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張]

看過你糊塗 看過你憤怒

看過你滿足 沒看過你的愛護

看過你跳舞 看過你看書

看過你走路 沒看過你受不住

沒看過你哭 我怎知道你在乎

——江美琪《有個男生為我哭》

你有沒有試過拚盡全力掩飾一個真相?

人都是有秘密的。

有個男生為我哭

2009年秋天,我在廣州。武廣鐵路就要通車,我卻依然趕在這之前,迷迷糊糊乘了近十個小時火車來看你。

隻可惜,當我置身曾與你一同喝過三杯酸梅湯的涼茶店前,你所住的那間小屋,已經遙遙可以望見,換了新的窗簾。

你一向喜歡藍色,一年前我來看你時,還笑你不懂照顧自己,不由分說為你換了那款深藍色的窗簾布。而今你的房間一片粉紅,許多不曾說,不可說的那些過往,終於又回到我的腦海。

我在公話超市撥通你的手機,你在電話那邊喂了一聲又一聲,最終你忽然笑了,說,過來了怎麼不發個短信,等我換好衣服下來接你。

我這才恍過神,匆匆掛斷電話,向來時的路疲憊跑去。

在火車站,我買了最早的一趟回長沙的車票。望著依然人來人往的廣州,我輕聲告訴自己,再見了,周寶明。

從你把我的來電當成她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你的決定。

三年前的秋天,遠不像現在的好天氣。傍晚潮濕的雨水冰涼,一滴一滴。我踩著從大熊那裏蹭來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往學校騎。

在學校門口,我碰到了你。

你在前邊橫路攔下我,問我南院怎麼走。我有點不耐煩地順勢搖搖頭,一擺手,指了個方向。你卻樂滋滋地點頭道謝,轉身就起步。

我這才在朦朧的雨霧中意識到自己幹了壞事,於是又加力蹬了幾腳車,追上你,大聲喊,不是那邊!反了!喂!你回來!

你終於扭過頭,一臉疑惑,但很快又明白過來,變作笑容。你說,謝謝你啊,同學。

我說,我叫嘉嘉。說完拍拍自行車後座,大方地指揮你,快上來!我也去南院!

你一聽,立刻會意,幹脆地坐上。我一扭頭就看到你長長的兩條腿還伸展在空氣裏,一副別扭得要命的模樣。我在你看不到的方向,偷偷抿著嘴笑。

我才知道你是來南院找老師,辦理轉係手續。而我,你問起我為什麼在這個吃飯的點出現在回學校的路上。我甩了甩依附在劉海兒上的雨滴,說,我想淋淋雨。

你被我的話驚得噗的一聲笑噴,卻還要趕緊收拾好情緒,問我原因。周寶明,我後來總回想,是否我當時的表情不夠悲傷,聲音不夠絕望,才讓你以為我的話都是玩笑,讓你以為我天性開朗,完全有能力承受後來的一次次失望?

我說,爸媽離婚了。今天去簽的字。

你看著我的背影,忽然拍拍我的肩。我以為你要安慰我,卻聽到你驚喜的聲音,快停!到了!

抬頭,“南院”兩個楷書寫的大字正屹立在頭頂。

我把你放下車,剛要轉身離去,你卻叫住我,說,嘉寶,等我十分鍾,我交了申請就下來。

雨勢漸微,你的笑容便清晰可見。我始終記得,那日的你,身著藍色外套,你把頭塞進連帽衫裏,像隻土撥鼠,可愛至極。

我從沒想過那天你會陪我一起瘋。

大熊就不會這樣。

其實傍晚我找大熊借車時,他就凶巴巴地看了我半天。問我為什麼,我支支吾吾也沒有講。可如今,我對著還是陌生人的你,竟然吐露了實情。

雖說不是什麼秘密,卻也是我唯一一次說給別人聽。

我這樣告訴你,你不在意地撕開了剛買的薯片,說,什麼陌生人,我們已經認識了。不是嗎?你叫嘉寶,我叫周寶明。

我一愣,糾正,是嘉嘉!不是寶。

你搖頭,忽然笑得一臉狡黠,你說,嘉寶嘉寶,還是這樣好聽。

從那以後,你都那樣叫我,再沒改變過。嘉寶嘉寶,其實我也喜歡上了這個名字,它讓我暗暗覺得我們很般配。不過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我怕說這些的時候,我會臉紅,而你,會笑話我的窘樣子。

那天你請我吃了不少好吃的,有薯片,有冰激淩,有蓋澆飯,有可樂,還有榴梿。

你喜歡吃榴梿,所以看到街邊有推車叫賣時,毫不猶豫選了一個圓滾滾的。還死活都要邀請我一塊兒吃。你說,沒吃過榴梿的人,哪配懂得人生苦。

我大笑,榴梿不是苦,是臭!

