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我們都不唱驪歌
{所有曾璀璨過的夢,終於都像是天黑散場的遊樂園燈光一樣,一盞接著一盞漸次熄滅了。}
對所有變故都一無所知的齊小夏,照常在早晨六點醒來,匆匆梳洗,打開一個人的小冰箱,抓起一塊麵包便出門準備等電車,隻當這是無比尋常的一天而已。
硬要說有什麼讓她感到意外的事兒,無非也就是自己的窗台上無聲無息地多了一罐明治酸奶。昨夜趕作業到很晚,此刻她攥著這晶瑩的白玻璃瓶,隻覺心情似乎陡然明亮了幾分。等車的間隙,低頭細看之下她才發現,瓶上有一行用天藍色碳素筆寫的日文,是聽來又突兀又傻氣的“愛してる”(喜歡你)。
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她在擁擠的上車人群裏荒唐地自我安慰:“齊小夏你看看,果然吧,和風他還是偷偷回來了,酸奶都和從前送的一模一樣呢,待會兒在學校見了麵,你可不要沒出息地跳上去一把擁抱住他啊,要好好擺擺生氣的架子,不然這家夥下次又這樣一聲不響地撇下你怎麼辦啊!”
這樣一廂情願地幻想完,她才鼻子狠狠一酸,苦笑著使勁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覺得自己真是傻冒到家了,想像力都豐富得快要能飛起來了。
是的,這不過是巧合而已,從前剛到日本那兩年,她每天在淩晨兩點半披著星光與夜色,一個人踩著單車挨家挨戶送整整五十斤的報紙,那時候和風總會悄悄在她的窗台放一瓶這樣雪白的明治酸奶,讓她一回出租屋就能看到。和風一向很細心,明白她常常為了省錢不吃早點,而這酸奶剛好可以讓她當作早餐,帶上電車喝掉。
她抬高左臂攥緊了電車上搖搖晃晃的把手,心底卻幻覺般地出現和風笑起來時那種張揚又幹淨的白牙齒,她甚至繼續失神地想起了去年冬天大片白色的北海道,和他給她的那一個眩暈的吻。
如果和風一直不回來,那便是他們今世第一個吻,也是最後一個了……
叮地一聲,不知不覺就到站了,小夏用兩秒整理了情緒,便微笑著隨人潮下了車。盡管不願承認,近三年的留學生活已經將她打磨成一個外人看來理智而堅韌的好姑娘。她知道,即使再重要的人消失在生命裏,也不代表自己就有權利這樣放棄所有,無休止地消沉下去。
在這車流熙攘的東京,每一天都有人痛失愛人,親人,摯友,更別提千千萬萬的失戀者,失業者,但沒有人真正因此停滯生活,毀滅自己啊。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始終活在過去裏。
接下來一整天都顯然稀鬆平常,直到傍晚放學她推門而入自己的小屋,還沒來得及踮起腳開燈,就瞬間一聲不吭地驚呆了。
從自己的腳邊開始,整整齊齊的一長串小瓶裝養樂多,被精心排成了一段多米諾骨牌,而在這些養樂多的盡頭,指引著她的是小餐桌上好多盞雪白的蠟燭,以及被晃動的橙色火光簇擁起來的滿滿一瓷盤的烤串,她一時間忘了質疑是誰準備的這些,隻是好奇地一步步湊近,這才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蜜味道,是剛剛烤好的熱棉花糖!
