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邂逅未知的自己(2 / 3)

滿臉通紅的複齊,身上披著毯子,瞪著眼睛看她:“什麼事?”

青蔭湊近打量他,又嗅了幾下,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拽進去,沒想到他重感冒時力氣還是這麼驚人。

“我來跟你告別,我要回去了。”她說。

“嗬嗬。”

“我們也算相識一場,不告而別什麼的太不近人情。”

“嗬嗬。”

“你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有什麼可說的,我們又不熟。”

青蔭衝他笑,換成早些時候的她,一定會氣得馬上走人,可她現在還坐在沙發上,說:“你女朋友怎麼不來照顧你,要我幫你打電話嗎?”

複齊表情古怪,問:“你真的要幫忙?”

青蔭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鍾,答:“好啊。”

他低聲罵了句讓人臉紅的髒話,坐到房間另一角去。

“你喜歡我?”她咧開嘴笑。

“真滑稽。”

“來機場送我吧,我在廈門除了你不認識別人,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太傷人了。”

“哦,上次那個呢?”

青蔭走近幾步,說:“你下次找個長得不那麼像你的表妹或堂妹來冒充女朋友,可信度會更高些。還有,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就是你穿著比基尼掉進鼓浪嶼沙灘,還引來很多人圍觀的那次,我前女友當時還問你比基尼在哪兒買的,你說你自己設計的。她後來買了,買了很多,可是穿出來的效果……”他咬咬牙,不說了。

“然後你們就吵架分手了?”

複齊狡黠地笑了笑,說:“別這麼高估自己,我和她的問題很多,本來就沒什麼可能繼續下去,分手不過是早晚的事。”

熱巧克力快喝完時,青蔭看了看時間,如果他這時能趕到,他們還來得及去她預訂的餐廳,如果他來不了,他就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她離開廈門時,兩人在機場依依惜別,她知道如果這是她等待的幸福,她還要再耐心些。

重新回到熟悉的生活,誰會把“假期”帶回來?他們從未抱怨過彼此,即使在電話裏因為對方一次次未能成行的見麵,他們仍然相信事情會有轉機。

他喜歡黑咖啡,青蔭認為太苦澀了,可她還是讓服務生打包一份黑咖啡和火腿三明治。當他喝著黑咖啡半夜安慰她時,他說:“我一直在努力走向你。”

走出店門那一刻,她希望自己沒有落淚,她快看不清那個正從出租車上下來的身影了。她使勁向他揮手,就像當初使勁拍他家的大門一樣。

複齊一身風塵仆仆,他想解釋出了什麼事,青蔭卻一個勁地向他搖頭,舉著他喜歡的食物,她笑了出來。

芬蘭記得要忘記

他會在昏暗的房間想起溫馨的燈光,她會在嚴寒隆冬之季想念陽光的暖和。

他隻在放手後才知道那是愛,她隻在頹廢失落時才偷偷想從前。

他身在遠方,痛恨旅途的遙遠,他在她走後才知道,他是真的愛她。

她在空間寫下:那幾年他們守著寂寞各奔東西,傷得麵目全非。心死和身死都是悲傷,戀人在以彼此的孤獨來殉情。

他對朋友說,感情來得太慢,走得太快,他隻能讓她走。

十年之約,眼看就要到了,焉楨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履行承諾?

上個月姐妹團組團去英倫三島遊,她堅定地推辭了。現在,簽證已經到手,隻差一張機票就可上路。背包上路是他們在年少時的約定,會不會最終隻有她一個人記得呢?

公司的假期年底前不用完,全部作廢,這一趟旅行勢在必行,焉楨想到的卻都是旭堯。

“你還願意相信他嗎?”好友雅馨帶來出發的機票給她時忍不住問。

焉楨遲疑地接過機票,隻說:“這裏的事拜托你了。”

雅馨是她十幾多年的好友,兩人曾住在一個大院裏,中學畢業前她們在一個學校念書,雅馨比她大三歲,她把焉楨當妹妹,她結婚時焉楨是她的伴娘。焉楨心裏希望的是能和雅馨一同旅行,雅馨曾隨丈夫在芬蘭生活過一段時間,極力支持焉楨去芬蘭旅行,說:“等你回來,我們再想辦法。”

