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你們店裏最好的畫,”她拿出尺寸數目,“你不必考慮價錢。”
溫森特拿出倫勃朗、馬裏斯、柯羅、杜比尼等名畫家的重要的作品介紹給她,但都被這個貴婦人否定了,她用傲慢的口氣發一些幼稚可笑的議論。然後她在眾多作品中挑出了幾件最差的。溫森特心裏暗暗好笑,奇怪的是她竟能那麼準確無誤地挑出這些東西。
劣質品天生就該傻瓜們享用!溫森特想。
“我選的才是最好的!”胖婦人自我陶醉地搖頭晃腦,滿身的珠光閃耀著。
溫森特忍不住了:“的確是最好的,太太,好得讓正常的人都不敢買它。謝謝您的光臨。”
胖婦人怔了一下,然後感覺到受了侮辱,她的血往上湧,像隻正在鬥架的公雞,漲著紅紅的臉,暴跳如雷:
“你!你!沒有教養的鄉巴佬!”然後丟下她選的畫,拂(fú)袖而去,對奧巴赫先生的賠禮道歉置之不理。
奧巴赫發了火。
“長此下去,顧客會被你趕光,畫店將被你弄垮!”奧巴赫先生握著雙拳,像隻龍蝦一樣,弓著背,紅著臉,唾沫四濺。
“你如果一意孤行,我就請你的叔叔把你調走!”
“悉聽尊便!”
事實上用不著奧巴赫先生采取什麼措施,溫森特在兩個月以後一聲不響地回到了家鄉。奧巴赫先生大惑不解。他把溫森特的擅離職守告訴了他的叔叔溫森特·梵高,溫森特叔叔決定把侄兒安插到巴黎夏爾塔普街的中心陳列館。
溫森特毫不客氣地答複叔叔:“我從此與商業美術無緣!”這使得叔叔傷透了心。
1877年5月,溫森特來到阿姆斯特丹,住在海軍中將約翰·梵高叔叔家裏。經姨父斯特萊克牧師引薦(jiàn)在著名的牧師和學者曼德斯門下學習拉丁文和希臘文。
曼德斯先生是一個嚴謹(jǐn)的老人,他要求溫森特的學習一絲不苟。所以溫森特每天早晨起來朗誦聖經,早飯以後用七個小時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他的刻苦使曼德斯深感欣慰。除此以外,他每天抽出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到阿姆斯特丹的街上散步,觀賞首都美麗的景物。當然,他更願意通過自己居住的小房間的窗口觀看從早到晚瞬息萬變瞬息萬變:形容極短時間內變化快而多。的各種景色。他為此情不自禁地畫了一些素描。
一天,曼德斯先生突然宣布他將出門一個星期。溫森特一下子就有了一種輕鬆的感覺,他尤為奇怪,自己的努力原來出自於外界的一份壓力。
其實從他決定到阿姆斯特丹以來,他就在心裏製訂一個計劃,去看在特裏本休斯的倫勃朗的銅版畫,現在終於有了這個機會。
他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盡情觀賞了倫勃朗的畫,之後又辛勃裏街找到了倫勃朗居住過的房子,在房子四周蹓躂蹓躂:散步。半天,他完全沒有回家的念頭,他的心裏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濃烈的藝術氛圍,這使他激動萬分。
第二天,梵高又來到姨夫家,一個身材修長、體態輕盈的姑娘熱情地同他打著招呼,“你一定不認識我,我是你的表姐凱。”
梵高激動地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好幾個月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又接觸到年輕女性的肌膚。
“咱們從來沒有見過麵,”姑娘繼續用親昵親昵:十分柔密。的語氣說“這真少有,我都二十六歲啦……”
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把梵高從一個鄉巴佬變成了有教養的紳士。他深深地為凱的美麗所陶醉了:她的亞麻色的秀發,她的白皙的皮膚,她的微微張開的雙唇。“我也二十四歲。母親常盼你到我們那兒做客。
之後,他們聊了一些畫畫方麵的事,聊得非常投機。但不久,進來一個文雅的男子和一個小男孩。他們是凱的丈夫和兒子。
凱的丈夫張開雙臂,把凱和兒子摟住了,甜蜜而幸福。
這一切讓梵高心潮澎湃,烏蘇拉帶給他的痛苦再次從心中一個神秘的地方冒了出來。眼前這相互依戀的小家庭的恩愛和歡樂終於使他明白了:在那無比煩惱的幾個月裏,他心底極度渴望的原來就是愛情。
此後,梵高一直渴望找到屬於自己的愛情。作為一個藝術家,作為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他渴望有一個女人在他身邊。但藝術家總是孤獨的,梵高也不例外。
