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原來是測試“你是否已經錯過最愛你的人”。

我忍不住哭了,想起顧北之,心泛起層層酸澀。那些難過的情緒像海,將我淹沒。

剛認識顧北之的時候我正新做了頭發,頂著一頭蓬鬆的泡麵頭往寢室趕。寢室門口的大媽一個勁地看我,大概覺得我是不是被人打劫了。我沒敢回應大媽的眼光,埋頭往寢室裏衝。走到門口時聽到裏邊吵吵鬧鬧的聲音很大,但向來對這些無所畏懼的我一把推開門,衝著裏邊的室友大聲吼,瓶子,我回來了,我今天徹底被毀了。

話音剛落,我正預備繼續向瓶子展示一下我被燙到人道毀滅的腦袋,卻聽到一陣爆笑聲聲入耳。我疑惑地望去,這才發覺昏暗的燈光下,屋裏排排坐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的,仿佛都和守寢室的大媽打好了商量,齊刷刷地用那種難以形容的眼神觀望著我。

我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最猖狂的顧北之。

於是我三步兩步衝上去,拎起他的襯衫就給了他一拳,雖然這一拳看起來有點兒柔弱。

顧北之的笑容成功被這一拳堵了回去,他停下來,冷冷地白我一眼,說,你到底是不是女的,趕緊把你的假發摘了去。

我一聽,好笑地抱胸看著他,我不是女的為什麼會出現在女生寢室?

說完才發覺,一群人又全體笑翻了過去。

顧北之的臉被我氣得一紅一綠,而我也才知道,今天是另一個舍友兔子的生日,而顧北之以及那一票男男女女自然是兔子的死黨。大家全體是梁上君子,翻牆而來。

我看看兔子,不好意思地說,生日快樂,禮物下回補。

說完看也不看顧北之一眼,就兀自爬到自己上鋪的小床上去了。倒是顧北之,一個勁問兔子我的名字,我看著他戴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真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看到我就要笑得那麼難看。

臨走時,顧北之問我要不要改天雙休一起去續攤,我正好困得緊,隻求他快快走人我好洗澡睡覺,於是客氣地答應了。

卻沒想到,這一答應,竟然成就了今後那個亂七八糟的自己。

顧北之再來找我時,幾乎每次都說是要去續攤。然後就雜七雜八叫上一票兄弟,卻總是忘記要叫上兔子。兔子說,是人都看出來顧北之的意圖了,我不應該還在裝傻充愣。可是事實上,顧北之卻並沒有表白。

而我,也沒有自戀到要先去對人家說“你放棄吧,我們沒可能”的地步。

瓶子倒是很讚成我每次能去蹭吃蹭喝,兔子說,瓶子鐵定是顧北之派來的眼線。

為了表達對我的關心,顧北之甚至在一星期以後拖上我重新去做頭發了。據他所說,理發店的某小生是他的鐵哥們兒,我去做個頭發隻是舉手之勞。我也就不客氣地答應下來,可是當我成功將自己頭頂的稻草轉化為飄飄直發時,我看到顧北之正為難地和人砍價。

我停下來,湊上去問他怎麼了。他一見我,立刻掏出錢包裏的兩張紅色人民幣塞給了那位濃妝豔抹的小妞。

我笑著問,給小費呢?

顧北之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把我推回了座位。

我突然覺得顧北之挺好的。但同時,我又覺得他其實挺沒勁的。對於送上門來的羊,我一向覺得沒有學校裏那些帥氣的狼來得有挑戰性。

雖然一般來說,像鍾暗那樣的男生都不怎麼搭理我。

但是辦法是人想的呀,我給顧北之下了命令,是我的好哥們兒的話,就幫我追到鍾暗。

鍾暗是校籃球隊隊長,那段時間風頭正勁,顧北之倒是沒有被我逼到向我表白心跡,但我還是看到他皺皺眉,有點兒不情願地說,我幫你是可以,但是追不追得上就看天意了。

我說,沒問題。

我告訴顧北之,我喜歡鍾暗很久了。

但是我卻沒有告訴他,很久以前我就給鍾暗寫過信,那時他還沒有現在人氣這樣旺,我給他的匿名信他都會回,會和我說說生活中的瑣事之類的,一直到後來,信卻突然斷了。我不斷地寫給他,他卻再沒回複過。

我想,大概是有更多女孩像我一樣關注他了吧。

有時候想起這些,我的心裏都還是會很難過。所以對於這份還沒能萌芽就率先被男主角斬斷的感情,我總是想要搏一搏。

顧北之說我要先給他時間,讓他和鍾暗混熟再說。我問他是不是從此也要加入籃球隊,他無奈地看我一眼,說,不然還有什麼辦法?

