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3)

第二天早晨尤梅把一床舊被子放到車上,並囑咐二弟慢點開車;看著二弟把車開出了院,而後才去了二渣子家。二渣子家冷清清,屋裏並積滿了灰塵,她往鍋裏添了水,又去拿柴禾。不多的柴禾一定不夠一冬燒了,二渣子曾說過要焊個鐵爐子,從房建喜那兒買點煤來保證一冬的取暖做飯用,把自己的小日子設計安排得很完美,就不曾想到老母親會病倒,並花費那麼多的錢,今後一段時間內日子會過得挺清苦,但想想也讓人感到很甜蜜,她仿佛看到二渣子焊成了爐子,也拉回來煤,把小屋子燒得熱烘烘。她往臉盆裏舀了鍋裏的熱水,並索性把臉盆端到炕上,投洗了抹布擦著炕。不知沿用了多少年的炕席,在各家各戶的土炕上消失了,代之而用的是現代的地板革,擦洗過後光滑鮮豔,規整的圖案透著詳和喜慶。擦過炕邊她又爬到炕上,向炕裏擦去;隨著方位的改變雙臂不斷伸展,藏在衣袖裏的一對金手鐲從雙腕上顯露出來。這是昨天晚間她鋪被、給二渣子媽預備舊行李時偷偷戴上的。夜晚睡覺她夢見二渣子媽真的病好了,頭戴紅花把她迎娶進家門。醒來回味夢中那激動的時刻,人們都說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但並不令她感到沮喪,想象著是二弟用四輪車把她送去或二渣子把她接去,在憧憬中又慢慢睡去。她停止了擦炕,跪坐在炕上,向外拽拽襯衣的緊袖口,有心想把鐲子藏回去,但手鐲在陽光照射下的光澤,吸引她不由地端詳起鐲子上的花紋。自從奶奶透露出這些寶貝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坦蕩地觀賞鐲子的精美。她不知怎樣告訴奶奶自己與心上人快要結婚了,讓奶奶能見證到那段幸福的時光。一一突然聽到四輪車的聲音,仿佛車已到了窗下,二弟他們咋回來這麼快?她抬頭一看,是二渣子隻開著車頭在院裏。她急急地衝出屋,驚異地迎上二渣子;隻見二渣子灰頭土臉跳下車,哭腔哭調地說:“姐,我媽死了。”她沒回過神來,不由地問聲:“二弟呢?”“沒碰上,我是開喜子車回來的。喜子沒在家。”二渣子靠著車將要萎縮下去,她急切地問:“你回來,人呢?”“停在太平間。我沒錢啦!”二渣子真的哭了,不隻在哭媽,也在哭自己;讓人感到他還在哭天哭地。她搶上一步,扶起二渣子,沉穩地說:“走,回城裏。我跟你去!”

到了城裏,尤梅讓二渣子回醫院找二弟,她去了銀行,退下一對手鐲。

今年的農業稅費與往年相比翻了番,雖然已通知下去多日,但來村部真正交錢的人寥寥無幾;大多人是看了自己要交錢的總數,或暫時扔下幾個錢,餘下的先欠著又都默默地離開了。曹向東感覺苗頭不對,人們也許確實手頭缺錢,但更主要是缺少交錢的熱情。如果逐家上門去催繳,事情可就麻煩了,即使能把錢繳上來,鄉裏駐村工作組在總數裏拿走該收的錢心滿意足地走了,可留下的罵名及村裏要收的帳款隻有他自己兜著了。眼看就要年終結帳了,他隻好硬著頭皮,同時慫恿工作組配合,挨家走了一遍。經過威逼利誘,甚至揚言要拿東西及牽牲口,總算有所收獲,但總的來說收效甚微。有的人家拿出‘白條”頂帳,開始他還答應可以考慮通融,但隨著願給“白條”人家的越來越多,工作組堅決不同意了,連以前答應過的也作廢,他也隻好拒絕。

