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二玲子吃過早飯,到婆婆家來。她的妊娠期也在今年,要借借妯娌的喜氣也生個兒子。她聽人常說:生孩子是一茬一茬的,今年出生的男孩多,明年或許出生的丫頭就多。她拿一條紅布係在院門上,表明這戶人家是產房,告誡人們不得隨便進入,尤其是陌生人,想要求借趕快走下一家,避免把產婦的奶水帶走。她進到屋來,見四虎子在幔帳之外,頭朝下躺在炕上,用一手遮擋著眼睛;兩口子都悶聲不響,似有心事。她並不理會,先看看小寶貝,親昵之後,調侃四小叔子道:“喂,喂,咋的了?有啥不滿意,還想讓媳婦生雙胞胎呀!”四妯娌半是禮貌半是埋怨答道:‘他把糧食給看丟了。’‘糧食丟了?丟多少啊?’二玲子詫疑,關切審問道。四虎子翻轉身,背過臉去,不耐煩答:“我哪兒知道!”‘真是邪門,把糧食丟了,不知道多少,還沒個大概數嗎?’這時,外屋門響,聽腳步聲是老會計回來了。二玲子故作輕鬆,悄聲寬慰道:“沒事,我去給你看看。”她過到這邊屋,用眼神尋問公公。老會計髒粗的脖子,本要高聲罵道:連牛都死了!可忽然意識到兒媳婦在坐月子,立馬氣短,白了一眼大兒媳婦,怨艾道:‘這個孽種,盡惹惑呀!’二玲子見公公的樣子,她不便打聽,更不敢細問,心想不如自己到隊裏探明情況。

在隊裏,倉庫門己打開,裏麵的糧倉每個能裝多少糧食,隊裏掌握的數字每年基本一致,無須再行記帳;社員們無精打采往裏扛運糧食,夾著空袋子出來時,會停下腳步看上一眼死牛被開膛破肚再轉身離去。辛中良幫扯一條死牛腿,他沒有料到牛會死,但己知道是如何之死。二玲子感到氣氛的肅穆,湊上前來吃驚道:“這是幹啥呀?!’並用眼神掃了一下幾個人。辛中良殷勤道:‘隊裏關場院門,提前改善夥食。’二玲子當然不信他的鬼話。已往隊裏是有過年終殺豬的先例,事先取得社員們的同意,大家辛苦一年沒有白幹,豐衣足食之後作為一種福利;同時照顧那些沒有年豬可殺的社員們,讓他們按價或買或賒地領取自己喜歡的豬肉,剩下的部分烀成大鍋肉一次性地讓社員們吃個夠。但是這份紅利已有幾年沒有享受到了,如果說用殺牛這種方式,繼承那分榮耀的傳統,是萬萬不可能的。牛是一種大牲畜,出過力之後殺之食之,在人們普遍的心理,簡直是傷天害理。二玲子轉身離去,在屋裏找到曹向東,見他雙手卡腰,呆視窗外,似乎在跟自己蘊氣。二玲子雖然心中疑惑,更猜不透曹向東在想什麼,但為了自家小叔子,也該打園場,她故作輕鬆尋開心道:‘哎呦,曹隊長,你可真是大發善心啊!自已照像又上報的,不忘了給大夥兒殺牛吃。’曹向東神態不變,明確命令道:‘你去看著他們,把肉剔淨;稱一下有多少,按戶平分下去。’‘白給嗎?不收錢?!’曹向東沒搭理她。二玲子接著問:‘下水咋辦?’‘誰買,賣它!’二玲子感到曹向東在向自已示威。她一伸脖兒,剛要吐舌頭,但咬了回去,扭身走了。