我就得意地笑了,拍他的肩說,小北,你真好。

顧北之愣了好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他說,哦,小北啊,我還以為你讓我笑唄。哈哈。

但是事實上,顧北之笑起來是挺可愛的,很久之後林俊傑唱了一首《小酒窩》,大家就開始也叫顧北之“小酒窩”。

隻可惜那時,他已經不在我身邊,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笑。

顧北之加入校籃球隊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就沸沸揚揚地傳遍了全校,但是大家盛傳的版本卻不是“因為顧北之太帥所以眾望所歸”,而是“某新加入校籃球隊男生為引起某女關注,每天早起苦練籃球”。

可想而知,這個某女,是我。

我覺得我就這樣因為顧北之一炮而紅了。

兔子說,認識我之前顧北之連籃球架都不願意碰一下,三句話不離算術題,笑起來都會注意不要太大聲。

而這真的不像我眼裏的顧北之,所以,我一點兒也不信。

我每天陪著顧北之去練球,看著他的三分球一個比一個準,我樂得拍手稱好,他得意揚揚地說,洋妞,幫我拿瓶水。

顧北之總是這樣喊我,其實隻因為我的大名叫易洋。顧北之曾一度覺得這個名字不夠溫柔美麗,就像我那霸道的個性,所以為了讓我變溫柔,他堅持叫我“洋妞”。

我當然不會願意為他端茶倒水,可是他冷不防故意瞥了一眼也在一旁練球的鍾暗,我隻好妥協地閃去了小賣部。出來時,我拎了兩瓶康師傅冰紅茶,叮囑顧北之,另一瓶給鍾暗。

顧北之哦了一聲,我便看著他朝鍾暗走去。

遠遠地,我的心都開始緊張得跳了起來,我想即使鍾暗不會知道那是我買給他的飲料,可是我依然可以為自己能替他做點兒什麼而高興好久。

可是,我卻看到顧北之的臉麵向了我。

他的右手抬起來,食指輕輕指向了我的方向,盡管就那麼短短一秒的動作。

之後我就看到他走了回來,然後手裏的冷飲還躺在那兒,他說,他不要。

說完他還無奈地搖搖頭。

我忽然就火了,一把奪過瓶子,用力一甩手擲了出去。那瓶冰紅茶就在空中劃了個高高揚起的拋物線,然後墜向操場另一端未知的水溝裏。

我也不知道我在生誰的氣,也許,隻是和我自己。

瓶子說我太衝動了,讓在場的觀眾幾乎都明白了我們之間的三角關係。顧北之來找我,等在我的寢室樓下兩個多小時,最後終於撐不住,臨走時留下一個信封,托兔子帶給我。

我打開,原本以為會是大段大段的道歉,卻沒想到,會是鍾暗寫給我的信。

簡簡單單的,隻有一句話。

易洋,如果你的心意沒有變,我們交往吧。

我幾乎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單薄的一行字,反反複複十多次。一直到兔子拉拉我的衣角,問我說,要答應嗎?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為什麼不?

兔子想了想,小聲說,其實鍾暗可能一直對你有印象,上回沒接你送的飲料,應該是以為你和顧北之在一起。

這些顧北之是不是知道?隻是一直瞞著我?我站起來問。

兔子沒再回答。

我又看了一遍那封信,起身大步流星向鍾暗的宿舍樓跑去。邊跑邊撥通了他的電話。

快到鍾暗的宿舍樓下時,我卻聽到兔子在身後大聲喊我的名字。

我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邁著和我相同的步伐出現在這裏。

易洋,別去找他。兔子說。走近後,我才發覺她已經紅了眼眶。

我打量著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問她什麼。

兔子又說,易洋,我知道你不喜歡顧北之,但是他那麼喜歡你,你考慮一下他的感覺可以嗎?

我們兩個就這麼站在沒什麼人經過的小道上,我看到兔子的臉上流下一行又一行的眼淚。我忽然不知所措。又過了一會兒,我說,兔子,你如果喜歡顧北之,你應該告訴他,我現在去和鍾暗在一起,你不是剛好有機會了嗎?

