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3)

曹柱子七八歲時,由哥哥領著與村裏的孩子們玩耍搶占山頭的遊戲。山頭上沒草沒樹,是隊裏立春之後點火發酵的糞堆,縷縷青煙從縫隙裏溢出,似有若無,在孩子們的想象中,就是一個模擬戰場,刺激著情趣。玩雪玩冰凍手凍腳的冬天過去了,孩子們澎脹著活力。他們分成兩夥,哪夥率先衝上糞堆為勝利方,另一夥將被驅逐,無疑是敵方。哥哥搶先登了上去,可是遭到猛烈攻擊敗了下來,他跟在後麵磕磕拌拌摔倒了。偌大的糞堆,表麵上看不見明火熱灰,但他真的被燒傷了,手臉上留下疤痕。‘花斑豹’‘黑白花’同伴們叫開了外號,開始他反抗,哥哥也幫著打架,愈是如此,同伴們叫得愈歡。後來他氣餒了,漸漸離群。叫外號的聲音少了,說媳婦又成了話題,每當同齡人之中有誰結婚,他也想前去搬桌端碗,提壺倒酒,忙前忙後,可調侃的話語似乎就響在耳邊,他退縮了。那天趕車進城,臨走前曹向東讓他表現好點,他相信了,當隊長的哥哥從不跟他開這類玩笑。沒想到競是堂哥親自給介紹的對象,而且是尤梅,他感到驚奇。

尤梅和柱子走在去縣城的路上。他們沒去走公路,而選擇一條抄近的田地之間的便道。她心裏盤算著要買什麼,家裏沒有因她索要財禮,訂婚吃飯那天,她也沒有明確提出;於新讓她培著上廁所,其實是偷偷地鼓動她想要什麼盡管說,不要客氣,那怕到時不買或買不到,是另一回事。於新還記著她做的車座,還要有禮物相送,問她希望買點啥?她笑笑未答,感覺到了於新的親近,沒有那種高人一等的壓人之勢。當時,曹向東卻也會打圓場:要之不足,賞之有餘。在融洽的氣氛中,未來的婆婆還真就大方,把二百元錢交到她手裏,想買什麼隨便花;又掏出一遝布票,給塞到衣兜裏,喜歡什麼樣的被麵褥裏,盡管買!錢票不夠,吱聲,再拿!今天早晨,高興的柱子媽領著兒子來,送他們進城,又告訴道:隻要供銷社有的零碎東西,就回來買;買完的東西千萬看好別丟嘍,讓柱子拿著。他的兜裏也給裝了錢和糧票,給奶奶買些好吃的。奶奶急忙攔下話頭,叮囑她萬不可亂花錢,挑要緊的買。可什麼是要緊的?訂婚那天回來,晚間躺在炕上,她曾經想問問奶奶,可沒等張嘴,卻被奶奶悄悄地摟了過去。在奶奶的撫摸中,她感到羞臊。這次奶奶語調沉緩比較詳細地講起自己與爺爺的故事:當年,奶奶娘家在城裏開著皮毛作坊,每年秋季都要裝滿幾大車成品,運往北方販賣,同時也將收購大量的皮毛隨車拉回再加工。爺爺家養著成群的騾馬,在當地有最強的運力。兩家多年的合作關係,彼此經常往來。這年尤家派來了一位騎白馬的少爺,先來接洽有關事宜;在鮑家的大門口,這位一身新裝的少爺踢蹬下馬,隨手揚過韁繩,蕭灑英俊,驚呆了一位小姐。小姐癡狂發暈,險些從窗裏折到樓下。少爺和小姐就是爺爺和奶奶。爺爺永遠是奶奶心目中橫槍立馬、神采飛揚雄立長板坡的趙子龍。她不祈望柱子成為趙子龍,但看他揚鞭喝馬,是她想象中的張飛。兜裏裝著這麼多的錢,也該給柱子買點什麼!她想起見到過的纖綸襯衣,有些青年就明穿,色澤鮮亮,招人眼目,當然是給柱子買一套,她自已也要買一套。該選什麼顏色呢?由此她又想到自已要買的方頭巾,但更喜歡長頭巾,不僅能包住頭,連脖子臉也能圍起來,聽說這裏的冬天很冷。可惜的是長圍巾幹活時不方便,容易糟蹋了,那麼與方頭巾同時買?她在兜裏的一隻手不由地攥緊了錢票。她放慢了腳步,等柱子跟上來。他怎麼不快走幾步,總在後麵幹啥?走上前來哪怕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她也會靜靜聽著不厭煩。四下裏靜悄悄,陽光開始有了暖意。她似乎無意間向後瞟了一眼,但見柱子正在低頭抬眼窺視著她的背影;目光相遇之後,臉上擠出猥瑣的笑容,他又立刻垂下頭去。她一下停頓住腳步,渾身緊縮發涼,感到天旋地轉;刺目的陽光中,似乎飄浮著一個人在猥褻她。但事實沒有,柱子也停下來,頭更低地看著他的腳前,仿佛有什麼東西。她急促地橫向邁開兩步,並非是有意躲避什麼,下意識裏這樣有種安全感。一隻百靈鳥清脆地鳴叫著高高躍起,懸在空中又猛地紮下去。光禿的遠山已泛起枯黃;路邊的大地裏還帶著綠色的高粱,挺起紅彤彤碩大的穗頭輕輕擺動;向日葵聳肩塌背,勾下早己失去向陽嬌媚的圓圓臉龐。她佇立靜默一會兒,把過肩的發辯垃到胸前。攥著辮梢兒,她機械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