你依然不在意,搖頭晃腦地教育我,吃得臭中臭,方為人上人。

我笑得前仰後合。

後來我們達成了協議,隻要我吃掉一半榴梿,你就和我分享一個你從未告訴過別人的秘密。

人都有秘密!我斬釘截鐵地說。

你幹脆地點點頭,說,沒問題。

我便咬了咬嘴唇,開始準備和味蕾做最殘酷的鬥爭。其實彼時我並不在意你的什麼秘密,我對你也算不得那樣好奇。隻是我是真的想聽你的話,吃最難以下咽的食物,交換最不想觸及的心情。

我生生吃掉了半隻榴梿。

做完這件事,我似乎頓時覺得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都一掃而空。隻有其間你打著拍子為我加油的樣子還讓我忍不住想叉著腰大笑三聲。我撐著下巴對你說,周寶明……其實我並不是反對爸媽分開,他們感情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我隻是不喜歡那種被丟下的感覺。而現在,我覺得都不重要了。

你很配合地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有我自己。而爸爸媽媽,即使分開了,還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想起什麼來,笑著問你,秘密呢?

你卻沒有回答,而是笑著遞給我一罐可樂。你說,什麼算是秘密?

秘密……當然是隻有你一個人知道的事情。我說。

你輕輕哦了一聲,然後扯下你那罐可樂上的拉環,遞給我,說,送你的。

那時我還沒有聽過那首《可樂戒指》,自然也不懂得你的用意,隻是笑嘻嘻地接過來,把那份“這是什麼禮物啊”的不解藏進肚子裏。

你說,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好像隻有佩妮喜歡我。

我笑了。因為你臉紅了。

而那時的我,卻不曾多想,也自然無從預料,後來佩妮這個名字,竟永遠地橫在了你我之間。多年後你離開我,竟然也是為著她。

我還眼巴巴地問你,那你也喜歡她嗎?

我看到你臉紅了,我覺得我的猜測十有八九。卻沒想到你白我一眼,仰著頭猛灌了一口可樂,笑說,怎麼可能。

你說,佩妮是你們係最漂亮的女生,但是你不喜歡太張揚的女孩。我口袋裏的手機卻響了,是大熊。我打開未讀短信,看到他說,嘉嘉,你怎麼不在學校?

大熊比你乖多了,他總是叫我嘉嘉。我得意揚揚地把手機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你問我,大熊是誰?我剛要開口,他的電話就打過來。

電話那頭,大熊惡狠狠地喊,你為什麼跑到江邊來了!我在學校找不到你,都找你兩個小時了!

話音未落,我就看到大熊偉岸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範圍內。他一路小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自行車。我氣勢洶洶衝上前,一掌拍在他的胳膊上,不就是借了你倆小時車嗎,你至於嗎?

大熊瞪我一眼,像拎寵物一樣把我連人帶車拎了回去。

我努力地扭頭,朝著距離我們越來越遠的你大聲喊,周寶明!下次找你玩兒!

你微笑著,在風裏飄飄搖搖,江邊的夜色逐漸將你籠罩。

大熊當然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好朋友。

每次向關係好的女生介紹他,我都會說,大熊啊,我的竹馬。大熊自己呢,更加肆無忌憚,他嘴裏的我,就沒一個優點;經過他的形容,針對我,更是沒一句好話。

可也是因為這樣,我們關係好得無人能及的。從小到大,哪一次考試不及格不是大熊幫我隱瞞,哪一次放學回家晚了不是謊稱在他家複習,哪一次我在食堂打不上熱乎乎的飯不是他幫我插隊。

總之,有大熊在的地方,我就沒吃過虧。要吃虧也是吃他的虧。

可是這回,是唯一的一次,我心裏有事,卻不願對他提及。而他似乎明白我心情差,故意大大咧咧來逗我開心。路上我們經過一家超市,大熊讓我在門口等,還再三叮囑說,要是我敢溜,就有我好看!