兔子卻哭得更厲害了,她湊上來捏住我的衣擺。

易洋,我和你不一樣,我認識顧北之好多年了,從來沒見他這樣喜歡過一個女孩。從前有女生喜歡他,他都是不冷不熱的,別人約他去看電影吃飯,他都沒有赴約過。也包括我。單單隻有對你,他這麼上心。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要和他在一起,所以從來不曾表白。可是,我真的無法眼睜睜看他難過傷心。兔子輕輕拭去了一些眼淚,繼續說,易洋,如果你也有,哪怕是一點點喜歡他,別讓他傷心好嗎?

我從沒見過兔子這樣難過,從前和她雖然算不得最好的姐妹,但是她對我也一直蠻好。印象中從沒見她為了什麼事紅過眼眶,遇見倒黴事件時她也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拍拍我的肩說“沒事的”,所以這一次,我是真的躊躇了腳步。

我卻沒有發覺,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顧北之。

是他的突然現身,讓這場僵局得以破解,他走近了,攬過兔子,看著她哭紅的雙眼以及驚慌的模樣,他說,沒事的,別怕,我先送你回寢室。

說完他瞧了瞧我,又故意堆上一臉假笑說,洋妞,你別聽兔子瞎說,她也就上演苦情戲整人最在行,她就怕你和鍾暗在一起太幸福,所以提前給你製造點兒坎坷。你快去找鍾暗,晚了人家可就跑了。

顧北之一股腦兒說完這些,也沒等候我的反應,就帶著兔子走掉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裏仿佛被塞滿了棉花,堵得透不過氣來。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會在這時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那就是“選擇性理解”了他們的話。因為顧北之在最後說讓我快點兒去找鍾暗,於是我想,我不該辜負了他的付出,更不該辜負了他的囑咐。我捏緊懷裏的信封,繼續朝我的幸福奔赴而去。

那個初夏的傍晚,鍾暗一直站在宿舍樓下等著我的到來。看到我,他跑過來,將我拉入懷。他說,易洋,我就知道你會來。

而那時我卻突然莫名懷念起顧北之對我的稱呼,仿佛他才是和我最熟悉最親密的人,因為連鍾暗都竟然生澀地叫著我的全名。

我仰起臉,想問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卻沒有想到他率先捏捏我的臉,質問我說,為什麼以前寫給我的信要突然中斷?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查到是你寫信給我,你卻突然消失了。

我迷迷糊糊地搖頭,他又說,以後不許你再跑了。

望著他的眼,我就覺得幸福把我充成了一個大大的球。我想,我之前的辛苦和等待都是值得的。因為王子他,終於發覺了我的存在。

和鍾暗在一起以後,我就很少見到顧北之了。但偶爾還能收到他的短信,天氣變涼的時候,或者快要月考的時候,他的短信就好像是我定製了移動新推出的提醒業務,比鍾暗還準時。但每一次,又都隻有一句單薄的問候,當我回複過去別的,他就不再搭腔。

這樣也好,反正鍾暗會陪我一起上學放學,送我回家,無聊時帶我去喝茶。

隻是總有那麼一些夏季的傍晚,鍾暗會把我叫到他寢室樓下,然後丟給我一袋衣服,親一下我的額頭,然後說,洋洋,幫我洗一下。

我抱著大堆的衣物往回走,卻在抬頭時看到站在陽台上的顧北之正遠遠望過來。我衝他做個鬼臉,他卻隻是淡淡一笑。

如果不是兔子在晚上不客氣地鑽進我的被窩,恐怕我還是一直不會知道那些關於鍾暗的過往。

兔子問我,易洋,你知道為什麼鍾暗和你在一起嗎?