焉楨上飛機前打電話給雅馨說:“我很慚愧,讓你一個人麵對。”

“你要為自己冒險一次,就一次。”雅馨撫著隆起的腹部,孩子的產期還有兩個月,她時常跟焉楨說,趁著還沒被家庭、孩子絆住前,要抓緊機會出去玩,一旦成家時間便不再屬於自己了。

十年的約定,十個小時的飛行距離,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她穿著單薄的襯衫在冬季夜晚的大街上邊哭邊走,旭堯載著女孩們穿梭在一個個派對中,她問了一圈人才知道他在哪兒。見到她時,旭堯沉著臉,在場的女孩們滿懷敵意地打量著她。她羞愧得無地自容,說:“我有話跟你說。”

“要說就在這裏說。”他冷冷地回答,極力挽回在兄弟們麵前的麵子。

她忍住眼淚走出派對,在零下2度的冬夜,她忘了穿上外套,深一腳淺一腳地尋找回家的路,幸而有輛出租車停了下來,她坐上車不發一語,司機默契地將她送回家,下車時她發覺錢包在上衣口袋裏,此刻她身無分文。司機似乎看出她的尷尬,用勸慰的語氣說:“大冬天晚上這樣走夜路,太不安全了,回去好好休息。”

焉楨留下司機的聯係方式,隔天將車資返還。以後每當她陷入山窮水盡的境地時,她都會想起那個飄著細雪的冬夜,和陌生的善良司機。人總有走入困境的一天,但也一定要有走出來的勇氣。

十年了,旭堯或許早已另有新歡,那些輾轉聽到的事,誰知道是哪個家夥酒後的胡言亂語,怪隻怪當初她傻得可以,以為這就是她要的青春無悔。

雅馨問她:“那你後悔嗎?”

“後悔是沒有,而且那也沒什麼意思。要是我頭腦夠清醒,就應該去忙些別的事,譬如像你一樣,專注學業、事業。”焉楨避開雅馨的目光,努力地彎了彎嘴角。她和雅馨之間從不提旭堯的名字,遇見焉楨和旭堯共同的朋友,她會佯裝記憶模糊,似乎也沒人在意她。當初那麼放肆的一對,也不過是年少記憶的背景板。她會熱衷談論任何現在的、未來的事,但凡涉及“從前怎麼”之類的話題,她用沉默避開。

“誰都不必刻意放大自己的過去,成為自己最不想成為的人也是勢在必行的。”焉楨沒等雅馨說話,便掛上了電話。她吞下一顆安眠藥後一直睡到飛機在赫爾辛基降落,接著,她眼前被突如其來的冰天雪地包圍。

聖誕前夕,航班誤點,抵達目的地比預期晚了一個多小時,加上等行李所耗費的時間,焉楨沒有信心能及時趕到位於市中心的火車站,搭乘去拉普蘭首府羅瓦涅米的火車。機場外的世界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廣播裏說還將有場大雪,很多路段將封閉。

她考慮是否在機場待到天亮再搭火車前往羅瓦涅米聖誕老人村,現在距離聖誕節還有幾天,但23號開始,聖誕老人就不在村子裏了。

鉚足了勁來到這裏,臨了焉楨卻又想放棄。她並非熱衷聖誕老人的童話,要不是曾錯過的那次聖誕節,她和旭堯也不會有後來的約定。現在她越想越覺得可笑,都十年了,她卻為了當初一個那麼像是開玩笑說出來的話而赴約,旭堯早就忘記了吧?雅馨鼓勵她不必多想,去芬蘭過聖誕節是與過去、與自己的約定,最差不過是他沒來,旅行是自己的,不要為了沒發生的事而暗示自己應該灰心。

機場裏,焉楨打電話更改預定的車次,預報中的大雪始終不見,焉楨搭上去市中心的巴士。

從赫爾辛基去拉普蘭的火車約八個小時,夜班車來之前她有幾個小時能到處閑逛,在火車站寄存完行李,她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

冬季的芬蘭有難以想象的漫長黑夜,人口稀少的寒冷地域,憂鬱症病發率極高。焉楨裹著厚重的外套,走在這座北歐的小城裏。寒風迫不及待地圍堵,傷感猝不及防。焉楨想起旭堯不怕冷,他喜歡冬天,喜歡白色覆蓋一切,他有穿不完的白襯衫,還有……這不關她的事。

河邊停泊著一排帆船,明年春天它們才會遠航。市中心有不少眼熟的品牌,珍貴的陽光輕巧地一露麵便消失了,這裏自10月便進入冬季,直到下一年的5月才開春。

天色又變了幾次臉,幸好始終未大雪紛飛。

聽說旭堯有兩年的時間一直待在北方,遠離原來的朋友和生活圈。有一次,她隨新婚的雅馨去北方邊陲小鎮滑雪,忍不住問:“他來過這裏?”

