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如果生活愚弄了我們
{生活總在你信心滿滿地以為自己要抵達幸福時,給你最致命的下馬威,如此循環往複。但它也會在你迷失在晦暗裏時,給你最深的驚喜。}
我們都不是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因此我們對於時間長短的判斷,總會因為自己的情緒不同而失真。
就像在東京辛苦生活了兩年的和風與小夏,一旦陷入瘋玩也就慢慢忘了時間,轉眼在富良野停留五天了,白天滑雪登山,靜靜地牽著手走過冰封的河岸,夜晚就在小鎮上的家庭旅館泡硫磺溫泉,在他們眼裏像是僅僅度過了一個下午似的。
這天午飯飽餐了一頓過後,許多天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的孫江寧,終於像是找回了魂似的伸了伸懶腰,精神十足地坐上了越野車的駕駛座,那個標誌性的邪氣笑容也終於重新出現在他輪廓鮮明的臉上。
因為方才烤肉時稍微飲了一點老板家釀的清酒,所以和風也不和他搶著開車,自顧自淺笑著和小夏一起搖晃著坐上了後座。
小夏當然也注意到了孫江寧雨過天晴般的心情轉變,有一搭沒一搭地調侃道:“怎麼?我們的病貓大隊長終於康複了?瞧這吹著口哨哼著歌的得瑟勁兒。”
孫江寧含義曖昧地勾了勾嘴角,不冷不熱地笑言:“哈哈,瞧著你們倆這好幾天羨煞旁人的模樣,我孤家寡人一個,再不裝裝如沐春風的樣子怎麼能行呢?”
一旁的和風敏感地從這話裏嗅出一股不顯山不露水的酸意,卻仍將默不作聲,隻是置身事外地跟著微笑。
誰知此刻正握著方向盤的孫江寧竟然主動出擊,回過臉捶了捶和風的肩膀:“懶散了好幾天,都還沒能好好享受一下在這種世界聖地滑雪的感覺呢,和風你能這麼貼心地陪著女朋友瘋玩,也不知道肯不肯陪著自己弟兄好好玩一玩呢?”
小夏聽到女朋友三個字從孫江寧口中冒出,微微愣了一下,隨後又很安寧地下意識攥緊了和風的袖口,那股黏人的幼稚少女症狀一時顯露無疑,而這一幕透過後視鏡落在了孫江寧眼裏,他卻隻默默感到了一份與他無關的甜蜜。
“到底怎麼樣啊和風,給個痛快話唄。這樣如何,我們好好拿滑雪板到賽道上比上一局,就看誰能先越過後山,怎麼樣?”孫江寧繼續神秘地笑,又淡淡地說了起來。
和風當然看得出,何時何地,不動聲色地掌握局麵,就是孫江寧最最擅長的一招棋。他這麼一說,和風若是不答應,無疑就會立馬顯得自己既無趣,又不夠義氣。
“不就是你孫江寧也一直暗戀小夏,現在卻眼瞧著她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身邊,就想要好好贏我一把,來掙回些許麵子嘛。”和風沉默著如此一想,便淡淡地點了點頭,一臉輕鬆的神色:“好啊,我當然樂意奉陪。”
“不行,”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默默地沒說話的小夏突然湊近過來,提高分貝,臉色難看地插了一句:“許和風你傻了嗎?你中午吃飯喝了清酒啊,怎麼能去賽道滑呢?”
