路邊的公話亭,於是跑過去,給顧青城撥了一個電話。他很快接了,她卻在喂了一聲之後,忽然說不出話來。

世界在那一刻沉寂下來,青蔓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

是一句,從沒有過的。我想見你。

當然,她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她隻是想,原來有些事情,有些感覺,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掛斷電話,一個人往家走,路過街角的精品店,就鑽進去逛了逛。

出來的時候,她買了一個青蛙小掛飾,吊在鑰匙扣上。

青蔓沒有想到,長歌竟然連續一個星期都在學校門口等她。

哪怕她跟顧青城雙雙從學校走出來,他都可以徑直攔在他們麵前,對她說,跟我走。

他掐滅煙頭的姿勢,仿佛在跟顧青城示威。

青蔓卻攔在了他們中間,她快步抓起顧青城的手,往外走。一直到走出去很遠,一直到顧青城喊她,不用那麼快啦。

她才停下來,氣喘籲籲地望著他。

顧青城沒有問她關於長歌的事,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指了指她褲子口袋裏露出的半截青蛙頭,這是什麼?

我前幾天買的。青蔓說著,取出來給他看。

很可愛啊。顧青城接過去,作勢拍了拍青蛙的臉。

那送給你吧!

不用啦。

送給你!青蔓堅持。

顧青城就收下了,把它取下來,掛在自己的鑰匙鏈上。接著順手捏了捏它的白肚皮,青蛙竟然說話了。

I Love You!

青蔓一愣。

顧青城忍不住好奇地又捏了兩下。I Love You!I Love You!

青蔓心裏莫名一慌,趕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你幹嗎還不回答?

嗯?顧青城的表情卻不是她意料中的,他看上去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緊張。

嘁,跟你開玩笑的啦。青蔓把它搶過來,又若無其事地按了它幾下。然後聽到顧青城說,我就知道你是開玩笑,他是叫長歌吧,是他送給你的?或者是你買了,但不好意思給他?

顧青城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幫你轉交給他也可以哦。

青蔓忽然就難過了。

也是在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有喜歡的人了啊。

喜歡的人,當然不是長歌。

是顧青城。

可是,她這樣算作是被拒絕了嗎?

如果是,她不甘心。

青蔓在回家路上忽然說想要喝牛奶,她咂咂嘴,顧青城就笑她,饞死了。他卻還是邊說邊去路邊的小超市,幫她買了一罐旺仔。

紅通通的易拉罐,他幫她扯開,她仰起頭往嘴裏倒了一口,甜死了。

但是有點兒符合她的心情呢,她看到顧青城幫自己去買牛奶時匆匆的背影,馬路上的車流將他一會兒蓋住,一會兒她又能看到他的大包包了。

這種時候,她不禁覺得有點兒幸福。

喝完的牛奶罐,青蔓都舍不得丟,就捧著一路回家。在過最後一道紅綠燈時,青蔓忽然快步衝了出去。

顧青城一時沒反應過來,想拉她,都沒有拽住。就隻看到青蔓衝到街對麵,衝他大聲喊,顧青城,我喜歡你!

顧青城,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

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情。如果還不說出來的話,我怕等到你畢業,等到你離開了這裏,我就沒有機會對你說了。

顧青城,青蔓喜歡你!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也不管他有沒有聽到,這條街上來往的車輛盡管非常少,但顧青城依然停在原地沒有挪步。

一直到她轉身要跑,他才大聲叫住了她,青蔓!

她扭過頭,望向他,一臉期待。

青蔓,對不起。顧青城快步來到她的跟前站定,小聲說,如果讓你誤會了的話,我想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待到他斷斷續續說完這句話,再去看青蔓,她的頭已經低啊低啊,一直要低到地縫裏。她的肩膀因為壓抑著低低的哭泣而抽搐起來。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青蔓懇求道,讓我知道是誰,或許我可以相信。

事實是,隻要當她想起他對她的那些好,那些關心和體貼,她真的一度覺得,他是和自己一樣,偷偷喜歡著對方的。

她以為,他們之間隻是需要一個人,來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甚至猜想,這一場告白,將成為他們之間多浪漫多美好的回憶。

可是這一切忽然就被他的話擊碎了。

她不信,怎麼也不會相信!除非,他可以真的說出那樣一個人來,說服她的心。

是你的學姐,她叫沈珊。雖然沒有告白過,可是我喜歡的人,一直是她。顧青城說。

……沈珊……

原來是她。

即使是平日裏再懶得關心學校那些風雲人物的青蔓,也聽說過,沈珊學姐是學生會副主席,兼管文娛部。人又瘦又高又有氣質,連青蔓自己平時碰到她,都會和身邊的女生感歎說,好漂亮啊。

顧青城,你先走吧。青蔓雙手交叉抱住自己,緩緩蹲了下去。

而跟前的男生,也仿佛因為實在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些什麼,總算還是狠下心來,離開了。

隻有青蔓待在原地,她的哭聲越來越大,也不管過往的路人是否都在盯著她瞧。而,如果你也恰好經過那裏,隻需輕微屏住呼吸,你能聽到她正在輕聲問自己。

為什麼,不是我呢?