我乖乖點頭,奉承道,我哪兒敢呀。

大熊打量我一眼,又左右搜尋,似乎是沒看到你跟上來,所以安心進了超市。

我便扶著單車迷迷糊糊地等。十多分鍾後,他出來了,手裏拎著一個大娃娃。

是一隻很醜、非常醜、一點兒也不可愛、跟哆啦A夢加菲貓簡直沒得比的魚抱枕。又黃又藍,並且還碩大無比。

大熊走過來,凶巴巴地瞪我一眼,然後把它重重塞進了我懷裏。

我被他摁得差點兒偏到電線杆上,隻聽他說,送你的,心情好了吧?

我心裏一陣感動,又一陣好笑。望著那條醜魚,我怎麼喜歡得起來?我故意不滿地咂巴著嘴。大熊冷哼一聲,還不滿意?這是超市裏最大的娃娃。

我依然不說話。

直到他一把把魚搶走,我才哇哇大叫,說,還我,我帶回寢室不就完了。

他這才鬆口,一路哼著歌,由我坐在後座上,把我載回了寢室。

那個晚上,我一路數了好久的星星。一共有227顆。我知道第二天一定天氣晴好,就像我此刻,已經不再覺得難過。

我給媽媽發了條短信,說,暑假我回來看你們。媽媽一直沒回複,我想她應該已經睡了。

我說找你,就真的去找你了。雖然沒告訴大熊我偷偷和你有了奇妙的默契。

晚上從學校門口去小吃街買飯的那段路,我特地走得特別慢。一切在心裏有期盼的我看來,仿佛是天意。你來到我麵前,叫我,嘉寶,一起吃飯。

我看著你,努力讓自己瞧不出端倪,生怕你發現我是在等你。你卻在路上邊走邊說,我等你好久了。

你說如果不是你第23次回頭看到了慢吞吞的在踱步的我,你差點兒打算放棄你的蹲點行動了。我不知如何回答,便故意岔開話題,問你去哪家店吃飯。

你沒答,順勢就帶我進了一家土菜館。我這才注意到你耳朵上一直還掛著耳塞,氣嘟嘟地說,怎麼這麼沒禮貌!快摘了!

你一笑,又是那樣的笑容,像蘊藏了無限玄機,卻又讓人感到相信。你扯下一隻耳塞,霸道地放進我耳朵裏。

那是我第一次聽《可樂戒指》。

“你把我喝完的可樂/拉環當作戒指/輕輕套上了我手指/你問能不能一輩子/那一秒突然愛上了你傻傻的固執/”

我聽到“可樂”“戒指”“一輩子”這些關鍵詞時,忍不住難以置信地望著你,你卻笑得非常溫柔,望著我,眼神仿佛在肯定我的疑惑。

可這時,你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孩卻拽住了你的胳膊。你下意識摘掉耳機,問她怎麼來了。她看上去急匆匆的,對你說,阿俊生日,你怎麼忘了?一起去吧,我特地來喊你的。

說著,還拿胳膊親密地撞了撞你。

我似乎猜到了她的名字。

你回頭看我,嘉寶,一起去。

我卻在最短的時間裏察覺到了女孩並不善意的目光。她淡淡的一眼,就讓我明白過來。我搖搖頭,不是膽怯,隻是不想讓你為難。

你似乎也想了想,隨即露出笑容,對我叮囑,晚點兒我來接你。

我答應下來,你就和她轉身出了小店,事先點好的菜擺了一桌,我隻好一個人吃起來。

腦海中始終忘不掉,你走到門口時,我聽到你叫她,佩妮。

後來嘛,你當然沒有來找我。像許多可以預計的情節那樣,大熊給了我一個短信,問我在幹嗎。我對著一桌子吃不完的飯菜,回複他說,在吃飯,要不要來,我請你。

他卻半天沒了音訊。

我生氣地回過去一個苦瓜臉,沒想到你也不陪我,還好朋友呢,良心被狗吃了。

大熊依然沒回。

直到我吃得暈頭轉向,等得天漸漸黑透了,你依然沒來接我回學校。幸好我自己還是有手有腳,可以埋單,可以走人。

我隻是想起你給我放的歌,伸手摸索到一直放在包裏的那枚可樂拉環。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

在門口,我看見大熊朝我走來。

他麵色紅潤,一看就是喝過了。我忍不住怒斥他,從來不喝酒的,你去幹嗎了!

