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任在辦公室裏,正暗自得意上任第一年取得的成績,不料發生了這等惡劣事件,無疑兜頭澆了一盆開水,燙起滿臉的水泡。堅決不能容忍這種階級新動向,他顧不上曹向東的詳情介紹,如大敵來臨般兩步竄到走廊,迭聲喊叫王特派員。王特派員幽靈似的出現在走廊裏,邁著比貓還輕的腳步,進了上級辦公室;瘦長的身材站得比棍兒還直,漆黑的濃眉下一雙美目不肯眨一下,薄薄的嘴唇抹成一條線,與下巴構成一個三角形。他極其認真地聽從領導的指示,並嚴肅地保證全力偵辦此案。王特派員在公安幹過,受到的熏染知道辦案的基本程序,沉穩地把曹向東叫到他的辦公室,點燃桂花煙,一邊抽著,一邊聽取曹向東知道的大致情況介紹;根據己往的經驗,心中作著判斷。曹向東彙報完案情,胸中的悶氣得到舒緩,恭維王特派員的同時,站起身要走,並希望上級領導支持他的工作。王特派員仿佛還處於思考之中,並未對他阻留,因為無需他的配合,致於采用什麼樣的偵破手段,更不能事先向他透露。如果有什麼需要商討的地方,王特派員認為也應該與胡主任取得一致看法,是官清於民!要不領導何其稱為領導。
曹向東出了公社大院,並不覺得怎樣輕鬆,對於死牛這件事,王特派員調查出一個什麼結果,暫且可以不考慮;晚間必須召開社員大會,壓一壓這股囂張氣焰,即使怕得罪人,沒人願意發言,也要看看老會計什麼態度。迫於壓力,老會計不能沒有個明確的說法。他向老更倌家走去,要讓叔幫參謀一下,晚間開會時他將拿出來供社員們討論的意見。在老更倌家,他聽慌張跑回來的曹柱子說:王特派員讓辛中良領著,要挨家翻隊裏丟的糧食。他輕蔑地一笑,心想那就翻吧,這樣更好!但他可不想卷入其中,讓人們聯想到是他出的餿主意。他出了叔家去找供銷社主任,名義上是想看看隊裏為供銷社拉貨掙了多少運費,或多或少倆人先敲定個基本數目;實質是想討供銷社主任一個口風,為曹柱子結婚在供銷社大體能買到哪些東西。
王特派員的母親給公安局長家看過孩子,公社民兵指揮部撤銷之後,他被派來這裏維護一方社會治安。公安局為他配了一把舊五四手槍,有時子彈還卡樘,但也要時常帶在身上。這是他的職業操手,人槍不離。可是老百姓不買帳,背後總認為他是在擺槍顯威風,人槍被合稱之為‘王八匣子’。他在場院裏轉了一圈,把該看的地方走了一遍,算是勘察了現場。社員們謹言慎行,不怕他的人,還怕他的槍呢;背地裏罵他個個呈強,當麵可不敢隨便造次。接下來該逐個詢問嫌疑人作筆錄,可他認為沒必要,那些人不會輕易承認犯罪,何況自已的記錄能力太差,文字記載與事實相謬,留下把柄令人貽笑,不如單刀直入,讓‘罪犯’毫無心理防備。目前來講,這是碰到他手上第一大案。叫上辛中良跟著,他要選重點入戶調查取證,如果發現誰家有多出的糧食,就可找出謀害牛之死的真凶,大功告成。假如不能取得預想的戰績,也會起到威攝作用,讓罪犯心裏防線崩潰,等開會時促使其自首,爭取寬大處理,這是他和胡主任定下的計謀。他和辛中良與其他社員相比較算是認識,因為他熟悉辛中良的姐夫,當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姐姐。他認為有這樣社會關係的家庭不會產生非分之徒,就象一件老棉襖穿了三代人的貧下中農絕不會**********主義一樣。他們首先去了知青點。鮑老太太見有客人來,並認識辛中良,一回生,二回熟,急忙迎了出去,熱情相讓,小心問詢來意,可是客人絲毫不理會她的‘虛情假意’,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辛中良更是緊繃著臉,引導王特派員把該看的地方翻個遍,甚至麵對柴草垛也給予了認真的推斷,最後驚疑地看見地窖。