“嗯。”雅馨的丈夫因為臨時有事,讓焉楨陪同妻子去度假。雅馨原以為嫁給了一個北方男人,以後會生活在那裏,但丈夫家裏除了幾門遠親,老家已沒什麼親戚了。婚後沒多久,他們便搬去芬蘭住了兩年,最終因為懷念陽光充足的夏天,他們又回到了國內。

“我認識他這麼久,但仍然不了解他。”焉楨坐在火爐前,背對著雅馨。

“他認為你了解他,這就夠了。”雅馨輕聲說。

旭堯是那種初次見麵就會讓人產生好感的男子,他生得白淨,頭發剪得很短,穿著極為簡約而低調,往往給人以家教很好的印象。加上他說話很有分寸,又有幽默感,不時地沉默也能為他加分。

“他對熟人很殘酷,越熟越不留情麵。那些人總對我冷嘲熱諷,原因是我‘霸占’了他。”

“你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我母親看過他的照片,她說旭堯不會隻屬於一個人。”

赫爾辛基是座小城,從最南端走到最北端兩個小時足矣,她和旭堯每次吵完架後都會沉默地並肩走很長的路,無論嚴冬酷暑。他說:“要能一直這麼走下去也好。”過不了多久,他又會和某個漂亮女孩出現在一個個聚會派對中,焉楨隻能裝作不知,那時她很確定自己不能失去他,她甚至一廂情願地以為,如果她離開,旭堯才是那個會後悔的人。

芬蘭冬季的白天,最短時才六個小時,餐廳外的人們好像洋蔥把自己一層層地裹在保暖衣物裏。進入餐廳,焉楨摘下帽子和圍巾,點了海鮮和魚,她還有八個小時的火車旅程。進餐廳前,她在聖誕市場上買了杯混合了香料和幹果的熱葡萄酒,手套裏的手指有了些許暖意,她覺得心情忽然不似剛下飛機時那麼低落了。

千湖之國的芬蘭,食物講究應季、天然和新鮮,焉楨猜想旭堯對此的興趣應該很一般,他喜歡辛辣重口味的食物,曾經,他常常在夏天的夜晚召集來一群吃貨去吃涮鍋,吃到太陽出來前各回各家睡覺,中午過後再集結去哪裏瘋。

焉楨有時想,旭堯並不熱衷這樣鬧哄哄的日子,他是不願離開這樣的氛圍。人群最熱鬧時,他最沉默,他更會避開焉楨探詢的目光。焉楨就像是他在人前的假象,他們是朋友圈裏最登對最愛熱鬧的一對。也因此,兩人能給對方的隻有喧囂的青春,卻沒有彼此。

旭堯有次和兄弟聊起幾個女孩子,對方揶揄地說:“你敢不敢離開焉楨?”在場的還有幾個人跟著起哄,旭堯隨口道:“為什麼不敢?”

“焉楨敢不敢主動離開你呢?”對方繼續追問。

旭堯沒回,或許他的表情不言自明,一陣哄笑聲過後,話題岔開了。

焉楨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依然波瀾不驚地回到座位上和他們談論接下來去哪個KTV。那晚回家路上,兩人在街上吵得差點動手。表麵上看來,誰也不怕誰,其實焉楨想留在他身邊,為此,她盡量忽視自己。他們分開很久後,她才一點點找回自己,過去的隱忍很不值,她那時卻心不由己。

她努力吞咽下冰冷的空氣,不讓眼淚在臉上結冰。雅馨提醒她隨身備傘。雪停了,她臉上濕了。

南邊碼頭一直往前是市集廣場,一路上行人不多,隻有寥寥無幾的遊客經過,鉛灰色的天空下,鏡頭前的遊人在寒風中努力擠出笑容。

焉楨想,拉普蘭人煙更為稀少,旭堯從不過聖誕節,他不過任何節日。

火車出發不久,窗外大雪紛飛,火車上人很少,兩人一間的臥鋪很舒適,同車廂的是個南斯拉夫女子,焉楨與她相視微笑。這會兒,她終於能丟開厚重的外套睡個舒服覺了。

清晨,她喝下前一天準備的咖啡,從保溫杯裏倒出來的咖啡還是溫的。下了火車,她拖著行李搖搖晃晃地去尋找車站。這時,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真的?