大熊一仰頭,沒說話,先吐了一地。濺得我的球鞋上都是。

他被灌酒了。大熊吐完以後,似乎難得清醒許多,一開口就是這句。

他喝得不比我少,佩妮也是。她跟周寶明告白,被拒絕了。但是在場的人,沒人相信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不然……大熊吞了一下口水,他也不會醉成那樣還送她回家。

……送她回家……

我被這四個字轟的一聲鎮住。

那誰來送我回家?我心裏一委屈,鼻子一酸,眼淚落下來。周寶明,這是我第一次,莫名其妙便為了你哭。如果你一早便喜歡佩妮,何必還讓我有那些錯覺呢?

真的……隻是錯覺吧。

大熊斷斷續續地說,嘉嘉,我來送你回去的。你別等他。

我就真的沒有等你。周寶明,我當然不能讓醉醺醺的大熊來送我,反倒是我先送他回了寢室。我說,你放心吧,我還能有什麼事?等我到了我給你發個短信就行了。

說完把大熊扔進他的大棉被。招呼他寢室的哥們兒照顧好他。

回家路上,我接到了你的電話。

你當然沒有提佩妮。整個電話裏,你都在等我一個答案。你問我說,嘉寶,能接受我嗎?

你說得簡單又直白,我卻猶豫了。周寶明,我不得不在心裏承認,我的確在這種奇奇怪怪的遇見裏,毫無根據地喜歡上你。

可是,也因為這樣,我怕失去。

我不熟悉你,不了解你的過去,和你的朋友不相識,甚至還沒有大熊和你的生活圈子接近。我無法回答你。直到,你說了這個電話裏的最後一句。

你說,嘉嘉,其實我去接你了,可是你已經走了。

你說,對不起。

我終於笑了,有你這句話,別的都過去了。我說,明寶,明天的午餐……就拜托你啦!

你高興得連連應聲,像是生怕下一秒,我就要改變主意。

周寶明,我好懷念那個晚上的你。雖然我看不到你,卻可以清楚感覺到你心裏滿滿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一個晚上幾乎沒睡。半夜三更給大熊發短信,告訴他,我和你順利在一起。他回得很快,恭喜修成正果!就是進度太快,自己要小心呀。

小心什麼!我問。

小心小三!大熊爽快地說。

我偷笑,有些擔心一旦被說穿,反倒沒那麼在意。其實,我對你有的是信心。

星期天你一早就來找我,站在樓下大喊我的名字,我沒被你喊醒,反而被大熊的短信鬧醒了,打開來看,赫然六個字:快起床!樓下找!

我跳起來,從窗戶那兒探出一顆頭,看到你在等,手裏還抱著一個大塑料袋。遠遠地我就能看到一堆零食在衝我招手。於是興高采烈地洗漱下樓,抱著零食去吃香辣涮。

那天人特別多,我們隻好選了個距離空調挺遠的位置。我吃得汗涔涔的,你便拉開背包替我掏紙巾。忽然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從你包裏滑了出來。

我低頭去看,竟然,是一枚戒指。

當然不同於我小指上磨得手起泡的拉環戒指。

我望著你彎腰去撿,故意沒問,等你向我解釋。卻沒想到你什麼都沒說,隻是隨手把它塞回了背包。

我看著你,你微笑給我夾菜。

我想你大概不願意提,就不再追問。隻是那餐飯,吃得尷尬不已,直至終於你說,嘉寶,下個月的聖誕節,我們請假出去玩吧!

我迅速調整情緒,問你去哪兒,玩什麼。你興致勃勃地回答,這才打破了僵局。

周寶明,彼時我不知道別人的戀愛是怎樣的,我隻是想,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我們之間也有不開心。所以,那些讓人猜疑讓人不確定的細枝末節,讓我忘記,你也不在意,好嗎?

我這樣,告訴自己。

你定的計劃原來是廣州。廣州有好多榴梿啊,我們下了火車已是傍晚,你帶我邊找賓館邊選了一隻大個的榴梿。奇怪的是,我再聞到榴梿香時,都不覺得難以忍受。相反,我覺得香氣逼人,我好喜歡。

我們在越秀區的小賓館裏分吃了它。房間裏有兩張單人床,我們一人坐一張,開著電視聊天。

你對我說,廣州是你喜歡的城市。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希望來這裏工作。

我問你為什麼,你不置可否,因為天氣很舒服啊。

我笑,你是男生啊,怎麼還怕冷!

