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小學畢業那一天暑假,大她三歲的顧熙城搬到了她家隔壁。

那天阿寶像往常一樣出門買冰棍,顧熙城剛好踩著自行車遠遠騎回家。她看到他的車停在身旁不遠處,他摘下遮陽帽,大步流星往屋裏走。

兩個人沒有交談,但是阿寶還是記住了他帥氣的跑鞋和橙色的鴨舌帽。

後來兩戶人家的大人都熟了,就經常互相串門,或者聚在一起吃飯。阿寶再見到顧熙城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大人聊天的時候,顧熙城會把她帶到書房裏玩。

顧熙城家裏有一台新裝的電腦,看上去拉風得不得了。阿寶央求了他好久,他才決定要教她玩。

顧熙城教阿寶玩的第一款單機遊戲,就是《劍俠情緣2》。而事隔多年,阿寶再回想起當初的場景,卻隻單單記得顧熙城守在她身旁,看她控製著主角在遊戲裏行走奔跑,和每一個遇上的人對話。她還記得男主角的名字叫飛雲,他一直喜歡一個叫若雪的姑娘,喜歡了好久。若雪走丟了,他便一路找尋。

她像在看一部武俠小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結局。

而隻有遇上埋伏時,顧熙城才有了用武之地。他總能飛快地操縱鼠標,打退那些狼啊人啊木偶啊之類雲雲。

可後來遊戲還沒有玩完,阿寶回家趕了一個星期的假期作業,再去找顧熙城玩時,就發覺他早已換了別的遊戲光盤。

阿寶問到了顧熙城就讀的初中是哪一所,接著她順利地考上了。但是腦筋慢半拍的她,直到去找顧熙城報喜時才發覺,他和她的距離,剛好是三年。他已經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學校距離他們的家好遠。

顧熙城告訴她,再過幾天,他就要去學校辦理入學手續,並且開始他的住校生活了。

阿寶嘟著嘴問他,那你以後是不是不能找我玩了?

顧熙城點點頭。

阿寶就拉著他,非要他帶自己去吃好吃的。小城裏的“牙癢癢”燒烤最出名,阿寶一口氣吃了好多,撐得肚子變成一個球。她問顧熙城,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呢?顧熙城拍拍她的腦袋,笑眯眯的,沒有說話。

太陽大大的,阿寶喝了好幾杯汽水。

她大概沒有預料到,在這之後的很長時間裏,顧熙城就真的沒有出現過了。聽他的爸爸媽媽說,因為學校離他姑姑家近,所以放假他基本就住姑姑那邊,連電腦也搬過去玩了。

阿寶每次去吃燒烤,就會想起他。

直到三年以後,慶初的出現。

那一年的阿寶依然是追隨著顧熙城,考去了他念過的高中。

或許彼時在她心裏,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隻是習慣了把顧熙城當成目標,自己一路向他所在的方向前進。

要說不同的地方,也僅僅是心裏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阿寶很想再見到顧熙城。

隻可惜她來到他走過的路上,坐在他曾坐過的花壇邊,卻隻聽到廣播裏傳來慶初的聲音。他是新一屆的廣播站站長,盡管和阿寶同級,卻優秀得光芒無法遮掩。阿寶注意聽過好幾次他的節目,他聲音確實很不錯,不過,她一直沒有見過他。

直到廣播站的活動邀請到阿寶。

好像是一次作文競賽,阿寶隨手寫的散文卻被選中,邀請她親自去讀給大家聽。阿寶就抱著可以一睹站長風采的想法樂滋滋地去了。那一次的活動紀念品是一罐冰紅茶,阿寶卻在開場前就忍不住擰開喝光了。身旁那個瘦瘦高高的男生笑眯眯地看著她,又塞了一瓶給她。

那就是慶初沒錯了。

他笑起來有酒窩,頭發削到很短很短,眉毛很濃,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卻依然讓人覺得很好親近。

阿寶念完稿子,抱著兩隻空瓶子回教室,臨走時她聽到慶初在身後喊,喂,你把我的那一瓶都喝了,要記得我啊。

小氣鬼。阿寶回過頭,張牙舞爪地說。

再見到慶初是在學校小賣店。

而距離上一次見麵,其實連一小時都不到。

起因是阿寶回到教室,心血來潮地開始擺弄兩個瓶子,無意看到上邊的中獎規則,她便隨意地擰開蓋子,看了一眼。

竟然好運到真的有一個“再來一瓶”!