旭堯沒什麼變化,頭發長了些,穿著厚厚的外套,臉上似笑非笑,當他不確定某件事時就會這樣,他說:“怎麼,不擁抱一下?”

焉楨想過千萬次要裝出高冷的姿態拒絕,可如今她隻是狐疑:“你來了?”

“姐姐嫁到芬蘭後養成的習慣,節日前後我要出門走走。”旭堯說。他性格依然古怪,他總說,有些地方待不長,而餘生卻都會懷念那裏。焉楨受他感染討厭過節,卻和他一樣無可救藥熱衷聖誕老人村,鍾Sepultura樂隊。

兩人沉默地擁抱。

清晨天色暗藍,她以為路麵是白色的,其實那是因為路上結著厚厚的冰,稍不留神就摔一跤。旭堯帶著她去搭乘8號車,不用擔心坐過站。她看到像印在聖誕卡片上的風景出現在眼前,村子就到了。半個小時後,他們到了,車窗外銀裝素裹,靜謐的小鎮如童話裏的夢幻莊園。

拉普蘭四分之三麵積處於極地內,有著獨特的極地風光和土著風情,羅瓦涅米是拉普蘭首府,世界上唯一一個在北極圈內的省府,是北方女皇。

旭堯預訂了住宿,節日氣氛正濃的迷你村裏,沒多少住宿地可供選擇。焉楨沒看到他手上戴戒指,但他一定還是單身嗎?

登記完後,旭堯說要去一家自助餐廳吃海鮮,芬蘭的三文魚很有名。傳統的家庭聖誕餐桌上會有火腿、火雞、醃青魚、馬哈魚、鱈魚和土豆泥、胡蘿卜泥和甘藍泥等食物。點心是星形的聖誕糕點配西梅醬,及搭配咖啡的薑麵包曲奇。餐廳人不少,這裏經過一番“盛裝打扮”,連洗手間也不放過。焉楨在赫爾辛基吃得有點食不知味,現在胃口大開。

找到有網絡的地方,焉楨簡單和雅馨說了會麵的事,雅馨沒回複。旭堯正在與人說話,忽然看了她一眼,似在問:可以走了嗎?

如約定好的,他們一起去乘坐馴鹿拉的雪橇,一人一輛。雪橇穿林而行,旭堯在她身後,空氣幹淨,卻冷得徹底。她戴著護目鏡,要一邊牢牢抓住毯子抵禦刺入的刀風,一邊回頭去看旭堯著實不怎麼方便。樹枝上的雪凝結成雪絨花,雪橇聲中伴著隱隱的歡笑聲。一陣從天空飄下的雪落在她臉上,她忘了冷,忘了心裏的擔憂。雪橇駛過樹林之外的一簇木屋,聖誕村仿佛是平行世界外的童話鎮。

旭堯是個非常有趣的玩伴,總有辦法想到新點子,焉楨會默契地配合,她知道他們看起來更像對好搭檔,她從不對他撒嬌。這麼久沒見,兩人卻默契得就像剛掛上電話,可以點個頭轉過身各自走開,也可以遵守約定玩得像對情侶。

旭堯也有出糗的時候,他的雪橇翻車了,黑眼睛的溫順馴鹿把他摔得很狼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辯解說:“這裏的馴鹿肉不錯,晚餐就吃這個。”

他在咖啡館外打電話,焉楨坐在店內喝熱飲,看見遊人和孩子們手上拿著聖誕紀念物,今年的聖誕禮物她已經提前收到了,旭堯的出現就是驚喜。這時,她收到了雅馨的回複:你改變主意嗎?