你做了個瑟縮的表情,說你隻是喜歡溫暖的地方。我反駁說,我喜歡雪,你便沉默了。

過了許久,你才說,既然我都接受了榴梿,讓你接受湖南的冬天,也不是難事。隻是,今年冬天,我們是一起過的。廣州的聖誕雖然沒有雪,抬頭卻可以看到星星。

你說著拉開了窗簾,指給我看。

我想起那個和你初識的夜晚,我數過的漫天繁星。第一次,我沒有笑你喜歡星星。因為我知道,你是以為我喜歡。

是在那個晚上,你跟著我和大熊一起回學校了嗎?

我們去了水上樂園,玩了一整個白天。你還扮成聖誕老爺爺送我禮物,你說,聖誕老爺爺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我思忖半天,想問你的問題卻怎麼都說不上來。還是你洞穿了我的心思。

那個戒指嗎?你試探地問,是阿俊生日那天KTV裏送的禮物。大家起哄,就分了一隻給我,一隻給佩妮。我沒有在意,隨手丟在包裏。沒什麼的,傻瓜。

你說完,張開聖誕老爺爺寬大的懷抱,把我拉了進去。你湊在我耳邊,溫柔地對我說,嘉寶,聖誕快樂。

回程的路上,你問我是不是沒休息好,幹嗎腫著兩隻魚泡大的眼袋。我不敢跟你說是我小心眼,晚上怕你使壞所以睡得不安心。所以謊編了個借口,說沒有醜魚娃娃抱著,我就睡不著。

你心領神會,說,是大熊送的娃娃吧。

我點頭。

你卻沒再說話,一路上,一句話都沒再和我說。

我也從起初的不明所以,到後來弄明白,是跟大熊有關。

後來……我再也沒有在你麵前提起過大熊。周寶明,你知道嗎,如果換了是別人,任我怎樣也不會答應不再和大熊聯係。

可偏偏,這個人是你。

從小都是大熊和我最鐵,爸爸媽媽沒空陪我的時候,我也隻能跟大熊抱怨。可我又清楚地明白,即使我們再好,他也不會陪我到老。

他也會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所以,在你把決定留給我來做時,你雖然什麼也沒說,我卻明白你的希冀。我信誓旦旦告訴你,我不會像以前一樣總去找他了。

言下之意是,我們會慢慢淡去聯係的。

畢業前一年,你果然提前去廣州實習,在那邊租了個小房子。你說既然我想留在湖南,那麼你隻過去實習一段時間。等我畢業,你就回來。

我很開心,滿口答應。一放假就風風火火買了票過去看你,而我沒有告訴你,這一年多以來,我再沒和大熊一起去吃飯,一起去瞎逛,一起去網吧,一起回老家。但他偶然打來的電話,我沒有掛斷。偶爾的短信聯係,我也沒切斷。

所以,當他得知我要去找你,怎樣都要跟我一起。

大熊總是說,火車上沒有什麼好人,而亂糟糟的廣州火車站就更別提了。我經不起他遊說,答應下來。

和他一起坐在喧囂的車廂裏,仿佛才回到了許久以前。

而那時沒有你,也沒有愛情。隻有我們兩個小小孩,在學習之餘湊在一起聊八卦,談談心。假期一起回家,在路上也不寂寞。

大熊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責備,對於這麼長時間我為了你忽略他,他都沒有怪我。

我討好地給他剝了個橘子,說,如果換成別人,早就不理我啦!大熊你真是個好人!

他在你的小屋附近找了間小旅館住下,當然沒有告訴你。我一個人摸索著找到你住的地方,是一間……亮堂堂的房間。

你給我開門,抱著我原地轉了好幾個圈。你說,嘉寶,我選了熟得最好的榴梿等你來!

說著,指尖輕彈了一下我的前額,寵溺地看著我,笑容清朗如月。我想,我將一直記得你那時的笑容,因為,我在裏麵,分明看到了與我有關的甜蜜。

周寶明,說到這裏,你一定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最後……是我離開你的。

沒錯,是我離開你。

我想,大熊說得對。你為什麼喜歡我呢?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那我怎麼會知道呢?既然沒有原因,那麼,來得快的感情,大抵去得也快。

當我從廣州回來,佩妮來找我,還帶了一群人把我圍在學校臨街的冰點鋪時,你不在。我輕輕滑開口袋裏的手機,然後按照我記得的大熊的號碼一個一個數字撥了過去。我不知道大熊有沒有聽清楚我在這邊大聲喊的“你們幹什麼!我不認識你們!”,反正,最後,他是出現在了這裏。

佩妮後來曾說過,那原本不過是一場恐嚇。卻因為大熊的出現,不得不發生點兒什麼。

大熊張牙舞爪地跑來攔在了我前麵,就像過去的許多年裏發生的那一幕幕一樣。他對佩妮帶來的人挑釁地說,別動她!有什麼衝我來!