長歌再來找青蔓時,似乎是順理成章,青蔓幹脆利落地答應了和他在一起。

她再也沒有主動去找過顧青城,甚至不再去地鐵站,也把家裏他的畫統統收了起來。總是這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滿眼滿世界都是他的影子。

顧青城也沒有再來過。

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往日裏在學校食堂她都能“一不小心”就將他遇上,可是現在,許多天過去了,她竟然再沒見他一麵。

長歌帶青蔓去見了他的許多朋友,他有一群朋友組了個樂隊,常年在一些小酒吧駐唱,長歌偶爾也會去玩一玩吉他。青蔓去光顧的時候,他就特地高興地開了幾瓶酒,拉上兄弟們一起喝。

青蔓說我不會喝酒,長歌的一群弟兄就起哄,於是長歌就被灌醉了。

醉了之後的長歌看上去半夢半醒,卻始終拉著青蔓的手不肯放,他把她扯到沙發一角,醉醺醺地說,青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

他說了很多,斷斷續續卻很真摯,差一點兒都把青蔓感動得哭了。

她想起顧青城,那個明明對她千般萬般的好,心裏卻早已裝了另一個女孩。再看看眼前的長歌,她禁不住抱了他一下。

卻沒想到長歌順勢將她拉進了懷裏。

她分明感覺到他的鼻息越來越近,卻動彈不得。她甚至連話都還來不及說,雙手被他扣得牢牢的。最後,甚至任命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長歌的動作卻沒有得以繼續。

她小心地睜開眼,竟然看到顧青城的臉。

他凶狠狠地出現在她麵前,一把把她從長歌懷裏拉了出來,然後也不管顧在場的究竟有多少人,他緊緊牽起她的手,另一隻手使力將長歌推倒,之後飛一般快步奔出了酒吧。

青蔓踏出大門時,聽到長歌一聲分外清醒的,算了,不要追。

你鬆開我!青蔓大喊,我根本不需要你管!

顧青城停下來,轉身,用一種捉摸不透的眼神看了她很久,然後他鬆開了她,什麼都沒有說,走掉了。

那個背影,遠遠望去,和曾經每一次他送她回家,她站在窗口看到的背影那麼一致。可是這一次,他卻給了她一種“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

她還以為他會繼續凶巴巴地對她說“你根本不喜歡他!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然後她可以回他說“用不著你管,反正你不喜歡我啊”。

可他最終什麼都沒說。

隻留給她一個寂寥的背影,青蔓一下子沒有忍住,眼淚奔湧而出。

青蔓最後一次見顧青城,是那一年高考的第三天。

其實幾天來她一直守在校門口,像別的學生家長一樣,等待他考完出來,遠遠望他一眼,看看他的神情是喜是憂。

那天也是這樣,青蔓就那麼躲在角落,看著顧青城在烈日炎炎下離開了學校。她很想喊他一聲,很想和他說兩句話。哪怕,隻是短短祝福,但她始終沒有講。

後來,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填寫的誌願表上,想去的城市是哪裏,錄取他的學校又會是哪一所。但她又隱約記得,他曾說過,以後如果念大學,要考去北方,那樣可以和她一塊兒去看雪。

想起這樣的話,青蔓又有一點點難過了。

一年後的高考,青蔓報了北京一所普通大學。她打包好行囊上路之前,最後一次去了那個地鐵站。

而那個角落的位置,自然早是空空如也。

她卻竟還想著能望著望著,就望出一張顧青城的臉。

走的時候,長歌來替她送行,他幫她拎著大大小小的包裹,送去和火車一起托運。又幫她買好水和吃的東西。臨上火車時,長歌忽然拉住了她。

他說,青蔓,我一直沒有騙你。

隻是短短一句,再沒有別的對白。青蔓點點頭,向他揮手說再見。

其實她是知道的,再傻的女孩,隻要能將自己置身事外,也能看得出眼前的人到底是否真心。長歌一直沒有勉強過她,他們雖然交集不多,她卻早就不再討厭他。

隻是每次看到他,她都會想起顧青城。

大學時光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一年。

青蔓回來參加了同學會,大家一路吵吵鬧鬧回學校看老師。碰上有個教化學的女老師時,青蔓站在一旁聽大家聊天,卻聽到老師提到了顧青城的名字。

她心下立刻一驚。

在老師的歎息聲中,她仿佛預感到了什麼。

果然,老師說,顧青城是她教高三那一年最喜歡的學生,平時話不多,學習又努力。重要的是,他爸爸車禍去世得早,一直都是由他照顧媽媽。近年媽媽又得了重病,當年爸爸去世時的賠償金也用得所剩無幾,他就自己買畫賺錢。偶爾還去一些小店打打零工。高考時,他發揮得很不錯,估分很高,可是卻因為媽媽的病,選擇了去北京念免費師範生。聽說他把媽媽也接去了北京,已經兩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青蔓再也說不出話來。

連轉身都來不及,她的眼淚瞬間落下。身旁的同學問她怎麼了,她隻好說,覺得這個男生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