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祭唐山(2 / 3)

這異常情況很快反映到郵電部和鐵道部。兩部值班係統迅速向上反映到國務院值班室。

而最早用無線電報向上級報告唐山發生了強烈地震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駐唐山某部無線電連電台報務員吳東亮。地震時他正在電報房值班,強大的震波把他和椅子桌子起掀翻,房頂和堵牆在劇烈的搖晃中正往下塌落,手腳麻利的吳東亮,迅速抱起電台,打著滾跑出屋外,他隻有個念頭:不能自己空手跑卅去,電台就是武器,軍人丟了武器就等於丟了生命

但是,他抱出來的隻是部交流電台,地震後電源已斷,無法使用:

吳東亮再次衝進電報房,搶出備用的直流八小型電台蓄電池和零件,於地震後分鍾淩晨時零分,在沒有密碼電報稿和譯電員的情況下,他果斷地用電台勤務用語,與部隊上級機關的電台取得了聯係,簡要報告

河北省唐山市發生強烈地震,房倒屋塌,人們被埋在廢墟之中,火速派部隊來唐山救援。

淩晨時分,部隊上級機關同電:通知部隊進步了解地震災情。與此同時,師黨委通過電台向上級彙報了唐山的地震災情道沒有停息的電波,傳向中央軍委,傳向中南海。

吳東亮在操場上忙碌著,搶出來的直流小型電台派上了大用場:作為當時惟能使用的電台,地震當天,吳東亮為黨政軍及新華社外交部等單位收發份極為重要的高密電報。為此,北京軍區為吳東亮榮記等功。

幾天後(即月),帶領中央慰問團到唐山慰問的中共中央第副主席國務院總理華國鋒接見了吳東亮。

吳東亮回憶當時的情景說:那天部隊首長通知我到唐山機場抗震救災總指揮部待命,說有位首長要接見我,我就去了。令我吃驚的是,接見我的是華國鋒總理華總理握住我的手說:地震時我沒睡,隻有唐山電話聯係不上,後來有人彙報,唐山來了電報,受災嚴重,要求救援,因此斷定唐山可能是震中你立功了,我代表黨中央毛主席謝謝你,你幹得不錯。

也就在中央軍委國務院接到吳東亮發出的電報信息同時,尋找震中的另支人馬國家地震局地震地質大隊的同誌,在薊縣遇到了開著礦山救護車赴京報警的唐山礦職丁李玉林行,李玉林向他們哭訴:唐山全平啦

地震地質大隊得到這消息,就立即四處尋找電話,向國家地震局報告但薊縣運河大橋已被震垮,去薊縣縣城的路斷了,他們隻好繞行,在田野裏奔馳,大約早上點多鍾,他們報出了震中在唐山的消息。

當震中基本確定的時候,國家地震局根據不完全的地震台站報告數據彙總,初步確定震級為級。新華社第次向國內外公布的消息即是這震級:

新華社(北京)年月日訊:我國河北省冀東地區的唐山豐南帶,月日時分發生強烈地震。天津北京有較強震感據我國地震台網測定,這次地震為裏氏級

事實上,如前所述,當日上午點鈴,直在緊張工作的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室梅世蓉陳章立胡華國等專業人員,就根據各台站報告的測震結果,經過分析計算,核準出級的地震數據便已產生。幾天後,中國再次向全世界公布經過核定的地震震級為:級。但是此時人們已顧不上什麼更正不更正了,北京正片混亂,全國的恐震情緒如潮水般四處泛濫

風雨飄搖的年,天災人禍,攪成團難解的悲劇,幕幕在中國上演

當日早上時許,國家地震局局長劉英勇被召進中南海彙報。

隨同前去的專業人員是分析預報室京津組組長汪成民。

沒想到啊沒想到地震就發生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看來,我要上軍事法庭,罪責難逃啊老紅軍出身的劉英勇,把科學的失誤和戰場的失敗等同看待,把自己和軍事法庭聯係起來。

