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榆樹(2 / 3)

尤千裏重新穿戴好,老更倌逐漸的熱情,表弟的近況,讓他踏實了不少,心情也輕鬆了許多。他洗了手臉,又喝了幾口水,緊接著肚子裏一陣串響,前胸一下貼上了後背。他想起自己出來已經兩天了,臨出門時也就吃個半飽,老母親把一斤糧票和兩個不知什麼東西摻在一起蒸的饅頭,塞進他的懷裏;他又把所謂的饅頭偷偷留給了小兒子,一路上,用掉半斤糧票吃了碗麵條。饑餓使他又想起家裏,不知現在咋樣?老更倌給馬添完草,回來卷支煙,看著尤千裏言行舉止一個老實人的樣子,他說:

“走吧,先到我家,吃口飯。’

“吃飯?那咋行。”

“你表弟上班晚,現在可能還沒起來。”

“我先等會兒,等會兒。”

“走吧,趕上啥吃啥。我還拽你!”

尤千裏聽到讓自己去吃飯,這一平常又實在的禮遇仿佛天大的情份,他不敢接受,但被老更倌的誠心實意所感動,也就跟著走了出來。晨光中,一片銀白的世芥,嫋嫋炊煙隨風擺動上升;打水的轆轤聲、雞啼聲,讓人感到親切。公路旁兩棵大楊樹上,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這樣的雪天,四野裏無處覓食,牛棚馬圈是它們充饑的最佳所在;偶爾有幾隻向馬圈牛棚那裏飛去又飛來,從這樹竄到那樹上。它們的棲落似乎兩個陣營,討論一個問題,啄食從哪裏開始。

老更倌家三間草房,房上座著兩個紅磚砌成的煙筒;去年抹的牆,平整光潔。上下對開的窗戶,下麵嵌著玻璃,上麵糊著窗紙並油過,曆經一冬天覆上了灰塵。房簷下吊著成卷的草簾,東間屋這邊顯然是新卷上去的,因為西間屋的草簾上還沾著零星的雪。整齊的院牆用石頭打底,上麵砌著土垡子。園子裏十幾棵果樹,被修剪得規整,個別的樹尖上還掛著風幹了的沙果。院裏的雪已被打掃幹淨。

老更倌領尤千裏進屋時,外屋的兩口大鍋正冒著元氣,氣霧中一股豬的尿臊味,仔細辨認,牆角裏一群花白小豬擠在一起,在新鋪的麥草上悠然睡著覺。老母豬被攆了出去,一宿的屎尿讓它到外邊去排泄。

老更倌叫二兒子一一曹柱子放桌張羅吃飯;老伴兒沒搭腔,把火盆從炕上搬到外屋,裏麵的死灰倒在了小豬尿濕的地方,慢條撕理地用鐵鍬攤開,又從灶堂裏扒出新火,堆滿火盆,哄烤著熱氣。她心裏對老更倌有些埋怨和不解:一大早就把個生人領家來吃飯,也不管閑忙,人吃豬喂,哪裏不得手到。平常那些跑盲流或要飯的,無論來自關裏關外,凡是走到家門口或碰上,給口吃的或喝的,也就及時地打發走了。今天,老頭子幾年來這還是頭一遭。

早飯是苞米麵大餅子和土豆湯,柱子媽又把胡蘿卜芹菜大頭菜等幾樣青菜淹製的鹹菜夾了一碗端上桌。回到外屋,她又掀開豬食鍋,滿滿的一鍋土豆,有的己烀開了花。她揀好的剝了皮,盛滿一盤又端上桌。尤千裏喝了兩碗湯,吃了兩個大餅子,肚子裏算是墊上了底。他不想再吃了,但在老更倌再三催讓下,又吃了兩個土豆。

“這裏沒啥好出產的,就是土豆多得是。’

“老哥,不瞞你說,我那裏連吃土豆都沒有啊!’

尤千裏兩眼帶著淚光,掩飾著看了一眼正在敲響半點的三個五牌的座鍾。

“柱子,吃完沒?去你哥家,跟他說,他讓人入社,開鐵匠爐的人來了。”

曹柱子二十多歲了,小時沒有上過學,也就沒有另起個大名。在他八九歲時,被火燒了手臉,老皮嫩肉長大不甚雅觀;開始幹活時給村裏各家放豬,後來給隊裏放牛放馬,現給隊裏趕馬車,平常少言寡語,幹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今天見到有陌生人來,他在鍋台上吃了飯;聽父親的吩咐,心裏明白是去找當隊長的本家哥哥一一曹向東,他不甚願意。

“隊裏的事,到隊裏去說唄。”

柱子媽聽到老更倌的話,又見兒子的表情,把話攔了過來。顯然,她不怎麼歡迎那個本家侄兒到自家來。

“那麼,到你鮑叔家看看,就說來親戚了,姓尤。”老更倌一句句地又支使兒子說。

“不用,我自己去,告訴我住那兒就行。’尤千裏忙說,他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小心地向老更倌兩口子謝著打擾,聽到又要麻煩人家,一下緊張起來。這時柱子已抓起手牾和帽子,轉身離去。正當他不知是跟著還是等著猶豫之即,柱子已出了屋門。

曹柱子不願去找的人,他卻在半路上碰上了。年輕的生產隊長一一曹向東,人不僅長的帥氣,最近心情也愉悅,媳婦是知青,在小學裏當老師轉了正,不再掙生產隊的工分,能每月領工資了;一場春雪更讓他信心滿滿,麥子蓋著被,明年枕著饅頭睡!多分糧社員們高興,交公糧又賣餘糧上級滿意,可謂春風得意。清晨起來,他胡亂地打掃一下院裏的雪,又拿了柴禾,把頭天剩下的飯菜熱在鍋裏,就走了出來。他原本要先到隊裏看看怎樣安排今天的活兒,不曾想半路上遇到了本家堂弟。見曹柱子抬頭又低頭,明明是看見而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主動上前打招呼。當他在堂弟吞吞吐吐的話語中聽明白事情的原委,就直奔叔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