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點是村民們的習慣叫法,當年知青下鄉插隊,隊裏為他們蓋的三間房;東西兩間分住著男女,中間生火做飯為共用。隨後的幾年裏,知青們漸去漸少,等到返城時,房子也就閑置起來。尤千裏把東間屋原有的火炕扒掉,搭起爐堂,另兩間屋基本沒動,自已家用。兒女到時,己準備就緒。
尤千裏出生在農村,家裏富裕,但從沒得到嬌慣。他不僅讀書識字,也繼承了家裏打鐵的手藝;成人之後,頂了家庭出身地主的帽子。在生產隊裏他繼續打鐵,當然也幹其他農活。打鐵又累又熱,並且馬虎不得,不如幹大幫活輕鬆,隊裏沒有幾個人願意幹。等到他的兒女長大入社,身為一個階級的徒子徒孫,自然一起去受苦受累吧。女兒學會了全部技能,兒子打個下手也遊刃有餘,父子三人在叮叮當當中,配合卻也默契。
忙完春播,準備鏟趟,一年之中最苦最累的時節就要到了。隊裏調試犁鏵,各家各戶修理鋤頭鎬頭,其他人可以借機輕鬆幾天,尤千裏父子三人卻忙得不可開交。隊裏規定,不僅本隊和社員的活要幹,外村外隊的活也接,至於怎麼收錢,該收多少或免費,由隊裏定價出條。這天,父子三人剛把隊裏的幾付鐵犁打造完,十幾匹馬又陸陸續續牽來掛掌。拉車趟地的馬一年要掛兩次掌,去年秋後掛的冬掌已基本磨損,此時必須要換一茬夏掌。曹柱子牽著他那輛車的四匹寶貝,要親眼看著它們穿上新鞋才放心。這是他的驕傲。幾匹馬個體並非十分強壯,但合起來能拉隊裏的頭車,主要還是他趕車的技術上乘。他鞭頭硬,一個鞭花甩起來,那馬立刻有了精神,四腿繃直,合力向前;遇到坑坑砍砍的路段,別的車打站,他的車一氣闖過去
曹柱子拉過一匹體型優美的棗紅母馬,這馬目前正值黃金年口,並且懷著身孕,是隊裏一等一的好馬。他和尤千裏用繩子把馬套在掛掌樁上,同時提醒慢點,連說話的聲調都透著小心。他正準備跟父親說:建議隊裏這匹馬該休產假了,但願這回生的馬駒與它的哥哥一樣強壯飄亮。
尤千裏吊起馬的一隻後蹄,接過二弟遞上來燒紅的烙鐵,細心地燙著馬蹄,一股焦糊的香味隨著淡淡的輕煙飄散。隨後他又操起修刀,把燙過的馬蹄修理了一番,接著就去處理另一隻前蹄。尤梅拿起一支鐵掌在修剪過的馬蹄上比試著,隨即又換了一支合適的,四顆掌釘被她利落釘進馬蹄,盤好釘尖,一隻馬蹄掛好了掌。
曹柱子把馬從掛掌樁上解下來,牽著走了兩圈,步態平穩,再走兩圈,四蹄不瘸不拐。他第一次見女人給馬掛掌,感到驚奇。尤千裏見他的樣子,心裏湧動著親切之感。他主動去牽另一匹馬。
這是匹棗紅色的公馬,是上匹馬的第一個兒子,剛上套拉車不久,張顯著龍性,見到掛掌樁揚鬃奮蹄,尤千裏根本控製不住它。曹柱子急忙趕過來,接過韁繩,一手摩索著它的腦門,一手撫慰著它的脖頸,它翹起的尾巴慢慢放了下來,並靠向掛掌樁。馬上了掌樁,他仍一手緊緊地拽著它的籠頭,一手拍著它的臉,同時輕聲吆喝著,似乎和馬在耳語。俗話說打馬摸牛,他不是沒有打過它。當初這匹馬還沒被馴服的時侯,脖子上被套著繩子,連踢帶刨;麵對它的驃悍,隊裏其他幾個車老板,盡管心中渴望得到它,可束手無策。曹柱子揚起大鞭,一個脆響,一鞭抽下,它跪在了地上,安靜地被戴上籠頭。曹柱子牽著它,隻見它的前腿裏側,一條高高凸起的血道子。
給馬掛完掌,尤千裏又幫曹柱子試好鐵犁;等送走曹柱子並禮讓在這裏吃飯時,太陽已落山了,一抹鮮亮的晚霞籠罩大地。隊裏其他社員早巳下工,或許吃完飯,這時,尤千裏感到說不出的疲倦。回到屋裏,聽女兒和兒子正議論曹柱子,不知那臉是怎麼搞的,對這人感到納悶,他洗臉洗手同時介紹說:這人就是他來到這裏,吃第一頓飯那家人的孩子。
尤梅已點著火,這時從鍋裏舀出父親洗手洗臉剩餘的熱水,心裏盤算著做什麼飯,有米有麵,可該怎樣吃既節省又能讓父親和二弟吃得飽呢?她猶豫間見一人走進院來,一手拿菜刀,一手拎筐。她不認識這人,轉身向屋裏輕聲喊:“爸,來人了。”隊裏一下能讓她認出的人,除今天的曹柱子就是昨天來的隊長。隊長指示他們趕快做幾付鐵犁,豪勁十足地認為農業現代化的實現,將從這幾付鐵犁開始;似乎在訓導著他們的無知,指引著他們的美好前景。
尤千裏剛躺在炕上,身體還沒舒展開,聽女兒的叫聲,扭頭向窗外一望,急忙穿鞋走了出來。
“老會計,你這是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