阿寶一下子就精神了,抓起瓶蓋向樓下小賣店走去,在路上,她又好運地碰上了剛下節目的慶初。

她脫口而出,好巧啊。

慶初就笑了。問她急急忙忙地去哪兒,她想了一下,終於還是告訴他,你送我的冰紅茶有獎,我又有一瓶了,不如我請你喝,算是還你的。

好啊。慶初接得倒是爽快,她忍不住一嘟嘴,有點兒後悔把原本是自己的紅茶拱手讓人了。慶初卻接著問,你下午放學沒活動吧?要不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阿寶心裏轟隆一聲,她差點兒就要問他“表白也太直接了吧”了,卻聽到慶初又不緊不慢地補充,其實是和同學說好了的,可是他臨時有事,又不去了。正好碰到你,就問你有沒有空。

阿寶懷疑地瞪了他一眼。

又不是愛情片,是新上映的喜劇片好不好。慶初也不甘示弱地白她,她一聽到片名,又立刻來了精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覺得他怎麼也不可能對自己一見鍾情吧。就答應了。

那你去換紅茶,放學在校門口等我吧!他好像忘記了紅茶已經屬於自己的事情,笑眯眯地說完就走了。

想到失而複得的紅茶,阿寶的心情又豁然開朗。

去電影院的路上,慶初邊走邊買了一大袋零食。這多少讓阿寶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他一路問她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有小女生在賣花,他也一副拒絕不了的樣子,買了一朵塞進她手裏。

阿寶實在是覺得進展有點兒快。

畢竟在今天以前,她除了在廣播裏聽過這個男孩的聲音,對他的其他都是一無所知。她忍不住問他,你真的是買好了電影票嗎?兩個男生相約來電影院看電影,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是男生,是女生啊,我姐姐和我同班。慶初一臉理所當然。

哦。阿寶好像終於放下了心口的一塊大石。

你別那麼緊張,我以前看過你寫的東西,初中作文比賽的時候你的名字就出現在市刊上好幾次吧。慶初抱著爆米花和薯片,偏著頭說。

阿寶點點頭,想不到我還挺紅的。

進了電影院,阿寶才發覺,放的電影根本不是他之前說給她聽的那一部。阿寶氣呼呼的眼神瞟過來,慶初才小心翼翼地說,可能是我搞錯了,買票的時候沒有選對……

算啦,電影都開始了。阿寶說。

是啊,吃爆米花還是樂事。慶初答。

她的餘光瞥過他的側臉,忽然有些想念顧熙城。

不知道他現在還好嗎?念大學了他,是不是也會和喜歡的女孩來看電影呢?

阿寶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了,包括他的爸爸媽媽都很少回來住,聽鄰居說,他們家這兩年買了兩套房子,這一套就擱置下來了。

她忽然很想要到顧熙城的電話。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你想見到一個人,特別特別地想見到,你就會突然實現心願,見到他。

或許這就是所謂篤定的力量吧。

總之,當阿寶很想見到顧熙城的這個周末,偏偏不是暑假也不是國慶、五一,顧熙城就是回來了。

他背著橙色的大包,站在門口開門。阿寶聽到門響,原本還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神經卻在瞬間緊繃,她蹦下床,仿佛有預感一般,小心翼翼拉開了窗簾。

真的是顧熙城!