我窩在被子裏迷茫地說不知道,兔子就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於在我的追問下和盤托出。

原來,鍾暗在我之前交過一個女朋友。

那也是他喜歡了很久的女孩,但是女孩對他卻算不得多體貼溫柔,一星期裏隻肯騰出一兩天和他待在一起。後來他們分手,鍾暗不振作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裏,他常常收到我的信。

他覺得你對他好,所以選了你。易洋,可是你覺得他對你好嗎?他總是讓你幫他做這做那,卻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兔子說。

我仿佛瞬間被擊中了心事,想起在最熱的天氣我還要抱著他的衣物在陽光下走上好久,想起我要在他打球時替他準備好冷飲和毛巾,盡管這本該是女孩心甘情願為男友做的事,可是當鍾暗選擇命令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感覺到這不是真心的喜歡。

顧北之一直不讓我告訴你這些,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對你說。易洋,我不再勉強你選擇他,因為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他。即使隻能在他傷心時陪陪他也好。

兔子說完,轉身抱了抱我,然後跳回自己的床上去。

我的眼前恍惚閃現了顧北之的臉,想起他曾輾轉大半座城市替我買回一隻洋娃娃,它紮著兩隻粗粗的金色辮子,顧北之說,這個妞是我。

從此這個娃娃就每天陪著我入眠,而今天,我看著它,輾轉反側,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次日清晨我沒有去給鍾暗送衣服,後來接到顧北之的電話。

他約我去看長江,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顧北之帶了兩把傘出門,他的頭發上沾了淡淡一層水珠,卻沒有將傘撐開。

我迎上去,問他是不是有一把是替我準備的。他卻搖搖頭不說話。

我們就沿著長江一直走,顧北之說,他聽說我最近感冒咳嗽,就替我買了新鮮的百合,是潤肺的。說著他打開背包,掏出一大袋百合硬塞給了我。

我想起上個星期我說要去買藥吃,卻一直拖到現在。鍾暗說讓我自己去看醫生,顧北之卻在雨天給我買來了新鮮百合。

我打開吃了幾片,笑著說,味道還不錯。然後又問他,約我出來就是為了給我這個嗎?

顧北之沒有回答,又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撐開了其中一把傘。他小心翼翼地將傘向我靠近了一些,然後小聲問我,你願意和我撐同一把傘嗎?

顧北之邊說邊將另一把傘舉在我麵前。仿佛在等我的抉擇。

我偏著頭,注意到他的目光中有著少見的溫柔。他見我沒有答話,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易洋,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把你讓給別人。雖然我知道你幾乎毫無懸念地要拒絕我,但我還是想要爭取這麼一次。哪怕這輩子就這麼唯一的一次,我從來沒跟人告白過,但是對你,我不舍得放棄。

易洋,和我在一起。

這個聲音緩緩地、緩緩地抵達了我的心房。顧北之說,他喜歡我。雖然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給我的關心不尋常,可是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這樣溫柔又認真地對我說,他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沒答應。

雨越下越大,我奪過他手中的另一把傘,轉身進了雨簾。我想起兔子說,她會替我照顧好顧北之。我給不了他的,不能讓別人也沒機會去給予。

顧北之,對不起。

再見鍾暗時,我逐漸話少了起來。經常是他說三句我還答不上來一句。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的腦海裏總是會出現那天臨走時顧北之的臉。也不知道他後來是一個人回去的嗎?不知道他難過的時候會去做什麼。

鍾暗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臨街新出的小點心,我隨口說好。卻在進店麵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裏邊的顧北之和他身旁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女孩正隔著桌子握著他的手,在我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能看到顧北之的眼裏飽含著溫柔與心疼,那眼神讓我覺得那樣熟悉。

頓時仿佛有一道光碾過心頭。

我看到女孩的側臉,竟是兔子。

他終於接受了她。我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的結局甚合我心意啊,我該上前去祝福,可是為什麼我卻邁不開腳步?我拉拉鍾暗的胳膊,說,我們打包回去吃吧。鍾暗說也好,又說晚上籃球隊有活動,不能陪我去看電影了。我說好,然後抱著點心送他上公車,我自己去電影院。很久沒看電影了,我不想因為鍾暗的缺席就委屈自己。

可事實上,我吃完點心就無趣地看著看著睡著了。直到電影散場,我出影院時發現手機因為關了靜音而有十多個未接來電。全是兔子打來的。我心下一緊,立即回撥過去,那邊卻已經關機。

鍾暗的電話也是關機。

我一個人訕訕往回走,大約走了半小時左右,電話終於再次響了。顯示的是顧北之的號碼。我接起來,卻是兔子的聲音。

易洋,顧北之出事了。他喝酒了,和人打架了,現在在醫院。你來看看他。

兔子說著報出病房的位置。我立刻攔下身邊一輛Taxi。

我想我從沒想過顧北之那樣的男生也會和人打架,還喝到爛醉如泥。在我心裏他曾經分明是陽光的代名詞,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他幾乎具備所有男生必備的優良品質,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他現在卻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裏,身旁是哭成淚人的兔子。

下一秒,她起身朝我走來。啪的一聲給了我一巴掌。

易洋,你到底想怎麼折磨顧北之。你不喜歡他卻不放了他,明明是鍾暗在惹事,最後收場的挨打的卻都是他,鍾暗跑得人影都沒了。你憑什麼享受顧北之對你的好,憑什麼還要讓他替你男朋友背黑鍋!

