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老太太想著孫子顧著孫女吃過飯睡了一覺,發現小孫子還沒回來,嘴上說是不惦記,可心裏還是放不下。她寬慰自己,等小孫子上學走了,一走幾個月,你可咋想!她怕驚動還在熟睡的孫女,悄然下了炕,來到外邊;一天當中陽光正毒,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她走到院門外僚望一眼又回去,來到豬圈前看豬正乖乖地趴在蔭涼裏睡覺,整個院裏靜悄悄。園子裏的菜秧被曬得無精打彩,顯襯得整個院子倒有幾分莊重。這讓她聯想起年輕時自己家的地主大院,雖然院牆沒那麼高,房子沒那麼好,但照現在這個勢頭過下去,用不上多少年,她相信這裏還將會是一個地主大家。當然地沒那麼多,但這不是問題,當年打土豪分田地之後,沒過幾年有的窮人不是把土地又賣了嗎?當然也沒有響當當的車馬令人讚不絕口,柱子不是好擺弄車馬嗎?讓他到尤家來養馬趕車!跟他爸商量一下,不用為兩個兒子的婚事發愁,留一個兒子在曹家說媳婦,另一個兒子給尤家娶姑爺兒。這種事不是沒有過,老話說得好,窮養兒富養女,尤家不會虧待他家的兒子。這麼大的院,暫時蓋兩間房,當馬棚用,也把烘爐挪過去,正房的東屋騰出來,給他們結婚作新房用;尤家不怕人多,將來的孩子管他姓啥,隻要在尤家長大,就是尤家的人。這事想必尤梅能同意,曹家也該沒意見;尤家要曹家的人,當然也要那駕馬車,自然曹家可以隨使隨用。想到這裏,鮑老太太要找個時間和老更倌商量一下。她覺得尤家提出的條件並不過份,曹家能答應。她看到牆根下石縫裏又有野草探出頭;頭一茬草她已除掉,這第二茬草更不能讓它長大,她要把大院收拾得幹幹淨淨。她拔了兩顆,由於天旱地硬競然都拔折了。她找來鐵鍬要斬草除根,全然不顧過道兩邊的石頭牆被陽光曬得有些灼人。正當她興趣昂然低頭鏟萆時,突然聽到小孫子興奮的叫聲:奶奶!你看,通知書!鮑老太太起身抬頭,聽見的明明是小孫子的聲音,可看見的卻是一團模瑚黑影,感覺正朝自己飄來;瞬間黑影逼近,她認清了是小孫子騎著自行車,一手扶著車把,一手舉著什麼向她展示。她意識到自己該靠點邊,給小孫子讓個道,可是手中的鐵鍬已離手;她搖晃了一步,同時被自行車撞了一下,重重地摔倒,頭磕在石頭牆上。小弟扔下自行車,迭聲地喊著奶奶,滿頭汗水跪在地上,扶起奶奶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懷裏;無論他怎樣聲嘶竭力地喊叫,閉目的奶奶沒有反應。尤梅奔出來,帶著哭腔問:“奶奶咋了?”小弟同樣的聲調回答:“被我撞倒了!”姐倆連抬帶抱把奶奶弄進屋裏,放到炕上,可是看見奶奶的鼻孔有血溢出,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奶奶不是被撞懵了。尤梅急切命令小弟:“快,快去,去叫曹叔!’一時間,老更倌成為她想到的第一人,能幫她想辦法拿主意;及至小弟跑出門,她也想到該把奶奶送衛生院,或讓柱子套馬車,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奶奶送城裏醫院。鮑老太太恍惚中感到自己完了,這輩子真的完了,應了那句老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在瞑暝之中,仿佛突然看見兒媳婦瘋了似的撲向她,哭喊著叫道:“媽,媽!你咋來了?我的幾個孩子咋活呀!’她的眼皮跳動一下,聽到孫女的哭泣聲:“奶,你挺一下,馬上送你去醫院。”她半睜了一下眼睛,似乎還要抬一下手,處碰一下孫女,但隻是慢慢吐出一句話:“曹家是好人,”然後閉嚴眼睛,頭無力地歪向一邊,老更倌和小弟趕進屋,已是氣息下沉。老更倌看了情況,對隨後趕來的柱子媽說:‘你和尤梅給換衣服吧。”老更倌把哭叫的小弟拽到屋外,對他說:“好孩子,別哭,去找老會計,讓他來。”小弟聽了,以為老會計能救奶奶的性命,拔腿離去。老更倌走出屋外,對趕車而來的柱子吩咐說:“把車趕回去吧,趕緊騎馬去找二弟,就說奶奶沒了。”