她當然沒有忘記,離開南街前她的最後一次生日,和風喊了一大幫同學在河岸上,他溫柔地在眾人的注視下俯身為她烤棉花糖,烤好了還大剌剌地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大口咬下去,滿嘴都是又暖又黏的甜味兒才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她呆呆地坐下來,失神地像個手腳僵硬的玩偶,沉默良久才紅著眼眶大口大口地吞咽下那些尚且還熱氣騰騰的棉花糖,猝不及防的,眼淚就砸了下來,但這一次她竟然發現自己的嘴角是彎彎地上揚的,原來她在笑,原來她還是可以露出笑容的。
若不是腦海還殘存一絲清醒,她幾乎就要迷迷糊糊地以為和風真的就在她隔壁躲著了,不然為什麼這一切驚喜都那麼那麼像是和風會做的呢,太細致,太溫柔,每一樣都恰好落在他們倆過往的回憶裏,無比準確地擊中她的淚點,分毫不差。
被驚喜弄得頭暈眼花的小夏,像所有愛情故事裏的女主角一樣捂住嘴巴,熱淚盈眶,半年多來她心底所有因無人問津而就要漸漸熄滅的灰燼,終於又再一次死而複生。
她當然不會知道,和風為了遵照那個契約,不被她發現他回了東京,像個小偷一樣卑微而耐心地躲在她看不見的院落背麵,縮著腳步不能進門,不能和她打招呼,甚至都小心翼翼地不能出聲……他什麼都不做,隻是溫柔而靜謐地注視著她,從上午她一離開出租屋,便拿著曾經她給他的一把備用鑰匙打開她的房門,一個人默默為她準備這一切。
而此刻多麼諷刺,她望著溫暖的燭光,冷靜了片刻,還是苦笑著在黑暗裏發了一條微信給孫江寧:“謝謝你,沒想到曾經那麼多他為我製造的美好瞬間,你這個旁觀者,也都統統記住了。其實江寧,你真的不用搞這些來安慰我,今天在學校,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我好了,真的,完完全全好了。”
“別想那麼多,我隻是作為一個這麼多年的老朋友,希望你能過得開心一點。”沒一會兒,孫江寧的回複便傳了過來。
而就在這時,小夏剛將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忽然就聽到了窗外傳來一陣轟隆轟隆地悶響,她隔著玻璃仰頭一望,整片夜空一瞬間絢爛得像是白晝,連散落的星光都統統被忽略了,隻剩下各種色彩的煙花高高地騰空,在漆黑而寒冷的天幕上留下一個完整而巨大的“夏”字。
或許此時此刻站著圍觀的許多日本人不懂其中的含義,隻有小夏猝不及防地睜大雙眼,連捂住嘴巴都忘了,在驟然間便是淚如雨下。
那是她的名字。冥冥之中她總是本能地覺得,隻有真正深愛她的人才會想要這麼做,將她的名字以最最璀璨的姿態寫在夜空中,讓全世界都看清楚。
“許天才你真的就在這兒,對不對!你為什麼就是不肯進來呢?你如果想走,我不會攥著你的手不放的,你先讓我看到你一麵好不好?……”
那一瞬,無聲無息之中,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子複雜的念頭愈發強烈地驅使著她推門出來,不顧一切地繞著自己的出租屋急迫了尋找了一大圈,直到確定和風真的沒有躲在離她很近很近的一個角落,她才失落地停下了步子,在原地沉默地喘息著,愣了很久很久。
由著自己鬧夠了,她才一邊跌跌撞撞地進屋,一邊用力抹掉自己臉上慌亂的眼淚,喃喃自語:“你瞧,和風,我又犯神經了,還以為這一次你又會突然出現,給我一個驚喜呢。”
而同一時刻,高高地站立在小夏出租屋旁邊那棟廢棄的裙樓頂上的和風,緩緩地放下了手裏剛剛為她放完的那些煙花棒的空殼,兩隻手都在悄悄地打著寒戰。
他蹲下身子,將自己的拳頭悶悶地一次又一次砸在了樓頂的鐵質圍欄上,直到手上由內而外的巨大疼痛,幾乎可以蓋過他心裏的聲音,他才頹然作罷:“幸好我聰明,提前躲在了你不會注意到的這裏,就知道你不甘心,可能會衝到屋外來找我……這麼多年了,夏夏,我還是總是能贏過你,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