中南海紫光閣,政治局委員們的目光逼視著劉英勇:發生這麼大的地震,你地震局是幹什麼吃的難道點情況都不了解事先為什麼不報告聲

劉英勇:我們對京津唐直在嚴密監視,十多天前還在唐山開過群測群防會,當時雖然發現有些異常,但經過分析認為發生級以上地震的可能性很小,國務院規定級以上地震才能報

劉英勇感到很憋屈,也很無奈。他請求處分,請求辭職。他說已經派人到震中區去了,他說自己也準備立刻到地震現場去監視震情

不你哪兒也不能去,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北京的安全

你必須守在地震局,晝夜值班,隨叫隨到

你們要馬上開會進行會商,拿出確保北京的措施來

會議的中心轉到了確保北京的問題。最高決策者們似乎還時無暇追究唐山地震未能預報的責任。

當日早上時許,蒙難的唐山還在呻吟還在流血的時候,國家地震局在北京三裏河圉家科委大樓緊急召開了在京單位震情會商會。餘震頻仍,大樓搖搖晃晃,陣陣發顫。地震地質大隊黃相寧等人以及北京市地震隊,彙報了曾經上報國家地震局的預報意見,會商的焦點是地震會不會有向北京發展的趨勢

有專家哭泣著聲嘶力竭地喊:決不讓唐山悲劇重演

新華社記者對此次緊急會商會的情況很快發出了內參。

就在劉英勇汪成民走出紫光閣,中南海又迎來了赴京報警的李玉林等人。他們開著礦山救護車從唐山血泊中衝將出來,路疾馳三個多小時趕到了北京。

李玉林是開灤煤礦唐山礦革委會的名常委工會副主席。地震剛停息,劫後餘生的李玉林安排妻子和孩子躲開危房後便立即往礦上跑。在救出個八歲孩子之後,他的第個念頭就是:到礦黨委報告路上,他看到民房幾乎全部倒塌,街道全被碎磚亂瓦堵塞。當他看到礦黨委辦公樓已變成片瓦礫堆時,他驚呆了,又拔腿往回跑,想到市委去報告。這時,他碰見了剛從宿舍區的廢墟中鑽出來的礦武裝部幹事曹國成。二人站在瓦礫堆上,四周巡視番才發現,不僅礦務局辦公樓市委辦公樓麵目全非,整個唐山市已是片廢墟門

恐懼焦急。大地還在痙攣般地抽搐抖動,耳邊不時聽到四周房倒屋塌的轟隆聲,人畜罹難時的驚號聲,,

曹國成問:李師傅,怎麼辦

李玉林說:趕快找車找電話,把情況報告出去

正在這時,隻見輛礦上的救護車開來了。司機叫崔誌亮,剛從部隊複員不久。他是當夜去市郊風井倒風車,以為風井發生事故了,駕車舊礦告急

李玉林攔住崔誌亮:小崔,你這車必須聽我指揮,咱們要趕快去報警

崔誌亮說:李叔,你是老兵,找聽你的,你說上哪兒咱就上哪兒

正說話時,礦機電科工人袁慶武跑過來了,說:我也去

四個普普通通的唐山人,當時誰也沒有意識到,就從這時刻起,他們便成了為這場災難最先點燃烽火的報警者。

在地震剛過分鍾後的淩晨時零分,他們開著礦山救護車路向西找電話報警,結果路打不通,車也到了北京,就直接奔中南海報告了。在路過薊縣時遇到了乘坐嘎斯越野車尋找震中的國家地震局地震地質大隊的同誌。雙方商定:地震地質大隊的個人帶領唐山來的人去北京;袁慶武帶領地震地質大隊的人去唐山。

李玉林是有十年多軍齡的老司機,曾在四平某軍坦克師服役,參加過抗美援朝,軍隊大比武時,是第屆全軍運動會的摩托車賽選手,身材魁梧,膽大過人。此時,他兩手沾著救人時留下的血跡,赤裸著上身,隻穿條三角褲頭,與崔誌亮輪換著開車,於早晨點零分到達國務院門口。與此同寸,空軍唐山機場乘飛機來北京彙報的人也到達這裏,他們是某飛行團副政委劉忽然和師機關參謀張先廣。他們乘坐蘭州空軍高永發機組赴唐山執行任務的裏飛機,於早上點分從唐山機場起飛,點分在北京著陸。

李先念陳錫聯紀登奎吳德陳永貴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在紫光閣接見了李玉林等三人和空軍的同誌,聽取並詢問了唐山的震災情況。李先念還特意向李玉林詢問了開灤礦上夜班的井下工人有多少。李玉林說上萬人幾位副總理都流淚了。李先念的手猛地抖,說:得趕快想辦法救人

