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1 / 3)

瑪高的眼睛哭腫了,傍晚他們在田野見麵的時候,瑪高的信心完全喪失了,一個40歲的女人不可能像年輕人一樣具有持久的戰鬥力,她感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溫森特麵對傷心欲絕的瑪高,毅然決定獨闖虎穴。

老母親披掛上陣,精兵良將,陣容齊整。溫森特後來能夠在五隻母老虎的圍攻下得以全身而退,實在是萬幸。

溫森特上場時倒是從容不迫,但是他一句話往往換回來她們每人兩句的輪番轟炸,甚至更多。他在三小時裏隻講了三層意思:一是他愛瑪高,瑪高也愛他,他們得結婚;二是瑪高在家裏精神受到嚴重摧殘,繼續下去,可能會患上精神分裂症或者腦膜炎;三是要麼馬上結婚,要麼不結婚。她們說她太老了,太老的女人怎麼能幹那種沒有廉恥的事?況且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騙局?最後老母親把那種咒罵和憤怒歸納成一個中心思想,得等兩年以後再說,以此驗證溫森特愛情的堅定程度。實際上用兩年的時間不斷摸索驅散這對野鴛(yuān)鴦yānɡ)的計謀是綽綽有餘綽綽有餘:形容很寬裕,用不完。的。

此後瑪高的形象變得日益衰竭(jié),溫森特覺得她簡直就像福樓拜小說中吞毒前的包法利夫人。她哭著對溫森特絮叨:“我希望自己馬上死掉!”

有一天早晨她偷偷跑出來,在野外找到正在寫生的溫森特:當時旭日東升,祥光四射,誰也料不到在這個美好的時候會出現不幸:瑪高在家裏喝了一小瓶番木鱉(biē)堿,見到溫森特以後,已經支持不住了。

瑪高倒在溫森特懷裏的時候,用一種勝利者的口氣微笑著說:“我終於也給人愛上了。”

溫森特把瑪高送到醫院裏,並陪在她身邊一整天。幸好她在吞服番木鱉堿的時候,為了止痛,又吞食了一些鴉片酊(dīnɡ),而這正是一種解毒劑。

醫生說,性命可能保住,但恢複健康要根據環境和心情來確定。

她的家人把溫森特看成罪魁禍首和殺人犯,否則她會平靜幸福地過完下半輩子。

溫森特在這件事的打擊中仍然能夠堅持背上畫箱去野外作畫。雖然他的臉上布滿悲戚和憂傷。

不過,紐恩南的人對梵高還是很友好,在他們眼裏,這個和他們一樣早出晚歸的年輕人是勤勞的,看到梵高正午頂著日頭在田間作畫,他們常常讓自己的孩子給這個“可愛的年輕人”送去一些剛剛烘烤出來的土豆。而作為報答,梵高也義務為這些淳樸的農民和織工們畫一些肖像素描。看到自己的畫被他們當作聖物似地掛起來,梵高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於是,他幹脆常常邀請這些農民和織工們當他的模特。他們也非常願意,一來他們確實很喜歡這個熱情的小夥子,二來又可以掙些零用錢,何樂而不為呢?

路德一家人就是通過畫和梵高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路德一家生活十分艱難。母親年輕時就守了寡(ɡuǎ)留下一兒兩女和一個90歲的婆婆,一家五口就靠兒子和大女兒當織工維持生計。梵高有意讓他們多當幾回模特,多掙點錢,路德一家呢,也總是留梵高在家裏吃一頓便飯。吃了幾次之後梵高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像荷蘭大部分地區的農民一樣,紐恩南的人酷愛吃土豆,幾乎頓頓都吃。他們習慣於把土豆煮熟後剝皮,一個一個的將這些白白嫩嫩的土豆切成絲,或剁成塊,然後沾上糖就著黑咖啡吃下去。

一開始,梵高還吃得津津有味,連續三頓之後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可是路德一家,還有和路德一家一樣千千萬萬的紐思南甚至整個荷蘭地區的貧苦農民,他們成年累月吃的東西就隻有土豆和黑咖啡!