她在窗縫裏看著他,他更高了,更黝黑了,一身灑脫的運動裝,清爽又陽光。他一個人,她便猜測,他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

阿寶飛快換上了最喜歡的那套白裙子,在屋裏深吸一口氣,拉開門。

她喊了他的名字,努力微笑地望著他,期待他還能認出自己。畢竟將近四年過去,阿寶覺得自己應該長大了很多。

顧熙城看到她,卻是一副“啊,是你啊”的神色,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叫出她的名字。

阿寶忽然就沮喪了。

但沒過多久,她又興高采烈地自報家門了。她還想起什麼似的問他,那個遊戲的光盤還在嗎?她還一直不知道故事的結局呢。

顧熙城似乎想了半天,才記起有《劍俠情緣2》這麼一回事。

他歉意地笑笑,說,應該找不到了吧。

而望著阿寶失望的眼神,他又好脾氣地說,不就是個遊戲嘛,別在意啦,好久沒見你了,一起去吃東西吧,正好我也餓了。

阿寶興奮地一個勁點頭。

恍惚中,她才驚醒一般地意識到,她一直以來好在意好在意的三個字,竟然就是“顧熙城”。用最通俗的話來表達,就是,她應該是喜歡他。

偷偷地,卻一直在喜歡著他。

顧熙城帶阿寶去吃了冰沙,還和她講起他的大學生活。他說這次溜回來拿一些舊書,也是因為大學管得不嚴,很多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他形容起學校的環境,還不忘誇張地說,阿寶你如果看到了,一定喜歡。

阿寶就追問,那你們學校分數高嗎?難考嗎?如果我考上了,你會帶我到處去玩嗎?

顧熙城始終很好脾氣的樣子,寵溺地拍拍她的頭發,說,肯定會啊。如果你考來了,盡管來投奔我吧!

他大義凜然的樣子,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阿寶像起誓一般告訴自己,有他在的地方,她就要去。

那如果我考上了,你就有時間陪我玩《劍俠》……

話還沒說完,顧熙城就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接了下去,到時候一定陪你打到通關,滿意了?

阿寶愣了愣,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暖洋洋的,隻好一直點頭,恨不能把頭低到桌子下麵去。

顧熙城笑了。

沒多久,他就起身說要走了,順手掏出手機,要給阿寶留電話。阿寶這才驚覺自己的手機根本忘了帶,她便讓他把電話寫在她手心。筆尖劃過掌心時,阿寶的臉更紅了。

她遠遠地看著顧熙城消失在街道盡頭,整顆心比陽光更溫暖。

也是在那一年,阿寶和慶初的關係進展特別快,也許是慶初的自來熟作祟,反正沒多長時間,阿寶就開始和他稱兄道弟了。

慶初屬於那種非常好說話的類型,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和顧熙城還是有幾分相像的。阿寶這樣判斷。而這樣的特質主要表現為,連高二那年暑假,阿寶鬧著說要去鳳凰玩,所有朋友沒一個願意陪她發瘋,大家都說要高考了,在家複習才最重要。

而隻有慶初站了出來,說要陪她一塊兒去。

他們一同坐沒有空調的火車,雙雙熱得汗流浹背,慶初卻一路不忘給她講笑話,給她拍照,替她拎包。阿寶在玩漂流的時候成功地漂到水裏去了,她在水裏撲騰了幾下,正要下意識喊慶初的名字,卻一眼望見他也順勢掉進了水裏。

獲救後,阿寶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卻被慶初舀起一捧水,潑了一臉。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天回到租住的吊腳樓,兩人都渾身濕透,卻開心得不得了。阿寶像喝醉了似的,胡亂問他,你為什麼人那麼好啊?

慶初半天沒有說話。

你感冒了?阿寶逗他。

因為我喜歡你啊。慶初突然大聲說。

阿寶狠狠地愣住了。

那是記憶中,慶初第一次向她告白。當然,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沱江的山水映襯下,眼前的少年帥氣逼人,他濕淋淋的頭發還在滴著水,阿寶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想跟電視裏一樣故意問他“你是不是發燒了”,卻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我是說真的,你不信就算啦。慶初笑了,一溜煙跑回了房間。

阿寶居然因此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後半夜的時候她索性起床,坐到了窗前,望著窗外的燈火,她又想起顧熙城來。