鮑老太太被穿戴整齊,臉上蓋張黃紙,停屍在外屋;按習俗下午不能出殯,隻好等明天上午,並且要趕早一些,否則這麼熱的天,屍體容易腐臭。老更倌和老會計不約而同地走到摟抱著小弟痛不欲生的尤梅近前,急得團團轉,用什麼語言給以勸慰,似乎都顯得蒼白,不近人情,倆人難免歎惜幾聲,嗓音發哽。老更倌看一眼嘴拙腮笨的柱子媽,但柱子嗎也是陪著抹眼淚,仿佛忘了該說寬慰的話。曹向東、曹向衛、於新、二玲子等人無論得到信或聽到信,已陸續進院或進屋。於新放著悲聲,為尤梅心碎,也更心痛小弟;把小弟從姐姐的懷裏拽到她身旁,並為他擦淚。老會計認為不能再拖延時間了,他說:“好孩子,別哭了,你該告訴我們一下,咋樣辦你奶奶的喪事呀?”在尤梅的印象中,該為奶奶戴孝,她從兜裏摸出集上帶回的錢,要交給小弟去供銷社買孝布,結果被於新一把抓了過去,交給曹向東。曹向東數一下錢,不過百十多元;這點錢要辦喪事,豈是能夠,但眼下錢並不重要,要緊的是該有個方案,把老太太安葬出去。他帶著曆聲說:“好了,別哭啦!說說打算怎樣為奶奶下葬。”尤梅搖頭,她什麼都不知道。曹向東轉身說:“老會計,你就給主事吧。老太太長壽,就按喜喪來辦。我來跑外,去買些需要的東西。叔,你幹些活,把長明燈招魂幡等要準備的東西給做一下。”老會計對曹向東說:“要盡快把老太太入殮,是土葬還是火葬?要是火葬,你馬上要聯係殯議館,把他們的鐵棺材拉來;要是土葬,就要買棺材。”聽到安葬方式,柱子媽第一個反對火葬,老更倌也不讚同火葬。尤梅聽了,斷續地說:‘奶奶說過,死後埋在自家地裏榆樹下。”她雖然沒有說明怎樣安葬奶奶,但大家聽了,分明是同意老更倌老倆口的意見。曹向東犯難了,城裏禁止土葬,已取締棺材鋪;農村雖是處於號召階段,但誰家沒事做口現成棺材放在那裏。老會計對曹向衛說:“你去學校,叫我家你大哥他們停下活,去我家扛來一付棺板,來這裏成棺材。完事你再去豆腐房告訴豆福倌,為明天早晨預備做個豆腐”
二玲子丈夫領著幾個人扛來了棺板,锛鑿斧鋸一起上,乒乒乓乓合著棺材。這棺板是十幾年前,老會計為自己預備的。那時農村辦電,火車站的貨場堆滿了山一樣從DXAL伐下運來的鬆木電杆,並接著要運往各個施工輸電線路;有多少生產隊出車出人,爭著去掙那筆運費,可隻有老會計領自己隊的兩輛馬車,自始至終幹到完。可以說在縣城方圓幾十裏範圍內,電路設計到哪兒,他們就把電杆送到那裏。整個冬天穿山越地,那才叫冷。鮑國平剛來隊裏勞動改造,跟車幹活,凍得把褥子披在身上,沒有一句怨言;相反這家夥幹活有門道,馬車最開始裝兩根三根電杆,後來在他的鼓動下,裝到四根五根,那股子幹勁真叫人合心馬合套,每輛車上配五匹馬。由於強壯的馬都去拉車了,老更倌領人在家打場也整整幹了一冬天。等老會計到電業去結帳時,電業領導也被他們全隊上下的幹勁所折服。數過錢之後,老會計跟電業領導要下了車上拉電杆用的四段墊木,都有半米多粗,電業領導愉快地答應了他。拉完電杆,墊木也就沒用了。按說墊木應該留給隊裏,但老會計是個人要的,留給自己也未嚐不可。他用四段墊木鋸了兩付棺板。他一個爹養了一幫兒,但一幫兒將來能否養一個爹,他不知道。他為自己和老伴兒死去備下的“房子”,現今沒用上,還能否用得上說不定;萬一趕上火葬,就成為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