我不記得接下來的打鬥過程,也不記得佩妮最後是怎樣恨恨地對我說“我的東西,誰都別想搶”,我隻記得她的無名指上那隻閃閃發亮的戒指,和你那款本是一對。

大熊的胳膊流血了,我掏出包裏的紙巾擦了好久都止不住。我問他是不是很疼,他不說話,隻一個勁搖頭。

那天的雨一直在下,就像我初見你時的那天一樣。

所以在雨裏,我一直都沒有發覺,其實大熊的眼角一直布著晶瑩。等到我發現的時候,才注意到他痛苦得齜牙咧嘴的表情。我用力地拎起他另一隻胳膊,跌跌撞撞扶著他朝醫務室走去。

周寶明,我隻想知道,大熊從來沒有給過我傷害,為什麼我總要連累他。

而你,一次一次讓我始料未及的難過,為什麼我卻始終放不開?

畢業之前,我斷斷續續與你保持著聯係,我似乎做不到對你從此漠不關心。可每當你再說希望我去看你,我卻再沒有像當初一樣衝動得在雙休日踏上去廣州的列車。

大熊為此還嘲笑過我,兩天雙休,一天用來坐車,一天用來甜蜜。

而今,我想起那些話,卻是真的遠了。

像我和你,在地圖上的距離,遙不可及。

再去廣州時,許多公車站牌附近的廣告,都是一個新牌子的易拉罐飲料。我買了一罐來喝,才遲鈍地發覺上邊的拉環已經不一樣了。

不再能夠,和瓶身分離開來。

把瓶子在手裏旋來旋去,注意到上邊寫著“少一個拉環,多一份環保”。

霎時間,我明白了些什麼。

許多許多的記憶,都不同了呢。周寶明,就像你也許不知道,我從來沒做過手工,卻在網上的“俄羅斯繡”速成網站上學會了繡你的名字。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你的小屋裏待,我給你換的窗簾,給你換的馬克杯。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買來了特殊的針線,曾在你的深藍色窗簾一角繡上“嘉&寶”。

就像我不知道,你很久以前就喜歡我,一直喜歡我,在我和大熊認識沒多久的時候你就見過我。你來我們居住的城市,在親戚家裏住。我們恰巧在同一個小區。你見過我踩著媽媽的高跟鞋到處亂跑,也見過我披頭散發調皮搗蛋。你曾說你不喜歡張揚的女生,可事實上,你還是沒有討厭我呀。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人都有秘密。

即使是我無從得知的,你的秘密。

其實爸媽離婚不是因為真的感情不好,是我那時不懂事,以為他們常常吵到雞飛狗跳、家裏碎玻璃碎碗一堆,這樣就是不幸福,應該分開。所以,是我在媽媽麵前說了不該說的,拆散了他們。那個遇見你的傍晚,我是自責自己所做的,而並非像與你說的那樣。

我沒有勇氣告訴別人,這是我的秘密。

佩妮一直喜歡你,她不過是想有一份和你有關聯的物什,所以策劃了那場生日會上神秘的情侶對戒做禮物。這是她的秘密。

你接到我在公話超市打來的電話,像是真的有靈犀,你從窗戶探出頭,分明看到我在樓下。可是等你追下樓,我已經不見了。那時的我,換了號碼,畢業去了你不知道的城市。

曾有人說,當一個人想找到另一個人,他總有辦法做到。但事實是,當一個人想方設法逃開另一個人,他依然可以做到。

我分明記得你住在那幢小樓的302。可我沒想到,那幢安置小區裏,一幢樓的戶主是同一個。你換了樓層,我還如何看到那抹熟悉的深藍色。

你的秘密我不知道,佩妮的秘密我不知道,我的秘密你們不知道。

廣州的秋天溫潤如初,可長沙卻已寒風乍起。我聽大熊說,佩妮也去了廣州,和你待的公司特別近。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佩妮和你,終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