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如果除了不用手機,再加上不用電腦呢?既然是假設,那我們幹脆假設得徹底一點:不用手腳如何?假設,你因為事故被截肢,失去雙手或者雙腳,那你是選擇自殺呢,還是選擇繼續生活?失去手腳不便嗎?當然不便。也許我們不能再下床走路,也許我們不能再用手吃飯,也許我們不能再逛街散步,也許我們不能再打球打遊戲。
可是,這是生活的全部嗎?不是,當然不是!它們甚至都不是生活的重心。沒有手腳,還有眼睛和耳朵,不能下床走路,還能聽音樂看電影。有多少失去雙手的人,是用腳在吃飯寫字;有多少軀體受到禁錮的人,思想正在沸騰;有多少不能使用電腦的人,正在其他領域做出自己的貢獻。
尼克·胡哲,1982年12月4日生於澳大利亞墨爾本,他天生沒有四肢,這種罕見的現象醫學上取名“海豹肢症”。2003年大學畢業,獲得會計與財務規劃雙學士學位,現擔任墨爾本一家公司的財務總監,以及國際公益組織“LifeWithoutLimbs”的首席執行官。2010年出版自傳式書籍《人生不設限》。與尼克失去的相比,我們失去一部手機又能算什麼?我不是故意賣弄文藝腔,而是真心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失去了就會撼動人類的生存,除了陽光、空氣、水源,再加上希望和夢想。此刻,我正在使用網絡,但並不意味著失去網絡我的生活就無法繼續。也許,隻有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才能發現生活與人間的條條大路。那些走在都市的常人卻隻能邁向科技與智慧的數碼地牢。
當造物主(上帝與科學家)為人類提供了巨大便捷性的同時,是否會想到有一天這種便捷性反倒成為一種強有力的束縛?
知友:年紀輕輕隻身在外,檢查出了癌症,資金有限,無親友援助,度過剩餘生命的最佳方案是什麼?
程浩:我曾經有一次病危住院,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前對我實施搶救。一般來說,急救的時候,病人家屬都要出去站到樓道外麵,可是我老媽卻怎麼也不肯。她就像一根筆直的樹幹,牢牢紮進了病房的地板裏。兩個年輕的護士推都推不走。
老媽說:“他是我兒子。我看著他來到我身邊,如果他要走,我也要看著他離開。”我常常會想,也許疾病和死亡,從某種角度上看確實是一件令人失去尊嚴的事兒。如果有可能,我也願意自己死的時候,躲到一處四麵環海的孤島上,在深紅的落日與碧藍的大海之間,慢慢迎接死神的來臨。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痛苦,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狼狽。我可以把健康、樂觀和陽光的形象,留給那些真正愛我的人。
這無疑是最有尊嚴的死法,可是我絕不會這麼做。人生在世,總是背負著各種身份。為人父,為人夫,為人子。我們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尊嚴,還要承擔他人的愛,更要付出自己的愛。你給父母買過什麼東西嗎?你給他們洗過一回腳嗎?你說過一句爸爸媽媽我愛你嗎?又或者,你有心愛的姑娘嗎?你向她表白過自己的愛意嗎?你親吻過她的嘴唇嗎?再或者,你有自己的孩子嗎?你給他洗過一回澡嗎?你帶他去過遊樂場嗎?如果這一切你都沒做過,那麼此刻讓你死去,你會後悔嗎?你會遺憾嗎?
沒有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沒有愛的人生是注定遺憾的。愛,永遠是不能替代的。如果你把自己封閉在一座孤島上,海潮起伏,樹影婆娑,除了候鳥在你的頭頂上空盤旋,沒有人會來愛你,你也無法愛別人。這樣的生命,或許還有尊嚴,可是未免太過淒涼。若是換做自己,我更願意陪著父母去看看那些不曾見過的風景,嚐嚐那些不曾吃過的美食,嗅著草原的清香,撫著山巒的冰涼,舐著海水的鹹腥。拍下幾張合影,留下點滴回憶。為他們做幾頓飯,給他們洗一回腳,臨睡前彼此道一句:“晚安!”在生命的最後時光,我想跟自己心愛的人度過幾天二人世界。我們會在一起吃早餐,有烤得金黃的麵包,香氣濃鬱的咖啡,還有心形的煎蛋。也許那時,我已經無法下床,但是我想她會坐在床邊親手喂我,用紙巾替我擦拭唇角的咖啡。到了晚上,我們會一起看電影,不必去電影院,那裏太吵,就在21寸的電腦顯示器之前看《泰坦尼克號》。她窩在沙發上,我靠在她懷裏。我能夠聽見她的心跳,聞到她發梢上散發出的薄荷香。當電影鏡頭推進到年邁的蘿絲用顫抖的雙手將海洋之心沉入大海時,那一刻,我的生命也將隨之凍結。我不怕冷,因為愛人的擁抱是溫暖的。我會將自己的遺體捐獻,包括眼角膜。我要讓自己的眼睛代替我,繼續照亮這個美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