二玲子和曹向東及辛中良是同齡人。二玲子曾暗戀過曹向東。一個姑娘家言語上不宜表白,但神情動態自然有所顯露,或許不夠強烈,或許曹向東沒有看明白,或者說沒有感覺到,就象電磁場一樣,沒有產生那種互動吸引的效果。沒等她鼓足勇氣向自己最信賴的人托付心事,卻聽到曹向東訂婚了。她隻好把這份情感暗藏在心底,每當想起,偷偷地感動一下自已。愛不上,恨不下,她隻能默默地拿於新相比較:自己粗手笨腳,整天呼雞喚狗,也可謂身段秀美,聲音動聽,但不敵於新舞之婀娜,歌之婉轉。心裏上的落差,並不影響情感的糾結,結婚之後,各自過著日子,她總是憋著一股勁,盡力把自家過得有模有樣,爭取上遊。是證明自已不比誰遜色,或是想讓曹向東看到誰更優秀,她也理不清,說不出,或許出於自身的本能。平常的日子裏,她和曹向東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無論有事無事,不能沒有言語的交流,她都不肯示弱。不管曹向東出於何種考慮,隻要是避讓,她就會竊喜,淡定的心中還會泛起微波暗潮湧動。

二玲子離牛屍還有幾步之遙,高聲宣布道:‘隊長說了,給大家分肉!’她似乎有意喊給屋內的曹向東聽:別說殺牛,就是殺馬,她也敢吃!聽到喊聲的人們驚疑地望著她,瞬間停下手中活。二玲子沒有看到人們的歡喜一一她是多麼希望看到人們喜笑顏開,那樣最好能把曹向東氣得昏迷不醒:誰讓你抖威風!借此解解她心中的怨氣。牛的內髒揮散著腥臭的氣味,二玲子在鼻子前揮動著手,貼上前去,雙手撐著膝蓋,彎腰撅腚,悄聲問:‘這牛咋還死了呢?”幾個收拾牛的人看她的神情,是真不知道,就好心地告訴了她。她聽了之後,感覺到事情的複雜和嚴重,忽然間明白了起因與結果。她意識到自已不僅不應該張揚,就是打聽一下都是多餘的。她直起腰,向屋內的回眸看不見曹向東,但是心中卻想:曹向東該是能看見她,並理解到她的歉意。

社員們從二玲子反常舉動中醒悟過來,沒必要為死一頭牛傷心矯情,有牛肉吃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何況能拿回家與老婆孩子一起吃頓餃子,何樂而不為。計較牛的死活得罪人何苦呢!那頭牛因為貪吃就該死!如果隊裏的牛都死了,又與哪家相幹?天塌大家死,過河有矬子,最後誰死誰活不知道。二玲子的丈夫在場院裏為扛糧的人裝袋子,支使自家兄弟要把二玲子攆回家去,別在這兒瞎‘喳呼’,可自家兄弟沒作理會,仿佛跟自家嫂子在作呼應:牛就死啦,能咋樣?!二玲子丈夫又看到人們情緒的變化,也就作罷了。

辛中良找來大秤小秤,問二玲子道:

‘隊長沒說,扣不扣錢?’

‘咋的,扣錢你不要啊!就想白吃?’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啥意思?’

‘嘿!我就知道沒啥大事!’

二玲子白了辛中良一眼,沒聽明白他話裏藏著什麼鬼意思。她看看其他幾個人,都在低頭幹活,似乎聽懂了辛中良的弦外之音,說明他們背後嘀咕過什麼,因為有她在場礙於情麵不好明說。她感到自已不能在這兒再呆下去了,更不該叁與分肉。她一邊往家走,一邊想著辛中良的話。若是平常她可能會讓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把話說清楚,但今天不行,畢競是自家人理虧。她對辛中良有種天生的煩感。這種煩感無須理由而存在人與人之間

曹向東不是給二玲子抖威風,正在琢磨怎麼處理這件事,用什麼樣的懲罰手段,警戒全體社員以後不會再犯這種嚴重錯誤,同時也要感到他當隊長的威嚴不可冒犯。他見二玲子走後,社員們歡喜的樣子,不像是要吃隊裏的牛肉,倒像是吃他個人的‘損種”。這個隊是他自家的嗎?如果僅是丟了點糧食,家醜不可外揚,象征性地懲戒一下也就算了。他朝公社走去,要彙報此事,紙裏是包不住火的,死牛這種大事,不能等領導問到頭上再說,那樣就被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