焉楨夜晚在房間裏翻來覆去睡不著,摸著頸項上的鏈子。聖誕過後,她和旭堯就要分道揚鑣了,他們僅僅是信守承諾。她沒有回複雅馨,有些問題就是不能用是或不是來回答,當房門被敲響時,她發覺心跳漏了一拍。

“還沒睡?”旭堯頭發亂亂的,穿著白襯衫,散發出洗澡後的清爽味道。

她擋住門,似乎沒打算讓他進來,裝出白天的淡然神情:“嗯,時差還沒適應過來。”

“這麼多年了,我們應該好好聊一聊,”他退後一步,表情古怪地笑,補充說,“隻是聊天而已。”她猶豫了下讓他進來。

旭堯說他常會想到她,他總是夢見那個冬夜她穿著單衣消失在大街上,她不禁道:“你跟出來了?”

他沉默地點點頭,以他當時的驕傲,他根本不屑這麼做:“你也真狠,直接換了手機號。”

焉楨心裏有些小勝利,他真的以為她不敢離開他?

兩人喝下幾杯漿果酒,話匣子打開了,焉楨明白他對外界的警惕和懷疑,他像古老的薩米人一樣,是生活在現代文明裏的原始人,他討厭五花八門的通訊工具。在某個聖誕節來臨前的半夜,他被刺耳的鈴聲吵醒,他姐姐哭著跑來告訴他,爸媽在回來的路上遭遇車禍,父親當場去世,母親昏迷不醒,那時他七歲,剛上小學。從年末一直到來年春天,他家裏除了悲傷沒有別的,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在迫不及待地同情他,這比真實的悲傷更令人絕望。

旭堯的母親去世後,他一個人去了北方生活,那是他父母的老家。他說:“車禍的那晚,我正想著出差回來的爸媽,想著他們將帶回家的禮物,跟我姐說以後咱一家人要去過聖誕節,她聽了比我還高興。聖誕老人真正的家在拉普蘭最北端的森林深處,聖誕節慶祝的是愛。拉普蘭的森林裏,愛沒有期限,時間並不存在……”他眼神黯淡,焉楨緊張地摸向項鏈,雅馨問她的話,問出了她內心深處的彷徨。

“我和莫寧上次在玻璃穹頂看北極光,屋外零下30度,就像從桑拿房跑出去直接跳進雪地冰窟裏,人生的兩種境界,就是炙熱和冰寒。”旭堯忽然轉向門口,隨時準備起身離開。

“你認識莫寧?”

“我是他的伴郎,如果你們結婚的話。”

焉楨的手有些顫抖,不一會兒,她忽然鎮定了。她解下項鏈上的戒指戴在無名指上,說:“我和他當然會結婚。”

“猶豫這麼久?”

她轉動著戒指,仿佛這是枚魔戒。他繼續說:“你背著我和我兄弟交往,可沒猶豫這麼久。”

“你以為隻有你會主動離開?”

“所以呢,讓我姐替你瞞著莫寧,一個人跑來這裏?”

焉楨打了他一耳光,吵架、動手才是他們最正常的交流方式,她撲上去拚命打他,邊打邊哭,邊罵:“你就是個渾蛋,你隻會毀了別人的生活……”旭堯推開她,襯衫被她撕下一塊,她真的是鉚足了勁。十年了,她從沒忘記過自己有多恨他。

元旦前,焉楨回到了家,莫寧知道她去芬蘭的事,隻是笑了笑,什麼都沒問。

雅馨看她第一眼時,大致猜到了當時的情況,她小聲地說:“我和弟弟很少聯絡,他這樣的人,到死都不會改他的壞脾氣。”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會出現。”焉楨一臉平靜,眼神裏透出一絲感激,“你是個好姐姐,隻是寵壞了弟弟。”

雅馨苦澀一笑:“那時,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能相依為命的親人。我結婚後,他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你早就知道,我和他在芬蘭見麵,不會改變什麼,對嗎?”