之後,古板的老師讓梵高進入了一種有規則的學習生活。每天清晨,天不亮他就起身讀《聖經》。吃過早飯後,他便坐下來攻讀七個鍾頭的語言課。這也讓他頭昏腦脹。
不知不覺梵高的學習生活過去一年了。但是,他麵前攤開的是課本,腦子裏想的卻是倫敦的貧民區,那裏的貧困與苦難。他記起了自己想當一名傳教士去幫助那些人的夙願。而且,枯燥的學習也讓他明白:用功是代替不了天賦和才能的。
他明白,這一年來叔叔和姨夫為自己花費了大量的金錢和時間。要是自己放棄了學業,他們肯定會認為他們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把他看成無能的忘恩負義的梵高家的敗家子。
“要是我明天就出去做傳教士為貧民工作,這算不算失敗呢?要是我能幫助人們治愈疾病、解除憂慮,使人得到安慰,使不信教的人皈依皈依:原指佛教的入教儀式,後來泛指虔誠地信奉佛教或參加其他宗教組織。基督,這算不算失敗呢?”梵高想明白這一切後,打點行裝離開了姨夫家,來到了比利時傳道學校。
“等三個月學業修滿,”學校裏的皮特森牧師說,“我們將任命你到比利時的一個地方工作。”
但是,老師非要讓梵高學會即席演講,而梵卻斷然拒絕了,因為他說話老是結結巴巴的,而且老忘記講稿。就因為這一點,他的學業成績被判不及格,不給安排工作。
這時,皮特森牧師給了他安慰,“到我家裏吃飯去吧,梵高,不要難過。”
皮特森家的前廳已經被當成畫室用了。牆上有幾幅水彩畫,屋角擺著一個畫架。“你會畫畫,我倒還不知道。”梵高說。
“我隻是個業餘愛好者,皮特森有些困窘地說:“空閑時間畫一點兒,作為一種消遣(qiǎn)。”
兩人吃著飯,皮特森不知不覺地引入正題。“博裏納日是個產煤的礦區。那裏的人過著悲慘的生活。梵高,如果有一個地方的人民需要安慰的話,那就是博裏納日人民。你為什麼不去那兒呢?”
“但是我怎麼能?我沒有畢業……”
“放心,剩下的一切由我來辦。”皮特森說。
就這樣,梵高坐著火車,先來到了礦工村瓦姆,住在麵包師丹尼斯的家裏。
這兒的一切被都染成了黑色,號稱黑鄉。而礦工們則被稱為“煤黑子”。他們渾身烏黑,天不亮就下井,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幹一天活後才回到地麵。
“我們這輩子,天天在死亡線上掙紮。病了就給攆(niǎn)出來,一個子兒也不給;死了就像條狗似的被埋掉,扔下老婆孩子靠鄰居接濟。”一名礦工對梵高說。
梵高發現礦工們都很無知,也沒有受過教育。但他們勇敢、坦率並且非常易受感動。他給礦工們講,“上帝希望人類謙恭廉恭:廉慮而有禮貌。做人,不追逐大而不當的誌向,而要讓自己順應低下的環境,學習教義,做到心地溫厚而純樸。這樣,死後他就可以進入天國,得到安息。
村子裏生病的人很多,他每天都像醫生一樣到各處巡(xún)視。隻要有可能,他就給他們帶去一點牛奶或麵包、一雙襪子或一床被子。整個小瓦姆村的人都愛戴地稱他為“梵高先生”。
在這裏,梵高終於實現了他當傳教士的理想。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這種生活也讓他暫時忘卻了感情帶給他的苦痛。
一天,村裏忽然來了兩位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牧師。他們轉悠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抓住兩個“小黑鬼”。
“你們這兒的人都哪兒去了?”牧師問。
“小黑鬼”嚇得直哆嗦,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那麼傳教士呢?他在哪兒?”
“傳教士?”
“對呀,文森特·梵高傳教士?”
“你是說文森特先生”基督?”兩個孩子站直了身子,不再害怕,“我們帶兩位先生!”
左拐右拐,拐了半天來到一間特別破舊的棚屋前。屋裏屋外擠擠插插站了百十來口子村民。鴉雀無聲。眼淚在人們黑黢黢(qū)的臉上留下一條條淡痕。每顆腦袋都垂在胸前。
在棚屋裏的一個角落,光土地上鋪著一堆幹草。草堆上半倚牆壁坐著一個人。隻見他臉膛漆黑漆黑的,同站在周圍的礦工毫無二致,眼睛裏銜著大顆的淚水,白眼球白得嚇人。他雖看似患著重病,幾乎已經奄奄一息奄奄一息:形容氣息微弱。,但嘴裏仍堅持誦著禱辭,聲音微弱但很堅定。
“是他!文森特·梵高,”一位牧師驚詫得瞪圓了眼睛,叫道,“你怎麼搞成這樣?”