王特派員立馬掀開窖門,跪下身去,向裏張望;辛中良找來幾棵苞米秸稈,並直接了當命令鮑老太太進屋拿火柴。鮑老太太沒有怠慢,明確感知自己家被當成了賊窩;沒等該拿火柴的人回來,王特派員摸出自己身上的打火機,點燃秸稈上的苞米皮,伸進窖裏,並鑽進腦袋。片刻之後,苞米皮燒盡,王特派員隨手把秸稈丟進窖裏,爬了起來,拍打褲子上的塵土,與辛中良對視了一眼,又上下打量幾下站在一旁、手拿火柴、渾身微顫啞然的鮑老太太。在他的邏輯裏,這是第一可疑人家:她家的人真切地看見幾人在喝酒,就會猜到可能會喝醉,從而伺機下手;因挨餓而剛來的住戶,本身就缺米少糧,與那些逃荒跑盲流者,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政府對外來流動人員幾次下大力氣‘清流’,爾後集中遣返,結果收效甚微。任憑圍追堵截,反而竄進山裏,索性砍樹架屋,偷種盜畜,開荒種地,躲避起來。圍而圍不止,追而追不上,堵而堵不死,截而截不住,似有愈演愈烈之勢。他曾參與上述行動,深有體會。第二戶他們來到老更倌家,誰能確定他是幾點鍾回的隊裏,僅憑他一人之說極不可信;說不定是他偷糧藏匿之後,四平八穩回來再喊醒兩個醉酒者。他思緒飛躍,尤其聽辛中良說:這家兒子要結婚,並出大彩禮!一個隊裏幹活過日子,他家怎能存下那麼多的錢財?老更倌躺在炕上,閉著雙眼不動不響;柱子媽拿著兩把鑰匙遠遠地躲在一旁,已打開的鎖頭掛在門上。辛中良靜靜地跟著,不時與領頭的王特派員用眼神交換意見,看到的糧食比尤家要多得多,但無數的陳糧不能替代有數的新糧,新舊糧食的對比憑直觀有明顯的區別。他們回到住屋,王特派員審視一眼假寐的老更倌,又直直地盯著炕尾的大櫃,辛中良湊上前對他慎言道:‘原先隊裏的老隊長。’老更倌說話了:‘沒鎖,看看吧!’兩個人一個灰溜溜、一個恨恨地離開了曹家。
下一戶去誰家呢?辛中良討好地問。王特派員略沉吟,故作思索狀:去看場院人的家。所有的嫌疑還剩下這種可能,倆人串通,監守自盜。村裏看似風平浪靜,與往日裏沒什麼兩樣,但他們的行蹤,早被一些人窺視著,哪怕誰家院裏的狗叫,都牽動人們的神經,紛紛猜測他們是不突然改變了路線。在老會計家門口,辛中良遲緩了腳步,不能不告訴這是要去的人家。王特派員感覺到辛中良熱情的銳減,難道膽怯了嗎?他不能退卻。正當他邁步將要進院時,聽到辛中良被人喝住,讓等一下!二玲子從自家院牆後走出來。如果辛中良敢領人進她家,她就會掄起柴草垛上的二齒勾子朝他刨去。但要進婆婆家,就更有理由不讓去了。她一手卡腰,小凸的肚子,攔在了倆人的前麵,直言道:這是產房,不準進!她見辛中良皮笑肉不笑兩麵賣好的奴才像,心中添火。剛才從隊裏回來,她邊走邊想,絞盡腦汁才想明白辛中良那句遮頭蓋腳的話,分明是在造瑤,意思是說她家人偷了糧,並死了牛,但仰丈自家人在隊裏人多勢重,也會是大不了的事。現在她就要讓辛中良看看,算是你說對了,不讓你們進院,能咋樣!王特派員卻也鎮定,繞開二玲子想繼續前走,不料對方一個側身,人貼人擋在胸前。他轉頭看辛中良,辛中良急忙笑道:‘她小叔子媳婦真的生孩子了。’王特派員怒視著二玲子,心想不是你的家,你站出來耍什麼橫!必須要殺殺這股邪氣;即便不能翻找東西,也要進院到屋,察顏觀色,確定可疑之處,越是攔著,豈不越是有鬼。他伸手要撥開二玲子,卻聽到一聲大罵:‘王八匣子,你給我住手!”四虎子從嫂子家的院牆裏飛身翻出,後麵緊跟二渣子。二人看似早有埋伏,其實是被二玲子叫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