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向東不露聲色地說:
‘一半天我找她爸仔細嘮一下,讓他們考慮好,有啥具體要求提出來,那時咱們再商量著辦。’
老更倌說:‘這樣也好。我想,對方不是提過份條件的人家,還是咱們這邊盡量滿足人家的願望。錢財這方麵多點少點,你不必太在意,一些事盡管做主答應就是。我和你嬸不會有半點埋怨。’
‘該答應的答應,不該答應的不能答應。’說完這話,曹向東低下了頭。
於新怔怔地看看叔公,又看看嬸婆,如果人家姑娘不答應結婚呢?這話象盆冷水,她不能潑在叔公嬸婆的頭上。
尤梅回到老家,路過自家老院時折了進來。房子還是老樣子,房前屋後種過的作物,都己收獲完畢,沒有了生氣。房門沒瑣,她推門進屋,屋內空蕩蕩的,積滿了灰塵,說明小雲家還沒人搬來居住。奶奶臨走時把房子處理給小雲家,說是秋後能給上點錢,但無論給與不給,或者是將來不買了,小雲家都會象照看自家房子一樣精心看護。她看著屋裏院裏熟悉的每個角落,曾經是自己成長的地方,還是感到親切,心中思忖,看到小雲之後該怎麼張嘴,說些什麼;隻見略顯豐滿的小雲一手夾床被子,一手拿著苕帚,興衝衝走進院來。小雲進屋的瞬間,恍惚之中似乎被嚇了一跳,繼而吃驚興奮;扔下被子,互相抓緊雙手,埋怨她不吱聲。
原來小雲哥哥回來了。這家夥跑盲流去了東山裏,憑借有木匠的手藝混得還不錯,為了能紮穩腳根,還帶了學徒。師徒二人相處感情日好,這次一起回來,主要的目的就是給小雲介紹對象;隻要雙方見麵沒什麼意見,這事基本就算定了下來。如果那樣小雲就得跟人家走,並且去了之後很可能結婚,再回到這裏隻能說是娘家,而且不知何年何月。因此,既然趕上了,不但小雲留尤梅多住幾日,小雲的父母也是這個意思。小雲跟人走後,男方能不留下財禮嗎?那樣尤梅就可以把賣房錢全部或大部分拿回來。雖然房子還得繼續空閑著,但小雲的哥哥同意買下。他跑盲流暫時還混得過去,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因為戶口根本落不到那裏,說不定啥時侯回來。
小雲家自然歡天喜地,兒子有了去處,女兒有了著落,而且是富饒之地,從此吃穿不愁;家裏所能做到的好吃好喝,恨不得一下全拿出來,隻願他們多吃一口,多住一日。親朋好友羨慕不已,前來道賀、借機打探、想跟著沾光的人你走他來,燒水倒茶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尤梅屋裏屋外幫忙,毫無多餘之感;晚間和小雲睡在一起,聽小雲甜蜜地喋喋不休,隻能忍著她自己心中的愁悶而替小雲高興;臨走之前奶奶的叮囑:去了爭取快回,免得家裏惦記,雖然記在心中但也隻能是幹著急。好在小雲開始打點行裝,和哥哥及心上人即將啟程,一家人喜淚而別。送走小雲,尤梅收拾和小雲蓋過的被子,準備送回小雲家,她也該走了。突然,父親進屋來了。她驚訝地看著父親,家裏出了什麼事嗎?尤千裏苦笑一下搖搖頭,家裏沒有什麼事,隻是來接她回家。
火車行駛了一夜,天亮之後就該到家了;後半夜時旅客減少,父女雖沒坐在一起,但都揀了靠窗的座位,既緩解了坐車疲勞,並且列車送出的暖氣,烘烤雙腿,坐著也更舒服一些。爺兒倆沒吃沒喝,彼此都望著車窗裏半是模糊的反影,半是漆黑的夜空。尤梅再次問明家裏的確沒有什麼事,但父親為啥匆匆趕來呢?她還在想著這事。糧食上場之後,婦女勞力在隊裏就沒什麼活了;二弟開始放閑牛散馬,父親和其他男勞力一起忙於打場,為了多掙幾個工分,都輕易不肯耽誤工。她主動跟奶奶說,想回老家一趟,奶奶爽快地同意了。