她這毫無預兆而且過分強烈的反應,讓車內的兩個男生都頗感不解,不長不短地愣了一下。
其實就連小夏自己也不懂,為什麼腦海裏會忽而冒出一種聽到他們倆要比賽滑雪就要立馬反對的直覺。這種無形的直覺,了無聲息地牽引著她,告訴她,趁還沒有太遲之前,要大聲地反對。
隨後,許和風溫柔地笑著拍了拍她悄然攥著他衣角的手背,耐心地安撫道:“連一整杯都不到的量,真的不打緊的。小夏你就放心好了,我自己心裏有數。”
“不要去。”她低著頭,喉嚨裏隻悶悶地蹦出這三個字。
“嗯?”和風這才隱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有點兒不對勁,於是側過臉疑惑地與她對視了好幾秒。
“不要去。”她眉頭緊鎖,再次低聲重複道。
“小夏我說了嘛,我自己心裏有數的。”
“好,你心裏有數,永遠對事事都有把握,我明白了,也不爭了。”她背過臉默默望著窗外天寒地凍的遠景,心不在焉地伸手摸著玻璃上淺淺的雪花。
“小夏你生氣了?”和風敏感地追問。
“怎麼會呢。我不是那樣的女生。”她勉強朝他一笑,聳了聳肩表示不解。
和風也隻得回以微笑,雖然心裏仍然有疑惑,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由此,車內的氣氛經曆了一兩分鍾極其古怪而壓抑的靜謐,好在這麼一來,滑雪場的停車場也就到了。
真到了兩個男生都以滑雪裝備全副武裝好了的時候,許和風卻忽然靜靜地站直身體,打量著雪中連綿的遠山。
順著這可以瞧見全部線路的漫長滑道望過去,其中有一小段幾乎是貼著半崖的,他自己來到日本之後,心裏一直想著要圓小夏年少時候那個小理想,於是不止一次在假期到東京附近的滑雪場一個人練習,也請過教練,而孫江寧,雖然和小夏一樣有好幾年的運動底子,但似乎是壓根從來沒練過的……
這麼一想,他並非對孫江寧的安全沒有擔心,但當他一回頭,瞧見孫江寧也正用一種亦敵亦友的挑釁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便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小夏一路都很沉默,滿臉都寫著不作聲的乖戾。許和風不放心地將她一直送上了纜車,溫柔地揉著她露在氈帽外的幾根劉海,又塞給她一大杯他剛剛跑去買來的熱拿鐵:“別鬧,乖乖在終點等我們。”
就這麼一兩秒接過熱拿鐵的功夫,她也毫不鬆懈地瞪著他,賭氣地紅了眼圈:“好,你是老板,我不敢鬧。好好的假期,不跟著江寧那個瘋子玩這種聽起來就危危險險的東西會死嗎?真是個神經病。”
“原來某人的嗜好……就是專門喜歡神經病啊。”他想要哄著她重新開心起來,於是厚著臉皮,在她耳邊插科打諢道,暖暖的呼吸吹在她皮膚上,頗有預謀地要讓她癢得發笑。這一招他偷偷用過許多次,對付她時常爆發的小脾氣,簡直屢試不爽。
誰知這一次,她偏偏還就是很爭氣地使勁憋住了,沒笑。
“和風同學,還要我再多說多少遍呢,即使當老板,即使是學霸,也要記得要點臉噢。”
說完,她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牙尖嘴利的樣子簡直幼稚極了。
作為旁觀者的孫江寧此刻也湊過來淡淡地笑了,用開玩笑的口吻補了句:“噓,怎麼能好好說那個死字呢,呸呸呸……”
小夏聽到這兒,便忍不住小聲諷刺他:“你可是當年南街天不怕地不怕的頭號古惑仔啊,怎麼也跟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似的迷信這個,你床頭不會還供奉著觀音娘娘吧?”
這場兩個男生互不讓步的滑雪較量,一切都盡在許和風的預想中,孫江寧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事,但倒也沒有鬧出跌倒之類的笑話,隻是一直速度提不上來,被和風甩在身後有那麼一小段距離。
有那麼幾回,孫江寧默默放低身體重心,攥緊掌心裏的雪杖,一副作勢要一舉超越和風的樣子,卻又終究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沒有成功。
就這樣,兩個人終於悶聲一前一後地衝到了那個半崖地帶,許和風卻猛然發現一下子聽不到自己身後孫江寧的滑雪板一直發出的沙沙聲,沉住氣辨別再三,還是沒有,心裏不由得開始有點擔心孫江寧了,於是他索性一邊減速,一邊試著回頭。
誰知就在這時,他像是被什麼東西驟然撞了一下似的,因為左腳踏了空,整個人也就失去了平衡,由此順勢飛快地滾落到了半崖之下!