他中斷了祈禱,吃力地抬起目光。
“真不像話!你在幹嗎,假裝基督?”
“你怎敢如此?你還像個傳教士嗎?你的鬥篷呢?你的禮拜堂在哪兒?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
“叫他們散去,這些煤黑子!”
“我們在為死難者祈禱,請讓我們做完。”直到這時候文森特才答了一句。
“不行。你們連臉都不洗,向誰祈禱?真丟人!福音傳教會的臉算是讓你給丟盡了。”
礦工們聽不懂他們所用的語言,但猜得出眼前發生的事情。大家無言地散去了。
兩位牧師狠狠地責備著梵高。梵高默默地聽著,沒做一句爭辯,隻是那目光變得越來越絕望和悲哀。
“你被解職了。我們現在正式宣布:你被解職了。你從此不再是福音傳教會任用的傳教士,也不許再在比利時的任何地方傳教。你聽清楚了沒有?”兩位牧師最後言道。
“聽清了。”梵高喃喃地回答。
牧師走了。屋子裏空蕩蕩的,隻留下一派寂靜和絕望。
梵高兩眼盯視著前方,一動也沒動,腦海裏一幕幕閃過幾個月來自己在這裏所經曆的一切。
初來時,傳教會還沒有任命他為傳教士,連食宿費用都得由他父親給他寄來。礦工們對他敬而遠之敬而遠之:表示尊敬,但不願接近。,很少來聽他布道。
偶爾,他發現自己的臉弄黑了,衣服弄髒了,礦工們反倒給予他信任。於是,他便存心往臉上抹煤塵。
有一次,他隨一位監工下了礦井。在700米深的巷(hànɡ)道裏,他仿佛親眼見到了地獄。
礦工們光著身子,跪著或趴著,胼(pián)手胝(zhī)足,汗流浹背,一鍬一鎬地挖煤,一刻也不敢停頓。可是,他們隻掙很少的錢,他們每天隻能吃上黑麵包、苦咖啡和一點劣質的酸奶酪。他們窮得洗臉洗手都用不起肥皂。他們一般八九歲就下井幹活兒,由於過度勞累,營養不良,加上常年吸入大量煤塵和毒瓦斯,往往不到20歲就患上了肺病,開始發燒,40左右便一命嗚呼了。
他覺得很慚愧。他搬出了自己在麵包房老板家租住的舒適的房間,來到了這個四壁透風破爛不堪的小棚屋。他不再用肥皂洗臉,一日三餐也都改用了和礦工們同樣的飯食。他把節省下的錢用來買一些廉價的日用品和食物,分送給那些最貧窮最困難的村民。為了照顧一個孕婦,他甚至把自己的木床也捐了出去。
他替礦工們去向煤礦經理求情,希望礦上提高工人工資改善勞動條件。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經理並不刁鑽刁鑽:狡猾。可惡,反而是個蠻和善的人。但他向梵高解釋說煤礦隻是勉強維持著,工人們隻能勉強糊口,否則煤礦一倒閉,他們就隻好統統餓死。
礦井裏出了事故,隻救出三個人。
梵高為他們治傷,把自己僅剩的一件內衣都撕碎當了繃帶。
礦井裏還有57人生死不明。到了第12天,煤礦當局下令停止搶救和尋找。
罷工了。
眼看著人們就要餓死。梵高用他全部的錢買了食物,發給大家。村裏人靠這些食物維持了6天。
梵高再次去見經理。經理很有禮貌,但一步也不退讓:複工或者關礦。
“我們聽你的,文森特先生。是複工還是死?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們死了也沒有怨言!”礦工們說。
可是,梵高又能說什麼呢?他隻好勸工人們複工。
為井下的死難者做一次祈禱吧。
村裏人都來了。但連日的疲勞和饑餓使梵高發了高燒,站也站不起來,連說話都吃力了。
他已經拚盡氣力來為上帝工作,幾乎要連命都搭上了,可是“幸虧福音傳教會隻給了你一項臨時的任命!”牧師大人的話還在他耳釁(xìn)縈繞縈繞(yínɡ):縈回。,“解職是看在你父親和叔叔們的麵了上,算便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