學校放假的當天,趁著教室的熱乎氣,曹向東用大喇叭通知人們開會,要求各家各戶必須有人參加,認真聽取村裏的帳目彙報。吃過晚飯,人們早早地到了村部,又擠滿了一間教室,這是自分隊以來從未有過的盛事。會場裏人們屏息靜氣連抽煙的人都沒有,隻聽辛中良逐項讀著村裏一年當中的支出。首先是皇糧國稅,曆朝曆代都有,雷打不動;其次是鄉統籌,每畝地征收的錢數比皇糧國稅高出一大截;最後是村提留的錢,列舉了一些能看得見的實物支出,結尾是一大筆籠統的辦公經費。辛中良彙報完,曹向東接著說:“大體情況就是這樣,按地畝數攤到各家頭上的錢也基本不差。讓大家感到今年收的錢一下增加了很多,是因為村裏原有的積蓄基本花沒了,主要用在蓋學校換變壓器兩大項上,雖然也收了錢,但那隻是零頭,都已經向大家彙報過了,也沒有啥意見。因此今年的錢大家還要盡快想辦法交上,別再拖下去;差個一星半點還好說,哪怕我們幾個人的工資先不開也行。這樣對大家都有利。”他說完,似乎鬆了一口氣。靜了片刻,老更倌說:‘蓋學校也好,辦電也罷,大夥兒沒意見;多花點少花點大夥兒也都認可,事後把帳說一下,大夥兒也相信你們。隻是今年的錢要得太多了,照這樣算下去,種地還能剩幾個錢?要是明年還這樣要下去,叫人咋活呀!’老更倌雖不給村裏看屋看學校了,但以前村裏的花銷他哪能不記得,或多或少的不合理能說不知道?他的話讓曹向東辛中良二玲子都無法回答;也並非是他有意在大庭廣眾之下難為侄兒,因為他的疑問擔心不無道理,直接影響著將來還怎樣種地。有人帶了頭,會場就炸開了鍋,人們粗聲大氣紅脖子漲臉地開始發泄不滿:皇糧國稅征收標準至少全縣統一,民隨王法草隨風,不敢妄議。鄉統籌憑啥要那麼多的錢?照此計算,全鄉收上的錢將高達幾百萬,那些王八犢子回家躺著吃三年都用不了!把鄉政府挖地三尺賣三個來回又值幾個錢,夠不夠他們一年吃的?平時沒事在鄉裏吃,有事下鄉殺豬宰羊還是吃!村提留的錢為啥這麼多?一棵樹苗幾十塊,往年樹苗都是鄉裏出錢,今年為啥又向村裏收一次?那是啥柳樹苗?都他媽栽死了!說老百姓沒栽好,學校的就都栽活了?小孩們三五天給澆次水,老師放個屁趕上聖旨了!再說這熊路都修在麵上了,關鍵地方沒修;要是修得到位一點,今年的土豆是不能痛快地拉出去了,錢也拿回來啦!人們七嘴八舌可著嗓門盡情地傾訴,明是理暗是非的、捕著風抓著形的、七拐八繞的怨氣,把最無組織無紀律的狀態在會場呈現出來。人們狂燥的情緒在消退,又聽四虎子說:“給白條不要?連白條都不給!這回把幾年的帳從頭到尾交待一下。”二玲子不吱聲了,她即使有八張嘴也遭架不住這種場麵。辛中良無話可說,他的飯店就是有力明證:招待鄉政府人員哪天沒個三五桌!大魚大肉吃著,好煙好酒喝著拿著。曹向東慢慢吸著煙,聽憑會場象鍋粥似的吵下去;也許該說的話已經說完,爭先恐後的激烈場麵漸於平淡,他說:‘大家說了這麼多,但有一樣沒說,該交的錢是不還得交,該種的地是不還得種。地不想少種一畝,錢不願多交一分,這種好事可能有嗎?隻不過是交多交少罷了。明天我們就整帳,把每一項開銷都清清楚楚地列出來,大家隨便看。錢多交的沒不了,少交的欠不下。散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