在老太太看來,房錢能不能要回,拿回多少並不重要,主要是讓孫女借機散散心,與柱子是否結婚,對孫女的感情都是傷害。尤梅是希望小雲家能多給些房錢,那樣她就可以向奶奶多要點錢,等結婚時,到曹家之後,穿自己的,用自己的,幹活吃飯,再為他們家生個孩子,還有什麼說的,到那時就一一結果怎樣,她不敢想象。另外,她之所以匆匆趕回老家,是因為心中還藏著一個希望,如果小雲能跟著一起來,或可願意嫁給柱子,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過節時跟於新說了這話,至今沒有回音,或許不會反對這事。這一奇特想法產生於她看了一場電影一一‘花為媒’。收土豆那天,奶奶強作鎮靜拿回幾張電影票,鼓勵她們去看電影,二弟不去,小弟眼巴巴卻想看。尤梅領著小弟來到公社文化禮堂,電影票己賣完,人還沒有入場;姐倆兒站在外圍,看著人們在門口擠來擠去。這時,二渣子不緊不熳地來了,站在尤梅姐倆的附近向前觀望,又側頭看看她們姐倆;尤梅掏出電影票,示意可以讓給他,但二渣子搖搖頭,興衝衝地向前擠去,一會兒又泥鰍似的逆著人流鑽了出來。他向禮堂的一側走去,朝幾個窗口張望了一下,片刻工夫,麻利地躍上窗台,隨即梯式窗戶在裏麵被打開,當他轉身鑽進去的同時,向尤梅姐倆顯擺地揚揚手,似乎還有一個微笑。隨著窗戶被關上,尤梅收回目光,她感到耳根發熱。等尤梅領著小弟進到禮堂時,不但長條木椅上坐滿了人,就連過道也快擠滿了。尤梅還能勉強看見大半個銀幕,可是苦了小弟,姐姐不肯帶著往前擠,他自己還有些擠不動。就在這時,電影開映了,在投影的餘光裏,尤梅看見一排椅子的一頭,有隻手向小弟伸來,把小弟拽到椅子上,靠椅背站著。這人就是二渣子。
天快亮了,尤梅又想到了小雲,是不己經到了一個新家,那家人怎樣歡迎她呢?無論怎樣歡迎她,小雲都會感到愉快!她是幸運的,哥哥跑盲流跑到一個好地方,碰到了一個好人家,哥哥不能欺騙妹妹。臨別之時,小雲邀請她去串門,她卻沒有邀請小雲。一個在長白山腳下,一個在DXAL南麓,相距千裏之遙,為了串門走一趟談何容易!即便將來真的去了,去幹啥?難道也象她哥哥似的跑盲流嗎?若真走出那一步,奶奶不得哭瞎眼睛,豈不要了奶奶的命!爸爸會怎麼樣?沒了爸爸,倆個弟弟將會怎樣活命。為了她們,還是豁出她自己吧。想到家人,現在不知該怎樣心急如焚呢?她忍著心酸,不能讓眼淚湧上來。她不想讓車廂裏的人看見,猜想自己的心事,更不能讓父親瞧見,增加他的痛楚。她把臉向車窗前靠了靠,窗玻璃裏折射出過道對麵座位人上父親灰白的頭發和僬悴的臉。
尤千裏已經兩天兩夜沒睡覺了,甚至可以說因困倦而眨過眼睛。來時焦慮能否找到女兒,如果找不到,她會去哪裏?他該如何去找,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即使找到了,女兒能否順從地跟著回來,如果不肯回來,他該如何去應對呢?這些他都想象不出來。盡管他一再告誡自已,女兒不會有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但種種假設的可能還是不斷地困擾著他,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現在女兒走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著心事,家人的近況惦念在心上,而自己不情願的婚姻迫在眼前能不思慮嗎?身為父親卻沒有力量挺身擋在前麵給予保護,他的心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