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記
其實我沒有夢遊的毛病,家裏也沒人喜歡夢遊。但是夢遊這件事兒,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童年記憶。
第一次聽說“夢遊”這個詞,是在一本名叫《所有人都在撒謊》的小說集裏,作者是我最喜愛的恐怖作家--周德東。故事講述了幾個年輕男女外出度假,其中有一個女生有夢遊的習慣。過了幾天,夢遊的人越來越多。夢遊就像病毒一樣迅速擴散。不斷有人失蹤、死去,直到最初那個夢遊的女孩有天晚上突然醒來,打開窗戶從樓上跳了下去……當時我不過12歲,書裏有關夢遊的情節,就像幼年時的“狼外婆”一樣,嚇得自己膽戰心驚。這事兒直接導致我長大以後,每次在外麵住宿都會下意識地觀察一下自己的房間,看看窗外有沒有護欄?護欄結不結實?其實我這樣完全是多此一舉。先不說自己從不夢遊,就算是真的夢遊,即便門窗大敞,我估計自己也不大可能會有逆天的本領,能從輪椅上跳出窗外。
第二次聽說“夢遊”,是老媽在年夜飯桌上講的一個段子。每年春節,大家都要輪流講一個段子,這是我們家的傳統,那一回剛好輪到老媽。
老媽說,她小時候就有夢遊的習慣。當時她才10歲,跟太姥姥住一起,兩個人睡一張床,她睡裏邊,太姥姥睡外邊。有一天夜裏,老媽突然從睡夢中“豁”地坐了起來,然後掀開被子,站起身跨過旁邊的太姥姥,挺著腰板走下床。她從床底下拿出洗臉盆,又從暖瓶裏倒了一盆熱水,接著兩隻手端著滿滿一盆水,穩穩當當地跳上床回到自己的位置。接著,她把熱水放在枕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把小梳子,開始沾著水慢慢梳頭。過了一會兒,老媽自己又睡下了。那盆水紋絲不動地擺在她旁邊,一滴未灑直到第二天早上。要知道,我老媽可是夢裏練過佛山無影腳的人,多年以後老爸一直深受其害。那盆熱水能安安靜靜地待到第二天早上,絕對是一個奇跡。
那時的月亮還很年輕,月光清澈遠勝如今。老媽半夜裏的一舉一動,都讓一旁的太姥姥借著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隻是她沒有說話而已。第二天吃早飯,太姥姥問起昨天夜裏的事情,老媽天真無邪地搖搖頭,表示毫不知情。
我聽完這個段子,好奇地問老媽:“太姥姥當時咋不把你叫醒,她也不怕一盆熱水把你給燙毀容了?”老媽一臉不屑地看著我說:
“小屁孩兒懂什麼?老話說,‘夢遊不能叫,一叫閻王到’。見著夢遊的了,可千萬別瞎叫喚,要死人的。”老媽把一個封建迷信的道理說得正氣凜然,讓我深深地相信,如果碰見夢遊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捂緊自己的嘴巴。
第三次聽說“夢遊”,就不僅僅是“聽說”了,而是我親眼所見。有一年老媽出差去外地,要一周才能回來,家裏沒人照顧我,她又對保姆不放心,想來想去都沒有合適的人選。表哥聽說以後,主動要求擔此重任。那段時間,他天天在家打網絡遊戲,清閑得很。上個星期他剛辭掉一份月薪八千的外企工作,理由是加班時間跟魔獸世界的任務副本有衝突。這件事情讓我姨媽(我老媽的親姐,我表哥的親媽)直接從“溫良恭儉讓”的東方知識女性,瞬間變身成為小宇宙爆發的超級賽亞人,用我表哥的話說:“那血盆大口張得能把黑洞都吸進去。”所以,與其說是表哥來照顧我的生活,倒不如說是我解放了他的耳朵。
像表哥這樣一位“不靠譜青年”,對於他能不能把我照顧好這件事兒,老媽始終抱有極深的憂慮。其實,最憂慮的人應該是我。我都懷疑表哥能不能把自己照顧好,我敢肯定他對洗衣機和爐灶的操作,絕沒有對鼠標、鍵盤的熟練程度高。
老媽臨走的時候特地囑咐我們兩個,說冰箱裏已經塞滿了酸奶和薯片,萬一吃不上飯了就拿出來墊巴兩口。我扭頭看了看表哥,他在旁邊拍著胸脯說:“姨,你就放心吧!就憑我這雙巧手,指定能當個金牌保姆……”
晚上,表哥和我睡同一間房。房間裏有兩張單人床,我睡靠窗的,他睡靠門的。牆上有一盞暖黃色的壁燈,表哥的一舉一動,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睡到半夜,我忽然看見表哥從床上坐了起來,兩隻眼睛半睜半閉,肚子裏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他走下床,繞過旁邊的小茶幾,拉開門走出了房間。我剛準備喊他,腦海中立刻閃現出老媽那句可怕的訓誡,原本張開的嘴巴也立馬閉緊。
表哥真的是夢遊嗎?我的心髒“咚咚”直跳,腦袋裏像是裝了馬達似的飛速旋轉,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我隔著門縫看見廚房的燈被打開,接著是冰箱被打開,接著聽見包裝袋被“嘶啦”一聲扯開,接著聽見“哢哧哢哧”的咀嚼聲。我憑聲音就能猜出是表哥在偷吃我的薯片。沒錯!他半夜夢遊起來偷吃我的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