國務院秘書把李玉林領到邊,又詳細詢問了井下工人的情況,並說這是要給毛主席寫報告。李玉林聽,激動地哭了起來,已重病在身的毛主席他老人家還時刻關懷著煤礦人啊

此時,重病臥床的毛主席得到唐山來人的消息,堅持要起來去聽彙報然而老人家已患病多日,從月日心髒病發作後,直臥床不起,說話都很困難。在護理人員的勸說下,他才重又躺下。申共中央寫的《關於唐山豐南帶抗震救災的報告》於月日才送到毛澤東處,老人家堅持著把報告看完,語重情深地對華國鋒說,盡快去唐山,代表他慰問災區人民,再叮囑要安置好災民的生活。

三位唐山人的出現,使國務院副總理們深切意識到了災難的慘重程度。

中南海被攪動了

整個中國被攪動了

陳錫聯將軍生前曾有回憶文章寫道:地震當天,有個叫李玉林的同誌,和另外三名同誌,在找不到組織,也找不到市委地委的情況下,不顧自己和家庭,直接趕到北京,找到黨中央國務院,向中央報告了地震的實際情況,為中央的決策贏得了時間。當時先念同誌和我都在場,聽了李玉林等人的彙報,我們心裏很難過,大家都著急啊先念同誌還吩咐工作人員趕快給他們弄飯吃,找衣服給他們換。

紀念唐山地震周年前夕,筆者趕赴唐山,訪問了已是歲的李玉林老人和他的老伴兒孟慶芬。我發現這對老夫老妻對年前的情景都記得十分真切,好像他們剛剛從那情景中走來。刻骨銘心的經曆是無法忘記的,它會在記憶中反複出現,並年年月月夯實著。年間,中國發生了巨大變遷,多少匆匆過客高堂顯貴風流佳人,皆如走馬燈似的無可挽回地被人們遺忘,被曆史淘汰。但非凡的事件和人物總會被留下來,成為曆史的華彩,時常被人們記起或演繹。對於李玉林等人來說,重要的不是他們在那天見過何等重要的大人物,而是他們本身的存在,還有他們的選擇與經曆。是他們為幾十萬瀕死的唐山人向國家領導者報的口信,

李玉林說,他當天下午就回到唐山了,在礦上救人,五天後才回家。他家老老少少死了口,老伴兒的娘家死了八口。老伴兒的娘家人三年沒跟他家來往,為什麼老伴兒孟慶芬說,恨他

月日當晚,國家地震局局長劉英勇再次被召進人民大會堂,向華國鋒紀蹙奎等中央領導彙報。隨同劉英勇前去的不再是京津組組長汪成民,他當日下午已去了唐山,而是預報室副主任梅世蓉和地震地質大隊業務負責人黃相宇。

黃相寧教授在接受某媒體采訪時講述了此次去人民大會堂彙報的情景

地震發生後的當天夜裏點左右,我從地震地質大隊分析預報室駐地德勝門外北郊西三旗回家,是領導派的車。我剛到交道口東大街,便看見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室的張世英守候在街上,他十分焦急地對我說:快,帶上你的預報意見,趕快跟我走,華國鋒總理召見你。劉(英勇)局長和梅世蓉已經去了。

我們坐上國家地震局的小轎車。車上,張世英說,新華社記者寫了內參,把你上午在會商會上講的內容報上去了,華總理讓你談這個。

點半左右,轎車開到人民大會堂北門外。我們立即下車走向大會堂,名軍人問明我的身份,立即帶我到了台灣廳:我看見劉局長和梅世蓉副主任正向華國鋒彙報。在座的還有其他中央領導同誌。

我坐在指給我的座位上,

這時,梅世蓉的彙報已近尾聲。她彙報完畢,華國鋒說:黃相寧同誌,請你來講講,你們當時是怎麼預報的

我相當的為難。可我麵對的畢竟是國務院總理臨震預報意見華國鋒肯定是從內參上看到了,我不能不說。

我說唐山大震前,地應力出現了明顯的前兆異常,據此結合地震地質條件,我們提出了年月日前後月日前後,在集寧繁峙束鹿張家口帶,京津唐地區的寶坻寧河及其東南渤海海域,將發生級左右的地震預報意見,隨即,我起身把上報國家地震局局長和分析預報室的相關文字圖片放在桌上展開,華國鋒等人也來到桌前)