慌亂之中,許和風終於看到了一旁眼神很是焦急的孫江寧,也隱約感受到了孫江寧發瘋似的扔下了滑雪板,匆匆跪倒在雪地上,無比敏捷地將援助的手朝下伸了過來,可惜……還是來不及了。
絕望的許和風拚命地仰頭往上看,他的視線裏正變得越來越小的孫江寧,一臉慘白,雙手顫抖,正對著電話情緒失控地用日文驚叫道:“救護車呢!救護車啊!……”
那一瞬間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拉得很長,很長,許和風感到自己像是落入了老舊的默片電影裏一樣,整個世界又空曠又荒誕,全是陰冷的慢鏡頭,全是晃眼的大特寫,卻愣是渾身冒著冷汗,用盡全力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喊叫聲……
許是命裏多福星吧,許和風的雙腳在無限朝下滾落的過程中,剛好掛住了一棵青鬆巨大的樹樁,整個人才得以在陡峭的半崖上穩穩地停住了。
富良野的救援人員效率很高,不僅很快就趕來了,還以最專業的方法和速度將他救了上來,這時醫車也聞訊趕了過來,簡單的檢查之後大家都默默鬆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滑雪服很厚很結實,和風並沒有落下什麼傷,隻是因為寒冷和巨大的心理壓力而不停地打著寒戰,過一會兒就會自動好起來的。
遠遠的,不知已經在漫天大雪裏一個人跑了有多久,齊小夏正氣喘籲籲地朝這邊衝了過來。
當許和風劫後餘生一般默默地站在了小夏麵前時,不等他發出一丁點聲音,她那兩行又憤怒又驚恐的眼淚就在猛然間奪眶而出,根本連止都止不住。
他望著她一點點逼近,臉色蒼白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衣袖,生怕惹得她脆弱的情緒徹底爆發:“小夏我……”
“怎樣……許天才你比賽凱旋歸來了?今天我是不是夠聽話的,沒有吵……也沒有鬧啊?”她憤憤地甩開和風的手,渾身仍舊顫抖不止,於是她又一把扔掉了自己掌心那個被捏變形的拿鐵紙杯,然後才怔怔地靠近他,從上往下地打量了他,確定他一點兒都沒負傷之後才衝他肩膀就是狠狠一記拳,連喉嚨深處的哭腔,都硬氣得像個男孩子:“可惜了!沒給你點兒後果,讓你吸取每一次都這麼狂妄任性的教訓真是可惜了!”
“想管管我狂妄任性的毛病麼?那你得先等大學畢業,然後加把勁成了我媳婦兒,到時候讓你管個夠。”許和風故意細心把嗓音控製得很小很小,除了她,周圍沒人能聽見。
眼睜睜看著她在一旁的雪地裏氣得直跳腳,他也不給她說話的空隙,而是氣定神閑地笑了笑,繼續自顧自補充道:“齊小夏呀齊小夏,你這姑娘什麼都好,就是愛口是心非。你想想看吧,我今天要是真的摔死了,看你還怎麼———”
他忽然近在咫尺地盯住了小夏深深蹙起的眉心,狡猾地停住了聲音,見她倉皇地瞪大雙眼才扯了扯嘴角,笑著繼續低聲說:“看你還怎麼繼續給我打工掙錢。”
哼,還以為這家夥在經曆了生死關頭之後能說出些什麼有境界的話呢,果真是高估他了啊。
她站在原地,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股被他耍的慍怒,於是她使勁抹掉了眼角的潮濕,張開嘴卻又無言以對,隻好繼續難受地伸出拳頭,一次次砸在他胸口。
“嘖嘖,一副要毒打我的樣子,卻又舍不得用力……這麼多年了,齊小夏你能不能出息點兒?”和風用他溫熱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頭頂,又衝著她喃喃地笑,這麼隨口一句話便戳中了她心底最怕被他揭穿的小小軟肋。
見她害羞地垂下臉愣住了,他趕忙趁勢俯身張開手臂,不管三十二十一,先將她牢牢擁抱住了再說吧。
她感到他結實的手臂在暗自用力,將她摟得越來越緊,於是原本發誓要帥氣地一把推開他的心思也就被她悄然拋到了腦後,反而漸漸溫順下來,將自己的臉埋在了他厚厚的滑雪服裏。
算了吧,總歸此時此刻他還是毫發無損地站在了她麵前,這不就已然足夠了麼?
這麼想著,她才安靜了下來,像隻受了驚的貓似的在他胸口懶洋洋地蹭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好,也就在這個時候,她一回頭就恰好注意到了正一個人默默從醫車上走下來的孫江寧。
她低頭望著孫江寧腳踝上綁著的兩道繃帶,不禁疑惑地問他道:“不是和風自己一個人摔下去的嗎?你怎麼也負傷了……”
“我……當時是想拚命拉住和風的,還是怪我反應太慢了……這點兒不小心蹭到了樹枝的小刮傷,不打緊的。”孫江寧垂著臉,斷斷續續的嗓音聽起來充滿了內疚。
就是這一份似有似無的內疚口吻,使得原本心底還對孫江寧有些埋怨的小夏也懶得計較了,她逆著冷風揉了揉自己發紅的鼻子,又朝和風望了一眼,然後便努力微笑著拍著孫江寧的肩膀:“江寧你想什麼呢?和風他這不是好好的嘛。折騰了這麼一下午,我都餓了唉。今晚呀我們仨就什麼都別想了,現在就開車回民宿飽飽地吃上一頓,然後繼續泡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