“你能坦然麵對他了,你就真的與他離別了。”

婚禮訂在大年初二,離雅馨的預產期很近,焉楨忙得暈頭轉向,兩人在電話上聊結婚的瑣事,似乎都忘了旭堯是伴郎的事,莫寧什麼也不說。

新年裏,放完一輪鞭炮後,雅馨打電話告訴焉楨說,旭堯還在國外。焉楨聽後鬆了口氣,在芬蘭和他吵完,他們分開旅行。她離開赫爾辛基機場時,看到人群中默然送行的旭堯,他們的生活圈離得很近,卻再無瓜葛,這一次離別是再見無期。

快要睡下時,莫寧打來電話,聊了幾句酒席的事,焉楨鬧著說要去睡美容覺,莫寧沒像以往那樣配合她的笑鬧,他說:“看到你從芬蘭回來,我更加認定你應該去,他應該去。”

焉楨心裏一驚,險些沒抓住手機,他說:“真的,這樣就好。”

葡萄牙輕吻裂縫

晉纖纖從裏斯本的姐妹旅行團裏開溜時,差點把公寓樓給燒了。她們一個個好吃懶做、還話多,她本想準備一頓豐盛晚餐,結果亂竄的火星把好友馬歌麗的名牌時裝燒成了卷簾門。

她搭乘特快列車去波爾圖,中文譯名與法國的波爾多隻差一個字,紅酒卻各有千秋。三個多小時後,她抵達波爾圖,一座迷你鎮。火車站有地鐵,她跟著地圖一路摸索地找著去酒店的路,大約走了十多分鍾,她到了預訂的旅店,一路上她看到不少獨行客和他們手上的各類攝影器材。

波爾圖在葡萄牙北部,是一個溫暖的港口,也是葡萄酒的集散地。來到這麼一座小鎮,就別指望事情會快速運轉,何況馬歌麗就算真的“殺”過來,也要好一會兒。當地人下午三點後,便無心工作,杜羅河邊的酒吧內擠著當地人、遊人和球迷們。

彩色的港口小房子,像是用漂亮的積木堆起來的,陽光拂過藍色的海,陳舊的、斑駁的和波光粼粼的倒影相呼相應著。比起歐洲的物價,波爾圖人的收入很普通,很多當地人住在城市外圍的農莊裏,慢悠悠地遵循著他們的節奏生活。

海濱沿岸停泊著很多白色小船,海鷗隨處可見,海上的男女老少正在劃著獨木小船,造型各異的橋橫跨兩岸,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倒掉後,人們會在一塊牌子上畫上一幢一模一樣的老房子。一對夫婦站在牌子前拍照,見晉纖纖拿著相機拍他們,他們對她微笑。

很多城市的結構中都有一條母河貫穿城市,無論古今中外,左岸還是右岸,韻味、意境不一而足。

杜羅河上最著名的橋,被譽為杜羅河上的埃菲爾鐵塔——唐?路易斯一世鐵橋。它也是小鎮的標誌。鐵橋的上層通地鐵,下層供汽車使用,雙層都有人行道,遊人們隨意選擇待在哪層欣賞杜羅河的景致。河畔邊被稱為葡萄酒街,上百個醒目的酒牌標誌佇立著,波特酒的魅力十足。

纖纖琢磨著是否該去買瓶波特酒晚上小酌一下,好忘記已經發生的意外。在河畔邊曬太陽的人群中,她看到一個眼熟的陌生人。

“傅睿德?”她小心翼翼地問。

對方一怔,表情驚訝。但很快又笑了起來:“晉纖纖?真沒想到!”

他是公司以前的外派人員,後來跳槽走了,纖纖在公司年會上見過他幾次,他是很多女同事心儀的對象,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在這個迷你鎮遇見。

兩年沒見,他的變化不大,隻是黑發染成深棕色,膚色曬黑了不少,很有地中海風情。

他堅持要一起去喝一杯,問她會待多久,說:“希望你能多待兩天,這段時間我在這工作,還能帶你到處轉悠。當然,除非你有別的安排。”他衝著纖纖眨眼,黑而深的眼睛很亮。

這下,纖纖確實可以暫緩回裏斯本了。

波爾圖和波特的字母完全相同,兩者之間卻有著不同的文化和味覺,甚至是歸屬。土著們並不熱衷波特酒,餐廳和酒吧很少看到有人喝波特酒,偶爾發現一個,多半不是土著。

纖纖原以為理解錯了,當地很多有名的酒莊名字看起來像英國或美國家族,傅睿德說:“波特酒是非常英國的飲料,英國酒商們生產符合他們口味的烈酒。”他點了一份讓纖纖細細品嚐分辨。