梵高突然想起在海牙時曾畫過《種土豆的人》,這次何不再畫一組《吃土豆的人》,他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19世紀末期的荷蘭人過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於是梵高把弟弟寄來的100法郎分出一半給了路德一家,隻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允許他每天中午和晚上到這裏和他們一起吃飯。

於是他開始了《吃土豆的人》的創作。

他畫得很快,路德一家喝咖啡時他正在上顏料。等路德一家收拾桌子時,他已經把蛋青塗在畫布上,用來固定畫麵了。他終於捕捉到了那轉瞬即逝的具有永恒價值的東西。

最後他點燃煙鬥,退了幾步,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他知道在他筆下,布拉特省紐恩南小鎮的農民將獲得不朽(xiǔ)的生命。

從路德家出來時,夜已經很深了。梵高想買一些煙草,摸遍了所有的口袋,發現自己已經是身無分文,這才想起最後一點兒錢也給路德一家了。

不知為什麼,紐恩南的一切都越來越讓他感到厭倦。這裏的生活太缺乏變化了,人民也太安於天命了。他們就像一頭頭被蒙上眼睛的騾(luó)子,終年拉著沉重的磨盤原地打轉,有一把豆子或是青草吃就很滿足了。他們就是這樣生活著,一直到老、到死。

這裏有的隻是安寧和平和,缺乏的是激情和衝動,這裏可以安享晚年,卻不能創造藝術。對於正處在創作高峰的梵高來說,紐恩南實在是太閉塞了,也太沉悶了。梵高知道自己又將開始新的旅程。

但是究竟到哪裏去呢?

家是不能回的,阿姆斯特丹的伯父一定對他的不辭而別耿耿於懷;博裏納日的礦工們也不再需要他了;海牙的表哥那兒更是去不得,毛威的話已經使他傷透了心。對呀,提奧!怎麼沒想到去投靠他呢?依靠弟弟的資助生活,平常又保持著書信來往,梵高總覺得提奧好像就在身邊,離自己很近很近。

梵高帶上了《吃土豆的人》和其他幾幅最好的作品來到了巴黎找弟弟提奧。提奧又獲得了提升,經營林蔭大道的古比爾的畫廊(lánɡ)。

兄弟倆走在蒙馬特爾大街上,看著這都市的繁華和奢靡。

不久,兩人來到了提奧的畫廊。“你想看的所謂印象派的畫就在樓廳上,”提奧說,“你看完之後再下來,告訴我你對它們的看法。”

當時,印象派正在畫壇崛(jué)起,他們的代表人物是莫奈、德加、雷諾阿、馬奈等人。這批畫家反對當時已經陳腐的學院派和矯揉造作的浪漫派,注重對外光的研究的表現,向世人展現了一種嶄新的畫風。

梵高走入樓廳就被裏麵的畫驚呆了。這些還在牆上衝著他發出歡笑的畫,是他從未見過,也從未夢想過的。平塗的、薄薄的表麵沒有了;情感上冷漠不見了。這些畫表現了對太陽的狂熱崇拜,充滿著光、空氣和顫動的生命感。

梵高在一組河畔風景畫前停住了。在梵高見過的多幅油畫中,沒有一幅在明亮、空靈和芬芳上可以比得過這些富有光彩的畫的。

梵高仔細琢磨著,終於領悟了使繪畫發生如此徹底改革的一個簡單方法。這些畫的畫上麵充滿了空氣。正是這有生命的、流動的、充實的空氣讓畫麵富有活力和生命!

啊!這些新人!他們竟發現了空氣!他們發現光和呼吸、空氣和太陽;他們是透過存在這於震顫的流體中的各種數不清的力來看事物的。他們簡直開創了一門全新的藝術。這一切都令梵高目瞪口呆!

梵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找開了自己的油畫。天哪!它們是那麼晦(huì)暗、陰沉,顯得笨拙笨拙:不聰明。而又死氣沉沉。他一直在一個早已成為過去的世紀中作畫,對此他竟不知道。

提奧回來了,“溫森特,看過印象派作品,是不是很可怕?他們正在推翻幾乎一切被繪畫奉為神聖的東西。”

“提奧,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讓我白白浪費了整整六年的時光啊!”

“浪費,胡說。你已經闖出了一條你自己的路。你畫的東西與別人的都不同,是獨一無二的溫森特·梵高的東西。”提奧充滿信心地對梵高說。

“但是我該怎麼辦呢?”他用腳踢破了一幅色彩晦暗的油畫,“它沒有一點兒生氣,毫無價值。”

“怎麼辦?你應該向印象派學習掌握光和色,這是你必須向他借鑒的東西,但一定不要去模仿,別讓巴黎把你淹沒了。”

“可是,提奧,我全都搞錯了,一切都必須從頭學起。”梵高還沉浸在沮喪之中。

“你全都搞對了……除了你的光和色彩。從你在博裏納日拿起鉛筆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印象派啦!看看你的線條!你幾乎從來沒有明確地畫過一道線。看看你的那些人物麵部、樹木和田野上的人物形象!它們粗糙、不完整,是按照你自己的個性整理過的。這就是所謂的印象派。你屬於你所在的時代,溫森特,而且不論你喜歡不喜歡,你都是個印象派了。”提奧卻興奮地說。

之後,梵高在色彩上試驗了整整幾個月,但他畫出的油畫仍然陰暗、呆板而不自然。這讓他極度失望,怒火衝天,認為自己是個失敗者。

提奧始終冷靜地觀察著他:“印象派對顏色的用法是藝術史上最偉大的一次革命,你竟想用一個星期的工夫就精通!你再冷靜點吧!”