兔子說完,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可以走了,以後我再也不想見你。顧北之也不需要你。她說。

我沒有可以用來反應的時間,就被她的話趕出了病房。臨走時我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顧北之,他安詳地閉著眼,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我仿佛聽見他在低低地喊著。

易洋,洋妞,你快過來。

他的眼睛卻不曾睜開。

我背過身去快步走掉,一滴淚落下來,沒有人看清。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鍾暗。

我撥通他的電話,在他的宿舍樓下等他。等他出現時假模假樣地過來要摟我的肩膀。我避開他,低聲說,對不起,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你。

其實我的潛台詞是,你是否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我呢?鍾暗,你從來沒有用心對待過我。隻是,我不想去質問你,也不想再為此癡纏。

我說完那句話,轉身跑出他的視線。我聽不到他在身後小聲地說了什麼,但我想,道歉這種話,沒有任何意義。

從此鍾暗再也沒有來找我。

同樣身在這所學校裏,我們卻從此鮮少遇見。這甚至於讓我懷疑我們是否真的曾經交往過。而顧北之出院以後,就又恢複了從前的嬉皮笑臉。仿佛告白啊打架啊這樣的事情都沒發生。隻是兔子不再和我坐在一起聊八卦,而是碰到我就像躲瘟疫。

沒有人知道我去和鍾暗說了分手,而我也無法再鼓起勇氣去告訴顧北之,我後知後覺地不想再失去他。

我常想,如果他願意現在來找我,我一定撒嬌一般對他說,你以後再離開我,你就是小狗。

可是我躺在寢室裏正無聊地翻雜誌,卻聽到瓶子和同寢的女生在八卦,她們說,兔子最近好像戀愛了。有好多次,都看到顧北之在樓下等她,還給她帶了盒飯,好體貼。

我的眼淚再也不肯聽話。

我把自己塞進被子裏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瓶子問我,易洋你是不是病了?我嗯了一聲,說,我胃疼。

瓶子立即說那你先休息,我去樓下幫你買點兒藥。

我也沒多言,隻是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終於不再會站在雨裏問我“你願意和我撐同一把傘嗎”,我的雨天再也沒有他。

好像有一首歌裏就這樣唱過,你能原諒,我的雨天,所以情願回你身邊,此刻腳步會慢一些,如此堅決,你卻越來越遠。

待我再睜眼時,望見的卻是兩隻並排的人頭。

兔子一臉笑意地問我,易洋,你好點兒了沒?我們給你買藥回來了。

我聽到這句話就明白過來,旁邊那隻人頭果然是顧北之。

他手裏正端著一杯白開水,遞給我,說,快吃藥。

我搖搖頭,一用力就推得那個杯子險些掉在床上。裏邊的水濺出來,灑了顧北之一袖口。他卻笑著說,你啊,就是不聽話。

說完把藥放在我的床頭,說,待會兒如果特別疼就一定要吃。現在先吃碗麵,墊墊肚子。你肯定是又沒按時吃飯。

我聽話地接過那碗麵,隨後兔子就推搡著他說,你快回去吧,讓易洋早點兒休息。

顧北之說那好,就走了。

讓我差一點兒就要以為時光倒流回到從前了,回到兔子不怪我,顧北之也對我很好的那時間。可是晚上我卻收到了他的短信,洋妞,好點兒了沒?我下個月就要去上海繼續念書了,你可不要太想我啊。有事沒事地給我打個電話,我陪你聊天。

深夜裏,我的手機熒幕一閃一閃,我不知道要怎麼回複,隻好假裝已經睡著。事實上卻是一夜無眠。

再後來,兔子依然對我不冷不熱,顧北之忙著聯係去上海的事情,也很少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一星期以後,兔子興高采烈地從外邊跑進來,抱著瓶子大聲喊,我要去上海啦!!!