這時她才真正感覺到,被一個人喜歡是什麼樣的滋味。她想,不知道顧熙城有沒有發覺,她在偷偷喜歡他。

慶初在淩晨四點發來一條短信,他說,你別亂想了,我和你說著玩的。

阿寶卻被感動了。

什麼都不用再猜,他一定也和她一樣,忐忑得一直沒有睡。阿寶發過去一串“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啊,你幹嗎打斷我的美夢”,順著他給的台階走了下去。

第二天清早,兩個人帶著腫腫的雙眼去買早點吃,慶初說,你要吃饅頭還是包子?阿寶沒有搭理。他就買了兩個包子塞進她手裏。

我不要包子,難吃死了,我要吃饅頭。阿寶說。

把餡給我吃,外麵的皮不就是饅頭嘛。慶初得意地一仰頭,似乎正為自己“萬無一失”的選擇而驕傲,完全沒注意到阿寶正尷尬地在回味那句“把餡給我吃”。

又過了一會兒。

阿寶終於決定不再和粗線條的慶初計較,掰開包子,把裏邊的肉擠給了他。

在鳳凰的最後一天,阿寶去郵局買了好幾張明信片,統統填上顧熙城的地址,郵了出去。

她沒有和他說她遇見了什麼,玩了什麼,隻是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就很想把這份心情與他分享。還生怕他收不到,她寫了好多張。

慶初在旁邊等她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道,這是寫給誰的?

阿寶笑眯眯地看看他,沒有說話,表情的意思似乎可以解讀成一個“哼”字音。慶初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阿寶做完這一切,準備上路,慶初卻不聲不響把包裹伸向了她,喏。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拿吧”。

阿寶就氣衝衝地一把接過包裹,頭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麵。直到上火車,他們也沒有說上一句話。火車上阿寶的對麵坐的是一個老奶奶,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老奶奶跟阿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著聊著說要給她看手相。

阿寶就把手伸了過去。

沒想到老奶奶一下就把她的手握緊了。接著眼神示意了一下慶初,說,吵架的時候,男孩子要讓著女孩子一點兒的哦。

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把阿寶的手塞進了慶初的掌心。

慶初起先還一愣,後來竟然也用力將她握緊了。

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牽手吧——如果可以算作是牽手的話。

當然,很快地,阿寶生氣地瞪了慶初一眼,雖說不好意思跟老奶奶發脾氣,可是她還是一用力,便脫離了他掌心的那塊溫熱。

她別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不敢再去看他。

經過這一次,慶初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阿寶想。

那天下火車以後,下了好大的雨,阿寶躊躇了幾分鍾,終於打算“豁出去”了。卻在這時,慶初遞來了他的傘。

阿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什麼也沒說,轉身跑進了雨裏。隻剩下她一人,捧著那把舊舊的折傘,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連“再見”也沒有說,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阿寶這樣猜測。

與此同時她接到顧熙城的電話,他說寒假應該會回來過年,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阿寶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吞吞吐吐說,沒有啊,可是還是在收到他送的一件小熊T恤時忍不住高興得蹦來蹦去。

她高興的,其實是他都沒有買錯尺碼。

除夕那天淩晨,鞭炮聲響徹耳際,阿寶家的門鈴響,她穿著睡衣去開,竟然是顧熙城。他問,要一起出去玩嗎?

她連忙說,好啊。

就一起去街上亂竄,買鞭炮爆竹,買小時候玩過的萬花筒,買戴在頭上的兔子燈。顧熙城一路總是走在前邊,但是卻時不時會回過頭,檢查她是否正安好地跟隨。

在街道的轉角,阿寶遇上了慶初。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他,他帶著一群弟弟妹妹出來玩,看到她,並沒有裝作陌不相識。他笑著走上前來,說,新年快樂,阿寶。

