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兩個人的巧合,總有個人要堅持(1 / 3)

【第十八章】兩個人的巧合,總有個人要堅持

{當你愛一個人,愛得很深,而又無法給她什麼,隻能為她的生活徒增麻煩的時候,就是你該離開的時候了。}

2008年四月,東京下了好幾場雨,每一場雨勢都很小,很細,溫潤得像是將整座城市包裹在初春淡淡的霧氣裏一樣。

早稻田大學的入學式何其盛大,人潮翻湧,掌聲雷動,隻是備受矚目的中國高材生許和風,至始至終沒露麵。一襲潔淨小黑西裝的齊小夏對此並不意外,她隻是失落地呆坐台下,無聲無息之中將掌心縮緊,再縮緊,心底的難過卻終究沒有因此而減少一丁點。

她不由得回想起在從北海道往東京的輪船上,那些令她直到此刻仍就難以置信的傷人畫麵。

整整兩天的回程時光裏,許和風一直莫名其妙地死守著沉默,齊小夏很敏感地問了好幾次,他都是插科打諢,遮遮掩掩,於是她隻好牢牢緊追著他的目光,試圖從其中發現些什麼,誰知他那雙因為缺少睡眠而浮腫的眼睛裏空洞洞的,仿佛什麼都沒有。

直到就要抵達東京的那個黃昏,在大風呼嘯的甲板上,她終於厚著臉皮擠在他身旁,說出自己心底的猜測:“某人一副半死不活的可憐樣子,是不是在擔心旅行一結束,我就會又躲著不見你啊?”

他像是壓根沒有聽見她柔軟溫暖的嗓音,緊鎖著濃厚的眉宇,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不太舒服。懶得說話,先回房間了。”

她細膩地凝視著他急忙轉身的樣子,完全不曉得這看似平靜的兩天裏對於和風來說究竟發生了什麼,隻當這隻是和風的一段小小的胡鬧情緒,所以她隻是全憑感覺地扯住了他的衣袖,像從前一樣,試圖一臉輕鬆地偷笑起來:“又胃痛?又想騙我的擁抱……好啦少來這一套,跟個孩子似的,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躲著你了,相反,我要像毛毛蟲一樣粘著你,等開學了,你作實驗我就跟著,你去圖書館我也去,讓你甩也甩不掉……”

“沒有限度地粘著別人,讓人甩也不甩不掉你,小夏,你對此很驕傲嗎?”和風的短發被海風吹得像麥浪一樣柔軟地倒伏,神情裏卻除了淡漠再無其他任何情緒,冷靜從容得令她感到害怕。

空曠的甲板驟然間淪陷在一片深不可測的寂靜裏,兩個人都杵在原地,不知為何是好。

這猝不及防的短短一句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他真的說了嗎?不是她胡亂的臆想嗎?他還是那個永遠好脾氣的許和風麼,一定不是……

時間一秒一秒無比難堪地挨過去,小夏終於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依舊麵無表情的他,開腔道:“和風,這下我曉得了,你一定是真的不舒服,我暫時不煩你了……你快回房間休息吧。”

“你知道嗎?”和風深吸一口氣,眉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無謂神色:“其實我壓根沒有不舒服,隻是懶得搭理你。不用固執地像個小孩子一樣問個不休,問我為什麼,問我怎麼了,我又不是一本百科全書。我沒有怎麼樣,生活和學業都順利得很,隻是對你厭倦了。窮追不舍你這麼久,我沒興趣繼續了,明白嗎?”

垂下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聽他說完,她才徹底像個植物人一樣怔住了。

那一瞬間,她吃力地將兩隻手下意識地撐在圍欄邊,感到兩條腿都發軟。真沒出息啊,她在心裏難受地這樣嗤笑自己,但為什麼就是感到自己像個被他冷冷戳破的氣球一樣呢,一絲多餘的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前兩天自己還一心甜蜜和滿足,還以為如今已經真的徹底得到全部的他了呢,原來隻是她臉皮太厚,覺悟太鈍。

“我懂了。”輕輕的三個字,字正腔圓,嗓音平穩,卻意外地花光了她體內積蓄的所有維持平靜的勇氣。

恢複沉默之後,她就那樣倚在巨輪邊緣,橙色的日落剛好將她重重包圍,她的整張臉都被失落和憤怒的情緒占領,卻又剛好因為光線角度的問題而被鍍上了一層蜜糖的顏色,顯得衝突而諷刺。

看著她暗自咬著牙的無助樣子,他本能地想要伸手扶著她,但經曆了一兩秒不動聲色的猶豫之後,又硬著頭皮做罷了。

沒過幾分鍾,令和風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稍微從驚詫與難過裏緩解過來的小夏一步一步徑直走近他身邊,抬頭眼神和煦地望著她,然後二話沒說,沉甸甸的一拳砸在了他的大衣上,然後就大步流星地回了艙內,冷冷地一字一頓地丟給他一句:“雖然我懂了,但是你說出這麼惡心人的話,我也還是要表達屬於我的憤怒。”