我終於洞悉了一切。

顧北之,他終於願意接受新的幸福了。

大半個月後,我去為顧北之送行。問起兔子為什麼沒和他一起,他說她下星期估計就能過去。我點點頭,笑著說,不錯嘛。

顧北之就把一堆行李推到我懷裏,霸道地說,洋妞你這回必須幫我拎上火車。

我無奈地拖著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後,好幾次,淚都險些落下來。

我想起兔子在清早時把我堵在學校後花園,對我說,以後都不要再去招惹顧北之。她說,一個人做事要憑良心,如果從頭到尾帶給別人的都是傷害,你有什麼資格陪著他。

我覺得她說得很對。

我想,顧北之之所以終於選擇離開,應該是不想再見到我了吧。離開我,去一座新的城市,與新的人在一起。這樣才是他終究要選擇的路。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即使從此再不會有人替我的事埋單,即使從此他的溫柔體貼都要屬於另一個女孩,即使下一次見麵,我們或許要裝作不相識。

但為了他能夠幸福地繼續今後的生活,為了讓我自己不再牽絆他,為了讓我明白這世界上不是什麼都有重來的機會。

我會為他祝福。

顧北之上火車前說什麼都要抱抱我,得逞之後唯一留下的是一本他一直拿在手裏翻來翻去的雜誌。說是讓我在回去的公車上可以解解悶。我就隨手塞進了背包。

看著他進車廂,又看著他在座位上坐好,向窗外的我招手。我都沒有哭。卻在火車啟動的那一刻,淚如雨下。

隻可惜,顧北之是看不到了。

如果被他看到,他一定會得意地笑著說“洋妞你也舍不得我了吧”,可是,我卻不會給他知道的機會。

顧北之,隻是直到這一刻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但我竟又懦弱到不懂也不敢去爭取。愛的方式有好多種,但對你,我想我選擇了最後一種,便是,放手。顧北之,我給不了你的,我知道你總會從別的女生那兒得到。可不曉得為什麼,一想到這兒,我就感覺心裏痛痛地酸澀。

據說塔羅牌的測試一直以精準著稱,可我還是覺得,從未見過這樣直擊人心的測試。

選1的人已經錯過了最愛你的人,這一張牌是聖杯4,代表愛你的人是在你身邊你卻不自知的那一位,需要時間久了,你才發現他是那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而且也對你很好。但你當時卻正要去經曆其他人,所以錯過了。

我想起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人的一生中有兩次真愛,而當你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往往已經錯過了一次。

想起顧北之,想起他離開時說,這座小城,也許以後就不回來了。

他說完還不忘拍拍我的臉,笑著補充,洋妞,今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記得吃好睡好,別不開心。

可是顧北之,即便我好好照顧自己,你又會不會回來看我呢?你不會,我知道你再也不會了。

所以,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其實也不過成了與你無關的事。

兩年後,我才終於有機會去了次上海,不過是繞路經過,美其名曰是旅行。

在機場的書店閑逛,我看到CD架上有一張梁靜茹的新專輯,翻了翻,無意識地買下。老板在旁邊問我還有多長時間登機,我說還有一會兒吧,她便做主幫我放了其中一首歌。你聽聽看喜歡嗎,這本專輯裏我最喜歡這首。老板笑著說。

她一個人/她有很多個夢/她迷上旅行/用風景蓋住痛……”我一驚,竟然有點兒戳到我的痛處,“遊蕩旅途中/她兩手空空/但心事太沉重/城市裏華燈初上敵不過夜色濃濃/喝盡杯中酒/她淚眼蒙矓/但理智仍清醒/抬頭看滿天星卻掛念某一道彩虹/

天曉得我終於輾轉來到這座城市,卻早沒了去見顧北之一麵的勇氣。我聽完這一首,寶貝般把專輯塞到背包,像對待一件突如其來的禮物。

而上海那麼大,我最終還是沒有巧合到能與顧北之不期而遇。

那本雜誌,我也再無心去翻看。所以作為第一女主角的我,永遠也不會再讀到那個顧北之寫給我的故事。不會知道原來兔子從頭到尾都不曾和他在一起,她追隨著他而去,隻是她不願與他分開。而顧北之對她的好,就隻是簡單地出於歉疚。甚至也因為,從兔子那裏可以偶爾得到我的消息。

故事裏說,如果揚揚願意來找我,我永遠等她。

揚揚是顧北之給我取的化名。

人這一生,總要有些無從得知的遺憾,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