我用手指著唐山地震前寫的這份預測報告的文字,字句地念了預報地震的三要素和主要預測依據,邊念邊解釋主要的地應力曲線異常和異常主應力方向,震前交彙出來的寶坻經唐山到樂亭的三角形地震危險區

最後我說,我們在唐山震前雖然做了預報,但報的震級太低,沒有達到保衛四大(犬城市大水庫大廠礦交通樞紐)的目的,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到這樣大的損害,我們這些地震預報工作者心裏十分內疚,萬分難過

華國鋒總理對我們三個人說,這次唐山地震,國家和人民遭到了巨大的損害,震後我們立即派出了解放軍醫療隊奔赴唐山抗震救災,黨中央國務院不怪你們,地震戰線的同誌要放下包袱,團結致,對付地下之敵,要決心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

召見結束,已經到了月日淩晨點多鍾

我從來不宣傳唐山地震前我們做了短臨震預報,因為覺得心裏有愧,我是研究唐山地震地質工作最早的人之,從

年就開始做工作,李四光讓我們抓住這個地震,將近十牟哪最後還是沒有抓住,這是我生最大的遺憾我內心真的很難過,說起這段,我就特別難過啊

黃相寧哭了。這是個科學家的艮淚,是個男人的眼淚,也是個老人的眼淚。

而最痛苦不堪的莫過於梅世蓉了。雖然黨中央和國務院對地震作者給予充分理解,沒有任何追究責任的意思,但作為重要決策者之,她內疚於自己對唐山地震的失察,每當聽到或看到任何則有關唐山地震的消息,她都痛不欲生,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悲痛之中盡管次地震預報,尤其是短臨預報的成功,不是哪個人所能決斷得了的,是需要科學家政府權威部門和社會民眾共同參與來完成的。

梅世蓉沒能隨考察隊去唐山,而是從這天晚上人民大會堂召見之時起,便隨局長劉英勇還有其他些專家,幾乎天天應召到人民大會堂曆行震情會商和彙報。當時地震流言四起,對京津唐地區的地震預報天天都有,甚至有人說,北京在多少多少萬年以前是片古海,它背靠的燕山隻是從海底隆起的些島嶼,它的地殼層相當脆弱,近些年它的同邊相繼發生了邢台渤海海城和林格爾以及這次唐山大地震,使得北京腳下這片地層基岩變得十分鬆動,像隻土的破陶罐,旦發生地震,就會頃刻間破碎下沉,北京將重新變成片汪洋,還說,這次決非危言聳聽而中央領導最關心的是眼前,是眼前的北京會不會發生地震。中央領導人向地震專家們提出的問題常常是:有大地震嗎後天呢北京的防震棚什麼時間可以拆除

有次,有人向國務院預報北京地區將在月日發生至級大地震,中央指示他們馬上進行會商,拿出意見局長劉英勇和副局長王廷芳共同主持這次會商。但直到淩晨點,專家們仍拿不出會商的意見。兩位局長火了,王廷芳說:開到明天也要拿出結論,中央等著呢

好吧,專家們繼續熬夜,會商。

終於,中央領導人等不及了,紀登奎趕了過來。此時已是淩晨點多:紀登奎看到大家個個受難難受的樣子,便說:大家累了,休息吧。

這才算給他們解了圍:日後,他們戲言這個會商會是場逼供會末日之城

在死神降臨的那個悲慘時刻之前,冥冥上蒼已把劫數的信息傳遞給了這方土地上所有的生靈,然而,白詡為高級動物的人類沒有逃生的跡象。直到上蒼發出最後的警告地光和地聲,很多人還沒有被驚醒。上蒼無語,注視著分分秒秒走向死亡的萬物之靈。

死般沉寂的黑夜籠罩著整個城市。

那時刻到了漆黑的夜驀地亮了沉睡的子夜不再平靜,開始有像風的聲音嗖嗖刮過,而後地光驟然泛起,閃亮幾下又頓然消逝,大地歸於死寂。不會兒,漆黑的夜又被點亮,在陣陣紅白藍紫相間的地光中,偶爾會有三兩個火球從地腹中冒出,騰空而起,幻化

