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冰雪融化，大地開始解凍。尤梅恨不得一天地就能化夠深，早一點把桔梗起出來，變成現款好還欠下的土豆錢。春種誰家不等錢用！種植桔梗時按合同約定，秋後再賣桔梗或許能多出些錢，但等不得那時候了。她提前寫了封信按合同上的地址寄出，聯係桔梗回收事宜，可是桔梗已起了出來，還沒見回音。桔梗起出很快，不少人來幫忙，都盼著能多出些錢，替她高興；不單是在等還錢，更多的人希望通過她鋪路搭橋，惦記著是否也種些桔梗。地中當時栽下的果樹又長出嫩葉，嫁接過的枝條上也已開始吐出幾朵花蕾，點綴在起桔梗翻出的新土之上、綠葉之間。剝過皮的桔梗白花花地涼曬在山坡上，春風中眼看就幹了。
尤梅不免有些著急，照原底稿又寫了第二封信用掛號寄出，很快信被退回來：地址不詳。她急忙去找二玲子到村部打電話，電話是打通了，結果被告之打錯啦！連續兩遍對方甚是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二玲子疑慮是不搞錯了，她回家拿來所有白紙黑字的材料，包括登廣告的那張報紙，翻看到鮮紅的印章還格外醒目，二人趴在桌子上核對無異。
二玲子建議給曹向東打個電話，問問咋回事？她跑到老更倌家從曹向衛那兒要來電話號3299965824，這回沒打錯，曹向東在電話裏遲疑地說：不能吧！並答應在那邊再給聯係一下，這邊等他回話。按約定的時間尤梅來接電話，曹向東在電話裏說：上當受騙了。讓她別著急，把桔梗先放好，慢慢想辦法。能有啥辦法？她進城找到醫藥公司，探問是否收購桔梗？醫藥公司已轉製被承包，經營者都忙於賣藥掙錢，誰還有心收購藥材。她到市場賣醬菜的小灘前，灘主以為是買菜呢，不料想是推銷桔梗，馬上換了一付嘴臉，問多少錢一斤？不但價壓得低，即使要也買不了多少斤。一個小縣城能有多少人專買桔梗泡菜吃，大多數人不過偶爾吃個新鮮罷了。有辦法不急，沒辦法能不急嗎？那麼多的桔梗如果存放過夏，伏天裏回潮不但顏色變暗，甚至極易黴變，將是血本無歸。
地已經種完了，夏鋤也過，曹向東終於打來電話，電話中他說：中藥材已停市，要等秋後才能恢複交易；幸虧四虎子媳婦給牽線，她打工那家飯店經營早餐，有各式小鹹菜引起她的注意，結果多嘴多舌給問了一句。飯店老板幫忙，與他上家一一專門搞醬菜生產經營的作坊聯係，對方同意收購這批桔梗。事不宜遲，在貨運處填寫好貨簽貨單，辦理完托運手續，房建喜把兩張車票交到尤梅手裏，讓曹向衛跟著去吧，是個幫手。尤梅沒有反對。
到了地方桔梗交割挺順利，沒掙上啥大錢，也沒賠上工本，世間原本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醬菜廠老板看過桔梗質量還滿意，過秤也馬馬虎虎。祖上的手藝傳承到他這兒已記不清多少年；從沒有過發大財的夢想，可周邊幾個城市都有他家醬菜在經銷，窮人富人一樣吃。他正在考慮是否擴大生產規模，利用現代化的工藝，把醬菜做成小包裝，銷售到更遠的地方去，可那樣又影響了醬菜味道的純正。但願他發財，永存永續！尤梅借用了他的電話，撥了一串號：3299965824，向曹向東報告了平安。
尤梅把曹向衛帶回老家，挖開母親的墳；她戴上自己縫製的紅布手套，伏下身半跪半爬仔細撿揀母親的屍骨，並隨手裝進一個紅布袋裏。在家臨走的頭天晚間，她去請教老更倌為母親遷墳有哪些規矩要遵守，聽後她當晚作了準備。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出遠門，並順路回到老家。在老家有句老話：窮搬家，富挪墳。她大概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老家的人們，她生活還不錯。一一鮑國平那裏她壓根就沒想過是否要去。目前的窘境，她對表叔表嬸無從說起。
當確信再也找不到一塊屍骨時，尤梅才去撿起瓷片。瓷片完整地堆在一起，拂去兩片表麵的泥土，色彩仍舊潤澤鮮亮，她嚐試對接了一下，可哪裏還有完美無瑕。她撿淨瓷片，盡量少帶泥土地裝進一個紙盒裏，最後與屍骨一同放進蛇皮化纖提袋裏，合上拉鏈。曹向衛把掘開的泥土又填回墳墓的原址，她跪下慢慢地磕頭，感謝這塊土地收留母親這些年！她讓曹向衛等在這裏，自己去把鐵鍬還給小雲的娘家。
夕陽下，鳥歸林，倆人抬著提袋走下山道；公路上，兩個身形中間連著一個黑影，在落日的餘輝下，越走越長。
第四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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