和風能清晰得感受到,這一拳不包含任何撒嬌和柔軟的氣息,真的充斥著滿滿的憤怒。

她尚且能夠做出這樣的反應,他總算得到了一絲很小很小的安慰。在孫江寧徹底暴露了為人之後,和風不是沒有猶豫過,是否真的要將小夏趕出他自己的生活。然而經曆了從黎明到午後的漫長考慮之後,他還是照做了。

因為在他心裏,讓小夏一時感到憤怒,失望,怨恨,總比往後讓她陷入危險和背叛要好一點吧。這世界何其現實,但凡出了家門,處處都是冰冷的牆壁,和風所希望的,不過是她能過得稍微順風順水一點,好好念大學,踏實畢業,毫無負擔地追逐她想要的人生。而鑒於孫江寧是如此危險的一個人,以及他自己如今家裏的一片焦頭爛額,他深知自己真的不能再給她什麼了。

當你愛一個人,愛得很深,而又無法給她什麼,隻能為她的生活徒增麻煩的時候,就是你該離開的時候了。

至於那一刻遠遠地站在甲板另一端的玻璃幕牆後麵,悠然地插著雙手旁觀著小夏漸漸走遠的孫江寧,正與忽而轉臉的許和風眼神交彙了一下,懶洋洋地朝許和風伸出了大拇指:“Good job,果然沒令我失望啊,許天才。”

直到此刻,置身在她一直那麼急切向往的早稻田大學的階梯禮堂之中,小夏仍舊想不通這一切。

他們對彼此的感情,她太清楚,明明都是真的,也不摻任何一絲塵埃,那麼究竟是哪一環出了問題呢?她真困惑。是因為她的性子太折騰,太別扭,終於惹得忍了她十多年的和風也懶得忍了嗎?還是因為她總是和孫江寧走得太近,和風仍舊在暗自惱火?……

許和風這個死性不改的混蛋,說好兩個人一起邁進的四年生活,終究還要撇下她一個人先走。

不聲不響,他總是不聲不響,永遠都不聲不響。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和風就仿佛是那個時常貪玩忘了歸家的野孩子一樣,任由小夏如何細膩地惦記,頑固地挽留,都沒有用。平時瞧著那麼禮貌溫暖的一個少年,該消失的時候他還是會不告而別,任性得不像話,叫人恨得牙癢。

不,不該叫他少年了。

都這麼多年了,早過了青澀輕狂的年紀了。她這樣惆悵又疲倦地在心底糾正著自己。

小夏如何都沒有料到,至此她再一次聽到和風的嗓音,就已是整整一年之後的初冬時節了。

當天東京鉛雲密布,天寒卻無雪,整個城市都像是籠罩在某種莫名的陰影之中。她一進學校,就在公告欄上與國際留學生相關的那一塊兒赫然瞧見了她自己的名字。

盡管入學這半年就一直很勤奮,從未荒廢任何一天光景,但從小就成績平平的她在風雲人物輩出的這裏更是不起眼,壓根與各種獎項殊榮無緣。也正因如此,她不免一邊走近,一邊睜大了雙眼。

盯住那些字眼的一瞬,她便陷入啞口無言的狀態。

“經匿名舉報,國際學部一年生齊小夏長期超時打工,此番校方給予吊銷工卡警告,以及公開批評。”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不是一件小事兒。

雖然發生在正式入學前,並不歸屬校方管理,但東京政府對龐大的留學生群體,最最敏感的一點就是打工相關違規行為。這麼一來,她便既失去了打工補給生活的機會,又留下了惡劣記錄。

她那時不過是抱著對方是她百分之一百信賴的許和風而不是別人的心情,沒想到終究還是成了握在別人手裏的把柄。

她木木地轉過身,幾個與她同班,甚至還曾拜托她跑腿領過書的福建女生,正斜睨著她,陰陽怪氣地低語:“給有錢人打工嘛,深夜都不回出租屋的,對方就是新聞上那個我們國內的富二代孫江寧,據說除了長得帥,也確實很有本事呢,前兩年在語言學校就靠著投資有了自己的產業,至於她……究竟打的是什麼工……誰又知道呢?”

隨之而來一串諱莫如深的笑聲。

這世上有那麼一種低語,雖然美其名曰低語,卻擺明了就是要高調到十裏八村的圍觀群眾都能聽到的。閩南話小夏雖不是句句懂,卻能大抵明白。她像被人從後麵冷不丁推了一把,原來往日與人為善都是沒用的。

真到了這焦頭爛額的一刻,她反倒異常冷靜,罵不出來,也哭不出來,腦海裏卻井然有序地閃過每一條問題:現在該裝作若無其事進教室準備上課,還是暫時掉頭離開?上周教授交給她的那個Project,會不會因為這件事的負麵輻射而有變?自己必須私下確認一遍。再想遠一點,和風消失了這麼久,擺明了是不願意和她聯係,而她又沒了工卡,一點幫助都無處尋覓,生活如何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