團團蘑菇雲狀升向夜空。隨著大地震步步逼近,地光伴著地聲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恐怖。大地震暴發前十多分鍾,地光地聲達到高潮,像是大自然在舉行種驚心動魄的告別儀式它似乎在告訴人類,這是最後的逃生之機

機會稍縱即逝。刺眼的光亮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由遠而迓轟轟隆隆地奔騰而來。大地瘋狂地垂直顛起跌落,幾上幾下;緊接著大地又像洶湧的海潮般,個波次連著個波次地顛簸起來。高聳的煙囪碩大的商場和廠房成片成片的居民住宅區堅硬的鐵軌和起重機架,都在瞬間的劇烈搖撼中傾倒了,斷裂了,扭曲變形了沉睡的人們,有的被迅猛的衝擊驚醒,赤裸著從門窗從樓上跳下;有的在拚命做著無助而無效的掙紮;更多的人卻還在睡夢中此時此刻,人與房子裏的任何物件沒有什麼區別,任憑地震之魔隨意擺布,拋上拋下,摔來摔去樓房的撞擊坍塌,夾著人體的墜落,像多米諾骨牌樣,片連著片倒下整個城市都被令人窒息的煙塵淹沒了,高達數丈的煙塵在夜空中翻卷著,奔湧著,久久不散

即便是幸存者,也被震蒙了,無法接受這夢魘般的血淋淋的大毀滅大劫難。無數暈頭轉向的大腦竟然生發個個光怪陸離的念頭:是帝修反扔來了原子彈是紙老虎們突然襲擊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是這樓蓋得不結實是火車開上了房頂啊,是大地震大地震大地震

筆者在唐山采訪過些有著不同生活經曆的幸存者,他們對地光地聲和地震的感受各有不同。鐵路員說,那地光是藍色的,很快又變成了藕荷色;那地聲響,還認為是火車出軌撞擊了呢煤礦工人說,那地光是白色的,慘白慘白的刺人眼;聽到地聲還認為是井下瓦斯爆炸了有的店員和學校師生說,地震時像是頭上有成百上千架飛機掠過,地上有成千上萬輛坦克碾軋過來,以為是蘇修打過來了,開戰了那是個噩夢般的令人恐怖而無法忘卻的血腥之夜

那夜,酷暑的悶熱始終沒有消散。唐山火車站廣場上,有上百名旅客看到了地光,聽到了地聲,隻是有入說:打雷了,閃電了,要下大雨了,快進候車室避雨吧人們便紛紛擁進候車大廳,結果無人生還。也就在同時刻,唐山市千千萬萬個家庭,在極度恐懼中關嚴了門窗,他們好多好多的人是醒著的孩子撲向媽媽,丈夫摟緊了妻子他們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等待著,等來的卻是場大劫難,場滅頂之災。大地瘋狂了,上下猛顛幾下,接著左右搖晃。幾乎是在瞬問,建築物的門窗變形了,拉不開推不動,成為他們逃生不可逾越的障礙。震後,救援者看到了成千上萬具屍體在門窗下掙紮而死的慘狀,慘不忍睹

大地震暴戾恣睢,猛地宣泄通之後,唐山的天空又下起了陣緊似陣的霪雨。烏雲密布,漆黑團,工業重鎮唐山,第次失去了它璀璨的黎明。

已經聽不見大震時原子彈爆炸似的巨響,聽不見大地顫動時發出的痙攣般的喘息,也聽不見人們聲嘶力竭的喊叫和家禽牲畜的哀鳴僅僅幾個小時前,唐山還像它聞名遐邇的尊工藝精美端莊雋秀的唐山瓷瓶,現在,它已被猛然擊,徹底碎了,僅僅留下滿目瘡痍,片神秘而恐怖的瓦礫場。灰塵黃土煤屑以及座城市毀滅時所產生的死亡氣息,混合成濃濃的灰色煙霧,在它的上空彌漫著飄拂著,縷縷絮絮地翻卷升騰,像懸浮於空中的靈幡,無聲地籠罩著這個死寂的黎明,籠罩著這座死寂的末日之城二

時而聽到孩子贏弱的哭喊聲:媽,媽那哭聲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又像是從地腹深處傳來,那般幽沉,那般纖細,像夢幻裏根飄懸欲斷的蠶絲