1885年底高更到法國布拉塔尼一個叫“阿望橋”的小村莊生活和創作,並組織了“阿望橋畫派”,與印象派抗衡,追求新穎自由的創作風格。但社團合作不善,兩個月即告解散,高更又重新回到巴黎。

溫森特覺得高更性格率直,值得一交。高更也對他說:“我為認識了又一個傻瓜而高興。你不反對我把追求藝術的人稱作傻瓜吧?”

哦,不,也許的確是。”溫森特說。

一天,梵高和弟弟在一家有許多畫家出入的飯館結識了高更。

保爾·高更原來在一家證券(juàn)交易所工作,收入頗豐,並從事業餘繪畫,結識畢沙羅後放棄工作,專事創作。1884年先後在盧昂和哥本哈根舉辦兩次個人畫展,未獲成功。此後窮困。

高更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顆碩(shuò)大的頭,眼睛大,鼻子大,下巴突出,臉上神色顯得陰鬱(yù)凶惡。

第二天,溫森特到高更的畫室裏,畫室很小,這使溫森特重溫了自己的舊事,由此他對高更在感情上親近了一層。

當天溫森特給高更看了他的習作。高更二話沒說,隻說一句:“看得出畫……”然後停住,望著溫森特。溫森特正張著嘴等待他的下文呢。

“你是個瘋子!”高更接著說。

“你是不是把所有你認識的人都稱作瘋子呢?我知道不行,不過我為能成為第三個瘋子感到高興。”溫森特說。

從此,溫森特開始狂熱地模仿他欽佩的那些畫家們,他摒棄了自己的所有本色,追隨著莫奈、修拉、勞特萊克和高更的畫風,並且沉浸在自己的進步中,提奧對此大為氣憤。

這樣的爭吵持續不斷,溫森特往往徹夜不眠,爭論不休,弄得提奧非常煩躁。

“你得堅守你自己!”有一天淩晨,提奧精疲力竭地對喋喋不休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說不停。的溫森特說,提奧自己也不知道這句話能達到奇特的效果。

修拉對高更說:“謝謝你,我將堅守我自己!”

修拉對溫森特說:“我們得堅守自己,你的意見呢?”

溫森特猛然醒悟,對呀,堅守自己!自信了6年溫森特仍然是溫森特!

“謝謝你提奧!”溫森特說。提奧已經鼾(hān)聲大作,而溫森特尚自激動不已。那些可憐的仿製品,被他撕得稀爛。

高更經常帶梵高到蓋爾波瓦咖啡館去。那是印象派畫家及其追隨者們聚談的場所。

周末晚上,高更照例來找梵高。他從口袋裏抽出幾張票子說:唐古伊老爹買了我的一幅畫,40法郎!除去顏料錢,我們至少有十法郎的奢侈生活了。”

“誰是唐古伊老爹?”

“啊,那是一個怪人。對於藝術,他隻知道怎樣研磨顏料。可是,他對於真正的作品卻有一種萬無一失的識辯力。”高更回答。

“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他吧!”梵高說。

經不起梵高的軟磨硬纏,高更終於帶他去見了唐古伊老爹。在高更的引見下,梵高又認識了畫家塞尚。接觸塞尚以後,梵高又重新審視塞尚的作品,發現他的畫單個看毫無特色,很平常。但是把他的畫放到別人的畫旁邊一比較,別的畫就顯得黯然失色。他的金黃色簡直用絕了。

這些日子,提奧為梵高的朋友們舉行一次宴會,請了修拉、高更等人。聚會的結果是推舉唐古伊老爹牽頭,把上述畫家們的作品組織一次展覽。

這群人相互吵鬧到深夜,他們把馬奈、莫奈等成功者稱為“大林蔭道”,把自己稱為“小林蔭道”。展出的方式是在下等人出沒的旅館,定價極其低廉,以工人們能夠出得起的價錢展出。

“小林蔭道偉大的畫家們萬歲!”唐古伊老爹最興奮,像個孩子似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