新年快樂,慶初。

他最後淡淡望了一眼顧熙城。

高三後半期,慶初來找阿寶,他大大咧咧地笑著,像是已經不再在乎從前的事。他說,阿寶,我們那麼好的朋友,不聯係了多可惜。

阿寶想想也是。

何況慶初的照顧總是無微不至,她其實,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依戀。

沒多久就是高考了,阿寶突發奇想鬧著要搬出學校宿舍,慶初就又理所當然般包攬了這項業務。他說他正好有朋友要把房子轉租出去,條件不錯,因為是急著轉,又便宜。

阿寶去看了房子,爽快地搬了進去。一堆衣服、書、被子和小女生不離身的物什,統統堆在大箱子裏,由慶初踩著單車前去托運。

前兩趟一直非常順利,阿寶就既放心又滿意地開始在小屋子裏收拾和整理,最後一趟直接讓慶初去她家,由媽媽接待他。

他卻在搬東西上樓時,一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阿寶守在旁邊,終於等到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對她笑嘻嘻。她看著慶初那張好人臉,眼淚“唰”地掉下來。

雖說他沒有什麼大事,隻是一點兒皮外傷,手腕脫臼了但是接好了。他一直對阿寶說,沒事的,這點兒小傷,我明天就出院,繼續生龍活虎幫你搞衛生了。

可是他越是這樣說,阿寶越難過。

她第一次感覺到,其實慶初對她實在太好了。隻是以前,他都沒有足夠的表現空間。才讓她一直沒發覺。

慶初所謂的“那點兒小傷”卻整整恢複了一個月。

等到他終於能活蹦亂跳地再來找阿寶時,她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小屋,笑嘻嘻地說要請他吃飯。慶初想了想,說,好啊,那就麻辣涮吧。

那是阿寶最喜歡吃的。

如果慶初是個女生,阿寶想,她一定大步上前抱他一下,對他說,你真好。

可惜他不是。

他們點了一桌亂七八糟的食物,青菜堆得高高的,熱氣衝了兩人一臉。阿寶在霧氣迷蒙裏忽然哭了。她說,慶初,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你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們拉鉤。

慶初笑她幼稚死了,但是還是答應了。

她就把關於顧熙城的秘密告訴了他。

她說,她喜歡顧熙城兩個三年,從從前小小的迷戀,到後來大大的憧憬。但是她和他之間,總是有著三年的距離。時光夾在這裏麵,讓她即使每次努力去追趕他的腳步,依然還是差一點兒。

每一次,隻差那麼一點點。

但他還是先一步離開了學校,她去的時候,總有種人去樓空心不在的感覺。

所以這次高考,她依然要報考他的大學。這一次沒有了時間差,她相信隻要她能去,他就會在那兒等她。

阿寶說完這些,望了一眼慶初,仿佛終於將心底藏得最深的話說了出來,不再覺得那麼壓抑。可是慶初的神情,卻讓人覺得恍惚。

她是預料到了的。

但是,她不想騙他。

高考很快來臨。

阿寶報了杭州,慶初來找她,非要看她的誌願表。她其實早該預料到,慶初那樣的男生,不會因為她的坦白就掉頭走開。

他寫上了和她一樣的誌願。

那裏的分數要求不算太高,阿寶盡管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初顧熙城考去了杭州。按他的成績,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才是。

假期裏,她終於還是按捺不住,給顧熙城打了電話,她說已經收到了錄取通知,這一次《劍俠》的結局,他是逃不掉了。

顧熙城在電話裏高興地答應,還叫她到了就去找他。

她仿佛看到了最璀璨的光,閃閃發亮。

慶初來找她,她和他也說起《劍俠》,他說那個啊,我也玩過啊。要不要我告訴你結局?

阿寶卻拚命搖頭,才不要,我要自己玩到最後。

那時的阿寶,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麵對慶初,果斷拒絕。但故事的後來,卻沒有人能率先知道。

她找了許多家淘寶店,終於選到了那部遊戲的光盤版,插到光驅裏,能用。而在看到熟悉的起始畫麵那一刻,阿寶的心酸成一團。

那些許久沒有去揭開的記憶,那些壓抑自己不去涉及的想念,那些多年來每次想起顧熙城,她都要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就能等到他了”的心情,統統在這一刻迸發出來。