洗劫後的唐山,耷拉著它流血的頭顱,呆呆凝視著那雙雙不再合攏的眼眸,那張張不再發出聲音大張著或半張著或緊閉著的嘴。古今中外的軍事家們在描述戰爭的宏大而又殘酷的場麵時,常常把它比作次毀滅性的大地震。然而這次,那些乘坐直升機俯瞰過唐山廢墟並親臨現場指揮救災的身經百戰的將軍們,卻發了這樣的感歎:唐山地震,就像次空前殘酷的戰爭,,遲浩田將軍(時任北京軍區副政委)同憶說:屍骨成山,血流成河,我從沒見避這樣巨大的傷亡,這樣慘烈的場麵楊立夫將軍(時任北京軍區後勤部副部長)說:到唐山最初的幾天,我天天夜裏做噩夢,每次都夢到日本的廣島。我在軍教片裏她過廣島的浩劫顆原子彈毀了座城市,瓦礫遍地,人燒得不成樣子可我們的唐山比廣島厲害得多,個早晨幾十萬人喪命啊

啊,廣島唐山,兩座蒙難的城市,那座是人類自己製造了人問慘案,而唐山呢地震科學家說,唐山級地震所釋放的地震波能量,相當於個廣島原子彈的總和而地震波的能量,僅為地震全部能量的百分之幾

這無疑是人類史上最為悲慘的幕。座城市瞬間就在地球上消失了,縱觀中國曆史,有過這樣的先例嗎年的陝西大地震,年的甘肅大地震,都未曾發生在人口稠密的城市,而眼前被大地震擊中的唐山,卻是座有著泱泱百萬人口的城市啊

中國人民解放軍十多萬救災部隊,從四麵八方向災區開進。他們麵對的就是場戰爭場山崩地裂的戰爭,場屍橫遍野的戰爭,場人和大自然搶奪生命的戰爭。參加過這場戰爭的軍人們,至今都無法忘記當時的強烈感受:

支支救災隊伍仿佛是在敵人投放原子彈襲擊後,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被摧毀的城市開進,開進盡管顯得是那樣倉促急切混亂嘈雜濃濃的塵霧中,聽不見呻吟,聽不見呼喊,隻有機械的腳步聲,粗獷而沉重的喘息聲,還有指揮員的口令和路邊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的屍體山頭顱被擠碎的,雙腳被砸爛的,身體被壓扁的最令人慘不忍睹的是那具具掛在坍塌的樓房上的屍體。有的僅有雙手被樓板壓住,砸裂的頭顱耷拉著,還在滴著腦漿和鮮血;有的跳樓時被砸住腳,整個身子倒懸在半空)顯然,他們是遇難者中反應最敏捷的群。他們或許是在酣夢中驚醒,猛地跳下床,根本想不到穿衣服,甚至絲不掛地奔向陽台或窗口,可是他們的逃生之路卻被死神凶猛地截斷了。那是位年輕的母親,懷裏摟著個還在吃奶的孩子,在三層樓的窗口已經探出了半個身子,沉重的樓板硬是把她攔腰壓住她死在半空,懷裏還緊緊地抱著孩子,她那垂落的頭秀發在灰白的塵霧中拂動

片死寂。路都沒有了,隻有從行斜斜歪歪的電線杆上,才能分辨出那是條街道。兩邊的樓房倒塌下來,整個把它填平了。早起的清潔,運糞的馬車,都被埋壓在街巷裏。更悲慘的是街巷兩側的平房區,被地震的魔鬼腳踏平,像踩碎了堆蛋殼指戰員們千次萬次地詛咒這些倒塌的建築物。房屋本是人類保護自己遮風擋寒溫馨相聚的居所,人類在漫長的進化中,從穴居荒野到學會建築房屋從搭建草木結構的屋舍到建造磚石金屬混凝土結構的樓宇,人類的棲身之所在不斷地改善著,美化著,越住越舒服。然而場大地震襲來,人類卻首先死於這倒塌的建築物。房屋,讓災難變本加厲,它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凶,成了人類的墳墓眨眼之間,百萬人在酣睡中被埋壓在建築物廢墟之下。偉大的進化論者達爾文,曾麵對剛剛發生過強烈地震的智利康塞普西翁市的廢墟發出過這樣的感慨:人類無數時間和勞動所建樹的成績,隻在分鍾之內就被毀滅了。可是,我對受難者的同情,比另外種感覺似乎要淡薄些,這就是對那種往往要幾個世紀才能完成,而現在分鍾就做到了變動的情景所震驚的感覺

