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能說啥呢!!
油香肉香,醬香醋香,鮑老太太盡量為孫子們做頓好吃的。天漸黑了,外麵的鞭炮聲稀落下來。小弟倒是不急於放鞭炮,原打算就是半夜吃餃子時放的,可是有件事心裏再也裝不住了。他拉一下奶奶的衣襟問:“咱家沒有對聯嗎?”
鮑老太太忙著手裏的活計,淡淡地說:
‘好孫子,咱家三年不貼對聯。’
不貼對聯是不也不放鞭炮呢?小弟不由地聯想到標誌過年的兩件事,他說:
‘奶,我,還買了一掛鞭呢!”
‘啥?你啥時買的鞭啊!’尤梅吃驚地問。
“好了,留燒紙時放吧。”鮑老太太忙安慰孫子孫女道。
紙早裁好了,並且用二弟做的紙印子,在燒紙上打了‘銅錢’,寫上陰曹王府的地址及人的姓名;一個人的墳在老家,一個人的骨灰還沒安葬,隻能在自家的院裏燒了。紙錢點著了,二弟跪在火前,臉上映著兩行淚光。小弟從火前站起身,回屋拿來藏著的鞭炮,在紙火上點燃,瞬間沒了“劈啪’聲,他一轉身抱住奶奶,哭出了聲。尤梅拉過小弟,叫了一聲‘爸一一”鮑老太太一手拉著小孫子,一手慘著孫女,勸道:‘別哭了,好孫子,都別哭了。你爸享福了!隻是你媽又受累了。”
年節好過,日子難熬,但年後的一段時間裏,人們還是過得比較輕鬆愉快。耍正月,鬧二月,一直過了二月二,隊裏才敲鍾要求社員們上工,但不來也無需請假,隻是不給記工分而己。來上工的社員也無非幹些零活兒,為春種不緊不慢做準備,紡繩打套,選種修犁,鍘草清圈;漸高起來的大糞堆,從凍成一坨一坨的牛馬糞縫隙中飄浮著青煙。社員們晚來一會兒,早走一步,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聚在一起歇一會兒,最熱談論的無非是看看小牌,玩幾把牌九,你輸我贏,雖然明令禁止賭博,但事後也就沒什麼背人的了。本沒有什麼可記敘的,或許曹向東比別人聰明,因為他讓老會計過年時寫點新辭,所以就接連發生了幾件在村裏人看來奇怪的事。首先是尤家被摘帽,不是地主成份了,以後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人民公社社員了;鮑國平也不是****了,正在辦理相關的手續,準備舉家回城;曹隊長和老更倌侄叔二人走了幾天,領回那個當年辱罵毛主席、***的家夥曹向衛,雖然模樣沒啥大變化,但己不是那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了。
幾天來,老更倌家前來問侯的人流不斷。老更倌迎進送出,拿煙遞火,沒有什麼言語,不過也就是陪客人感歎幾聲,舒口長氣。柱子媽則不同了,幾乎不錯眼珠地盯著大兒子的臉,沒外人在時,讓大兒子跟在身旁,幫幹些不得不幹的家務活;有外人在場時,不時地湊到大兒子的身邊,扯扯衣服拉垃手,在客人的歎惜聲中,流著悲喜交加的淚;似乎忘了小兒子的婚事,丟了那個重孝在身的女人,不知何時才能被娶進家門的百節愁腸。
這天,曹向東拿來一瓶酒,要在叔家吃飯。看到嬸高興地拿出過二月二剩下的半凍半化的豬頭肉和豬下水,他要等吃飯喝酒時,跟叔嬸及本家兄弟說:過去的事,別管對與錯了,已經過去,讓兄弟去隊裏幹活吧,也是散散心;別在家裏悶著了,這算不上是咱家丟人的事,等過上一年半載,慢慢也就適應了。可是,飯還沒等吃,二玲子挺著哺乳期的胸脯來了,風急火燎的一番話語,也無非是幾句安慰,末了虛張聲勢地她又許喏說:“叔,嬸,這回你們老倆口沒啥可愁的了。等過些天,我給大兄弟介紹個對象,到那時,哥倆兒一塊把媳婦娶回家!’老更倌聽了,苦著臉咧嘴一笑,心想:還一塊娶回家呢?這次鮑國平回城,還不想辦法把姑姑一家搬回去呀!柱子媽聽了喜慶的話,臉上露著笑容,擋在二玲子的前邊,留她吃飯再走。二玲子急忙道:“這可不行,孩子剛睡下,讓英子看著,一會兒就醒了。”柱子媽也會做順水人情了,忙說:“也沒去給下個奶。”二玲子也不當真,她說:“下啥奶,一個丫頭片子。’一手推著柱子媽她要走,一手招呼曹向東,讓出來一下,正有事要找他。
在院裏,二玲子不見外但也客氣地說:
‘曹隊長,有件事想求你,我想買鮑國平的房子,你給做個房媒。’
曹向東怕二玲子事多,買完房子再說三道四落埋怨,就推脫道:
‘你讓老會計去,他和鮑國平不挺好嗎!’
‘你淨胡說,那不是俺家人嗎,怎好爭爭講講。’
“那麼,你打算多少錢買呀?’
“你先去問個價,回來咱再商量。”
曹向東不能不答應二玲子,同時也有了自己的盤算:正好借此機會向鮑國平探下口風,老更倌說不出口的擔心,他能想不到嗎?
幾年來,曹向東沒有留意到鮑國平的家有什麼特別,但這次來發現,兩間還算寬敞的房子周周正正,從院裏到屋裏,雞駕狗窩,火牆水泥地麵,收拾得有模有樣;心想不怪二玲子要買,她家癟癟塌塌的小房,的確不能與之相比。鮑國平在尤梅的幫助下,正在收拾還要帶走的行李衣物,媳婦和孩子已經走了。叔和侄女二人客氣地把曹向東迎進來,看著亂糟糟的屋內,勉強讓了坐。曹向東倒也實在,毫無嫌棄之色,笑著坐下說:
“老鮑啊,就要回城上班了,祝賀你呀!’
“唉,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啊。原本打算這輩子就在這兒過了,鄉親們對我也挺好。我會想著大家!
‘大夥兒也會想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為隊裏出了不少力,以後有機會回來走走。’
‘我會的。何況我姑姑家還住在這裏。’
‘老鮑啊,我來一是跟你道個別,搬家要用個車馬,你吱聲;二是有人想買房子,問問你要賣多少錢。’
“謝謝曹隊長。房子我已經留給我姑家了,價錢貴點賤點,早給一天晚給一天都行。單位給我補發不少工資,眼下也不等這點錢用。’
略坐一會兒,說幾句無關要緊的話,曹向東站起身告別,不經意又掃了一眼屋內的幾件家具,是沒有搬動的痕跡;瞄一眼有一下沒一下整理東西的尤梅,分明是在聽著他們的談話,也沒有什麼異樣的神情。從人到物,看起來鮑國平沒說假話。曹向東回到隊裏,見二玲子的男人正在深一斧淺一斧砍著木頭,走過去說:
‘回去跟你家掌櫃的說,人家房子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