她告訴自己,快了,杭州很近的。

她和慶初買了同一天的車票。

慶初說,有我在,你一定能安全到的。她卻撇撇嘴,別過頭,說,我有人接,才不會丟呢。

顧熙城那一天卻沒來接她。

他說學校臨時有事,問她是等他忙完,還是自己過來。他太周到,還特地問她是不是一個人。

阿寶卻不會對他說謊,隻好說,還有同學一起,她自己過去就可以的。

顧熙城就沒有再回複,大概是太忙了吧。阿寶安慰自己。

雖然心裏還是會有小小的失落。

一路上依然是慶初幫她提行李,他大包小包一堆,卻大部分不是自己的。阿寶問他東西為什麼這麼少,他笑嘻嘻地說,還不是因為你,我把行李托運了。

阿寶心裏有一聲很輕的震動。

細細的,小小的,幾乎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她隻是頓時覺得,原來很多事情,如果她不問,可能自己永遠也不會知道。

當然,人生卻有太多的事,你連想也想不到,又如何去追問呢。

就像,顧熙城終於帶著她在寢室把《劍俠情緣2》打到了通關。

小時候的阿寶即便不懂那些情啊愛啊,卻也一根筋地希望男女主角不要分開,分開了就快些重遇,重遇了就永遠在一起。

那也是每個人心底最初的希冀吧。

而遊戲的結局,卻是原本打倒了最大敵人完顏宏烈的男主角雲飛,正要對其痛下殺手,若雪卻突然衝了進來。原來完顏宏烈竟是若雪的父親,而若雪本名其實叫完顏若雪。飛雲一時間猶豫不決,此時悲劇卻發生了,倒地的完顏宏烈聚集全身功力向飛雲背後拍來,正在傾聽若雪訴說的飛雲毫無提防,瞬間隻感覺到身體輕飄飄的,他拉著若雪的手在天上飛呀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玩到最後阿寶伏在電腦桌上大哭起來。

顧熙城在旁邊笑她傻,還說雖然飛雲死了,但是心還是和若雪在一起的。但是阿寶卻起身關掉了電腦。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哭,就像是一種預感,毫無原因可究。

隻是從前覺得理所當然的結局,卻沒有發生。

後來發生的事,證實了阿寶的預感沒有錯。

她真的有太多事情一直不知道,卻也沒有去問個究竟。

比方說,為什麼慶初會喜歡她。

比方說,他送她的預謀已久的冰紅茶。

比方說,他翹課去排隊,卻沒有買到那部和她說好的電影的電影票。

比方說,慶初喜歡了她很長時間,從她還不知道他的存在時就已經開始了,就像她對顧熙城那樣,也許,根本說不上個中原因。而後來,他還陪她一路來投奔她喜歡的人。

這些,都是謎。

對了,還有一個。

阿寶到大一快要結束時才遲鈍地發覺,顧熙城其實早有相戀多年的女友,他們不在一所大學,卻並未因此斷了聯係。而此時的顧熙城,也臨近畢業。

從此,她與他之間,又不知還有多少個三年。

而從頭到尾,他所給她的,也不過是一部遊戲的結局。結局時,他仿佛是要向她說明,不是每段感情都能如願,而傷心的方式卻各有不一。

她想起慶初。

那個男孩,一路追隨她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不管多遠,也不管別人看著覺得有多不可思議,他卻從來都是笑眯眯的。他總是告訴她,有事就來找我。

有事就來找我。

許多年後,阿寶才發覺,這是世上最美的一句諾言。

而時光荏苒,光陰幾何,轉眼五年過去,那個曾經對她最好的男孩,如今已然不知去向。畢業時她固執地沒有去要他的聯係方法,而這失去了顧熙城的將近四年中,她也很少再去找慶初。她總是對自己說,傷口,要一個人來平複。

後來,她買過一本林夕的書。

書的最後一頁有一段詞是這樣寫的:甚至看到某個地下鐵的出口,我們像螞蟻東奔西走。兩萬公裏驀然回首,拍下天長地久。看到那個摩天大樓,拍不到我們在哪裏分手,拍不到眼淚的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