特色美食是“波爾圖豬下水”,它看起來就是大豆燉豬蹄、豬肚和小排骨。餐館的老板在河上遊有自己的葡萄園,產量有限。餐桌上還有海鮮雜燴,小蝦、鮮貝、海虹和螃蟹腿們的聚會,傅睿德說他工作的地方在南岸。

波爾圖跨越杜羅河南北兩岸,北岸是波特,南岸是加亞新城,雖是新城卻已有兩千年曆史。

睿德大概很奇怪她一個人怎麼跑到這麼一個小鎮上來曬太陽,但出於禮貌他並沒有問,一直順著纖纖說東問西。他跳槽之前,纖纖聽說他有個談婚論嫁的女友,兩人是大學同學,見過的人都說他們是郎才女貌。那時纖纖剛交往了一個男友,沒太多心思打聽別人的八卦,看睿德手上沒戴戒指,不知是生意場上的需要,還是真的隻是一個傳聞?

印象中睿德對每個人都很謙和,年會上很多人會繞過幾張桌子與他碰杯。纖纖一度覺得他待人的客氣與禮貌是種拒人千裏的暗示,見他很熱心地與自己聊當地酒類與特色美食,她感到有些可惜,她以前從未了解過他,關於他的事都是從同事之間的風言風語聽來的。

“我們曾是同事,卻從來沒像這樣聊過幾句話,即使在年會上也隻是點點頭。”睿德說。

“工作郵件通了不少,每天都有,有時一天十幾封。”想起從前,她覺得好笑。同事之間的和睦,通常出於工作的需要,離開那個環境後,大多數人就不再聯係了。

“我和你不是一個工作組,沒什麼利害衝突,倒是我有些意外,你還在那裏。”

纖纖看著自己的酒杯,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她對未來沒有深入的考慮,對女人來說,不是家庭、孩子、和丈夫更重要嗎?事業規劃她確實想過,可她沒什麼雄心壯誌。她尷尬地看了看睿德,他似乎意識到了,說:“並不是你的問題,而是……”

纖纖猜到了他指的是什麼,共事過的人都明白,有些話題是公司內部持久的肉刺,但誰都隻能裝作無關痛癢地忍著。

“我沒什麼創造力,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我喜歡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我喜歡遵守規矩。我知道這聽起來傻乎乎的,而且很無聊,可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並不自信地辯解道。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睿德伸手輕撫了下她的頭發,笑著說,“堅守自己的原則如果是無聊和傻瓜,那麼誰不是呢?一些人自我要求,另一些人卻要求別人也遵守,這就像肉刺,刺得人很痛很難受,簡直是個噩夢。可肉刺會被除去,到那個時候,人會發覺自己變得比從前更強大、堅韌。最痛最難受的肉刺,卻成為了他們最大的動力。喜歡遵守規矩的人,通常很堅韌,這是天性,這也是肉刺最不喜歡最難受的事。”

纖纖舉起酒杯,笑著說:“為了我們不可避免的肉刺,幹杯!”

聰明人熱衷將精明才智表現在為自己圖謀,很少會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

纖纖心想他究竟是聰明呢,還是看起來聰明呢?他們的交情很一般,他是不是一時的有感而發?

這裏是波爾圖,葡萄牙的一座小鎮,既然不是什麼天曉得的豔遇,有個聊得來的人也不錯。她喜歡這個肉刺的比方,很意外他竟然有這麼感性的一麵。睿德指尖在她雙眉間撫了撫,說:“這裏有道裂縫。”

纖纖不由得摸著自己的額頭,好確定到底是什麼,繼而又不解地看著他。

“在這裏有什麼安排嗎?”睿德轉開話題道。

“到處看看,這裏有很多單獨的遊人。”

他點點頭,說:“我第一次來這裏也是這麼以為,吸引我的不是葡萄酒。”他笑了起來,眼神中流露著隱隱的憂鬱,“她和我的朋友走了,那時我想換一個環境,考慮要不要辭職時,就突然決定了。我和她來波爾多旅行時,說下次一定要去波爾圖喝葡萄酒,她很喜歡。”

纖纖默默不語地看著手上的酒杯,轉眼所見是十八世紀喬治建築風格的酒商廠牌,過去的兩百多年裏,新城沒再增加一座酒窖,早在十八世紀時便已被各酒商占滿,成為寸金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