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被柱子騎馬帶了回來,男人的哭聲在胸腔裏激蕩;當他被紮上帶有紅布條的孝帶,除了悲痛,覺得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麼,可什麼事什麼活都無需他伸手。他被老會計帶到屋外,老會計手裏高舉著錢,向木匠們高聲唱道:孝子賞錢了!二玲子丈夫代表木匠們接過錢,無論是多是少,每人都必須接著;二弟給師傅們點煙,以示謝意。
房建喜二渣子及與尤家相熟的幾位弟兄緊隨柱子的快馬開著四輪車趕來了;從車上抱下成悃的黃錢紙和拿下大兜小袋的各樣菜。幾人放下東西進屋為老太太磕頭;二弟小弟跪在奶奶屍體旁磕頭還禮。房建喜的及時到來,解了曹向東的燃眉之急。他拍著房建喜的肩膀說:‘喜子,你來的太好了,我正愁怎麼去買菜呢!你來了,跑腿的事我就不管啦。’房建喜說:“行,我開車跑。有啥事你吱聲。”曹向東說:“聽老會計安排。”二玲子要為灶上師傅打下手,準備幹些洗菜改刀之類的活,她把房建喜買來的菜逐樣打開,卻發現僅有一點肉,她說:“喜子,你真長心了,咋買這點肉?”曹向東聽了也驚疑地看著房建喜;沒肉咋行,從今晚開始預備飯,到明天送葬結束,大大小小要有四頓飯。房建喜無奈地說:“啥時候了?市場上的肉早賣沒了。大夏天,殺豬這幫家夥怕肉壞,寧可少賣肉,也不多殺豬。這點肉還是我們夥食點的呢。”曹向東忙向老會計報告今天難於解決肉的問題。老會計略想,走進屋鄭重對尤梅說:“孩子,咱喜事喜辦,把豬殺了吧?!”尤梅點頭。
豬被殺過之後,廚房留下頭蹄下水及足夠的肉,剩下的肉老會計親自掌秤,讓大家買點,有錢的放下,沒錢的記帳。在黃紙釘成的帳本上,老會計寫下賒肉人的姓名錢數。肉很快就分割完畢,老會計把寫過字的紙張慢慢撕下,並重新把釘帳本的黃紙繩緊了緊,在封頁上寫下“禮帳”二字;隨後在下頁上,他帶頭寫下禮金五元。二玲子的禮金不能超過公爹,寫的是三元。接下來老更倌作為親戚是十元;曹向東五元凡此不等。隨著前來吊孝人的增多,也有帶黃錢紙的,但不在記帳之列。房建喜送了一條幾米長的黑幛,請老會計在上麵用白粉筆寫上“奠”尤氏鮑老太太千古,並署上鮑國平和他的名字,掛在醒目處。
合好的棺材頭朝院門被擺放穩妥,幾個人在老會計的指揮下把鮑老太太的屍體入殮;尤梅姐幾個哭得昏天黑地。棺頭前的長明燈在燈罩裏冒著黑煙,供品前的三柱香閃著亮光,院門旁豎著招魂幡。二弟小弟跪在棺材前,為奶奶在一個瓦盆裏燒紙;過多的紙灰被倒出涼在一邊,等待用黃紙包起來,隨逝去的人埋入墳中。白茬棺材怎麼看都不順眼,房建喜開車跑回工地,找來深紅色防鏽漆;現在涮上一宿能幹。屋裏院裏亮起電燈,也擺開了從學校借來的桌凳。吊客無論是否吃過飯,但隻要願意都可以上桌喝酒一聚;飯後大多數離去,留下的人願為守夜,陪伴逝者及家人。為此夜半時還要有一頓飯。
第二天太陽還沒出來,天際映滿早霞;霞光中莊稼沒有一滴露水,幾個身影扛著鍬縞走在地裏,是老更倌領二弟帶幾人拿著吃喝來到墓地。兩株老榆樹枝繁葉茂,上麵不知河時築起兩隻喜鵲窩;喜鵲被驚起,叫過幾聲留戀地飛走了。老更倌讓二弟在尤千裏墳的上方位挖下第一鍬土,並保留到一旁,等填埋靈柩時也作為第一鍬土敷在棺蓋上;隨後幾人按著老更倌畫定的方位開始打墓。老更倌交待好掘墓的深度後讓二弟從地裏按原道先回去,他要勘察一遍靈車將要走過的路線;自家地裏幾壟莊稼可以不要,但在山坡上他發現了問題,靈車經過時棺材可以悃綁車上,可裏麵的屍首豈不是要翻滾。他趕緊回去向老會計說明情況。老會計說:“用人抬!我安排人。你領二弟和小弟去磕頭吧。”村中炊煙升起,二弟和小弟在老更倌的帶領下給各家磕頭,算是正式通告村民自家有老人去逝;待到送葬時靈柩將要經過哪些人家的院門外,這些家的大門口將自我撒上一道柴灰。
棺蓋被打開,家人要向逝者見上最後一麵;尤梅姐幾個疲弱地哭泣,無力地被人拉扯開,又被安排跪到靈柩前,聽著老會計為逝者“開光”;姐幾個似乎隻聽清開頭和結尾兩句:開眼光,亮堂堂;開腳光,蹬天堂。開光隨後,棺蓋被嚴實地扣上,二玲子丈夫在棺蓋上釘上預設的最後一根釘子。姐幾個被叫起,又跪到院門外;二弟頭頂燒紙用過的瓦盆,隻等靈柩起動的一刻向地麵摔去。靈柩被係好繩子,並縱橫穿上幾道杠子,老會計又親自檢查一遍。三十多個精壯男人被老會計點名挑了出來,分成兩撥;第一撥十六人精神抖擻分列靈柩兩側,手提杠頭,曹家哥倆、二喳子四虎子站在第一杠更是全神貫注,和其他人隻等一聲令下。老會計手拄木棍,嚴曆地盯著第一撥人,隨著他威嚴的一聲“起’,十六人杠子齊整整上肩,邁開齊刷刷的腳步。但願鮑老太太在天之靈能看見這份莊重的禮遇!二弟肩扛招魂幡,姐幾個快步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頭;跟在她們身後的房建喜,一手撒著買路錢,一手提著藍子,藍子裏麵裝著供品及五穀囤等物。老會計拄棍走在抬靈人的一側,嚴密地盯著十六人的腳步,如發現一人步態散亂,馬上叫另一撥人換上去。每當這時,尤梅姐幾個都要反轉身跪下為抬靈人磕頭。
一座新墳堆了起來。人們陸續回到尤家,在院門口洗手,並隨便咬一口餅幹之類的食品。曹向東招呼人們入座張羅開席;隨著第十道菜白豆腐的上桌,老會計嘶啞著嗓子代表逝者向人們道辛苦,並讓孝子為辛苦的人們磕頭致謝。姐幾個跪在地上三磕頭;尤梅無力起來,也不願起來,她的頭久久停留在地麵上,但願用這種方式,而這種方式又豈能全部表達出她對父老鄉親的感激之情!似乎感天感地,一絲涼風吹過,天邊湧起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