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
老會計反問道,同時把菜刀遞向尤千裏,又指著己放在地上的筐,向跟在父親身旁的尤梅說:
‘大春天的,沒啥菜,都吃這玩意兒。’
‘這,這咋行!’
尤千裏不知說啥是好,感激之情使他有些緊張。尤梅手足無措,不知是該禮貌接受或拒絕。
‘你把這刀給我收拾一下。’
說話間,老會計不請自便地向屋裏走著;尤梅這才拎起筐,陪在後麵進屋。老會計坐在炕上,從兜裏掏出幾把豆角籽和幾穗老苞米,指向屋後對尤千裏說:‘有空把這園子種上。這些年也沒見那幫小兔崽子種出啥來,盡撂荒了。”他發現爺幾個還沒吃飯,就對陪站著的尤梅說:你快去做飯吧。尤梅滿臉疚愧不知怎樣接待這位尊貴客人。老會計掏出煙和火,向尤梅示意一下,又催促說:“你去吧,我和你爸沒啥說的。”尤梅這才離開。
尤千裏入隊幹活,最先接觸的人可以說是老會計,從砌烘爐開始,又共同去城裏買工具,幾次感受到老會計對他的愛護,尤其是從隊裏借口糧時,盡管有保管員在場,老會計也讓秤頭高高的;接著又幫他把糧抬到加工廠,在保管員的見證下,加工出的米特別精細,去掉的糠皮讓他看著都心疼。菜刀的鋼口還好,隻是不夠快了,木把也活動。尤千裏先把木把退下,重新加固;在磨刀石上,有節奏地磨著刀兩麵的老鏽和刃口。兩人說著話,共同計算打刀需要的鋼鐵、煤炭及人工,隊裏要在麥收之前生產出一批鐮刀。
老會計送來的是滿滿一筐土豆,上麵還有一捆羊角蔥和兩大把帶根挖來的瘦弱韭菜,這對尤梅來說是多麼珍貴。她解開草繩,摘了一把嫩綠蔥葉,泡在鹽水裏,餘下的蔥和韭菜,讓二弟栽到房後園子裏。她挑出幾個冒芽的土豆,小心地去掉芽,又薄薄地削了皮。她要炒點土豆絲,心想煮的小米粥可以少放一把米,不用太稠了。她煮好粥,開始炒土豆絲,又滯又澀的鍋越翻動沾地越曆害,挺好的土豆絲眼看炒瞎了。她急紅了臉,眼淚都湧了上來。這鍋是知青們留下的,長時間沒用,何況又沒有一點油的滋潤,她沒往這裏想,或根本沒想到;二弟幫她燒火,提醒道:“姐,添水吧,熟了就行。’
老會計從裏屋出來,見到鍋台上的飯,鍋裏的菜,又看一眼姐弟倆,沒言語;出了門回頭向送他的尤千裏說:
‘糧沒了,吱聲。’
曹柱子給馬掛完掌的第二天,和隊裏其他幾位車老板趕著車,趁開犁之前的空閑到河套為隊裏各家各戶拉秋後扒炕抹牆的黃土。由河水衝積形成的黃土,和成粘稠的泥,抹在牆或炕上,幹涸之後不掉不裂。這時的河套,地己經化透,河的水位又低,能拉到最好的黃沙土。柱子他們趕著車走在攔河大壩上,嗅著青草的芳香,人馬都精神氣爽;瞞眼望去,一條請亮的河水溫順地緩緩流淌,與河槽相連的幾條溝岔,由於河麵的水位低,裏麵的水也斷斷續續,形成小小的水泊。除水之外,一片蒼萃,偶兒高出的柳樹點綴其中。各生產隊的閑牛散馬為了節省草料也已趕來這裏啃青,一天基本能吃個七八分飽。牛馬多的生產隊派專人看管,少的與其他隊合並,輪流派人。婉沿的壩梯上,朵朵蒲公英競相開放。柱子他們沿著往年裏走過的道,把車趕下大壩,尋找優質黃土坑,並且人裝車也要省勁。柱子停好車,把馬從車上卸下來,讓馬得空吃點鮮嫩的青草,解解一冬天嚼幹草的讒氣。他下到土坑,用鐵鍬清理黃土上麵的一層黑土和雜物。往年裏他隻為自家挑兩車好土,至於其他人家,趕上啥樣算啥樣,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但今年不行,他還要為知青點拉兩車和自家一樣的好土,讓鐵匠爐的師傅把房子好好抹一抹,冬天住著也暖和。能給他的馬掛這樣好的掌,應該!
人們徹底脫掉了棉衣,仿佛一下進入夏天。隊裏留下能拉車趟地的牛馬開始加草加料,豆腐渣和壓豆腐流出的殘汁,是很好的馬料;豆腐房做出了豆腐,每天清晨都能聽到豆腐倌優揚的叫賣聲;主婦們偶爾撿回兩塊,調濟著苦春的飯桌。尤梅沒有買過一回豆腐,父親和二弟也沒有這份奢望。熱心的人們為他們送來了鹹菜醬,甚至有的孩子把挖來的野菜放下就走,都不知是誰家大人支使來的。所有這些都令尤梅感動。表嬸送來幾棵老酸菜,還有半罐頭瓶的豬油,她試著吃了第一回,酸得直抽舌頭,後來也就吃習慣了。她惦念著奶奶和小弟,該寫信催問一下情況,把臨來時奶奶塞給的糧票再寄回去。她看信還行,寫信實在勉強。表叔家有紙和筆,讓父親去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