當十萬大軍向災區疾馳奔行的時候,劇痛中的唐山在呻吟,在痙攣和曆史上許多大地震之後的情形樣,滂沱大雨傾瀉不止,澆洗著片狼藉的廢墟,似乎在洗刷震魔肆虐的惡行。被霪雨澆透的黎明時分,唐山的廢墟中開始片片地滲段紅色的液體從倒塌的樓板裂縫中流淌出來,從扭曲的鋼筋鐵絲上滴落下來,從毀斷的窗欞門框下滲透出來這是從蒙難者尚未清理的屍體中流出的血水。濃濃的血被雨水衝成淡紅色的血水,緩緩地流著,流著,彙成條條紅色的小溪,向低窪的地方流淌,又聚合成窪窪紅色的水泊。

幸免於難的人們在灰霧中或呆呆佇立,或僵硬地晃動,像群夢遊耆,恍恍惚惚,不知被何種力量甩到眼前這個陋生的星球上,他們的切都是麻木的:眼神表情淚腺聲帶以至於傳導疼痛的神經。他們不知道擦去臉上和身上還在流淌著的血,不知道該怎麼去搶救地獄中的親人,甚至連白己站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有的手裏攥著隻死鵝卻不肯撒手;有的直直盯著放在腳盆裏的死嬰,動不動;許多人赤身裸體,那些隻戴著胸罩或隻穿著褲衩的姑娘,甚至忘了找件衣服遮體。他們仿佛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感覺,甚至來不及為骨肉別離而悲慟哀莫大於心死,這是心靈的死產。這些息尚存的生靈,已經悲到了極點,哀到了極點,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絲毫欲望去哭泣去呼喊了。在如此慘烈的大災難麵前,所有被強化了的人類情感在唐山都達到了頂峰唐山,沒有哭聲的城市,廢墟上的唐山,是無淚的唐山。

嗚嗚突然,種淒厲的嗥叫從遠處傳來,驚恐的人們發現了兩隻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同樣驚恐的狼。顯然是隻公狼和隻母狼,是相濡以沫的夫妻,為失去狼崽而悲痛欲絕。它們相互緊隨緊依,站在不遠處的廢墟上,孤獨地睜著驚恐的眼睛向人群眺望,好像在向人類表達同樣的悲情,傳遞著某種暗示。隻見它們驀地縱身跳,躍過斷牆,躍過坍塌的房頂,躍過那堆堆排排橫陳在曠野中的屍體,箭般向鳳凰山躥去。在山頂的堵斷崖上,它們站住了,石雕般佇立著,麵對山下這片災難的海洋,發出了酷似人類呼喊的淒厲哀嚎:嗚嗚

在劫難之日,這個被血雨澆透的早晨,靈幡般的霧霾和這淒厲的狼嗥,盤桓縈繞,久久不散

大難後的月日,共和國的締造者毛澤東主席逝世。失去了萬父老兄弟姐妹的唐山人,個多月來第次聽到了哀樂。唐山,個多月後第次暴發了震顫全城的哭聲。白花,黑紗,花圈,挽幛,幾乎每間防震棚都在哭聲中顫栗,許多人在痛哭中昏厥在地。大悲大痛積蓄已久,那悲涼的嗚咽淒楚的哭泣欲絕的號啕,在月日這天鋪天蓋地訇然傾瀉,裹挾在凝重的西風裏,滾動著,回蕩著;那低回的哀樂,在失去了萬生靈的廢墟上,縈繞著,彌漫著

世紀年代場大毀滅的死亡實況,就這樣殘酷地刻錄在共和國的記憶裏,也成為世紀人類災難史上的重要記錄年後揭幕的唐山地震紀念碑,記錄了這次地震的慘烈

是時,人正酣睡,萬籟俱寂。突然,地光閃射,地聲轟鳴,房倒屋塌,地裂山崩,數秒之內,百年城市建設夷為墟土,二十四萬城鄉居民歿於瓦礫,十六萬多人頓成傷殘,七千多家庭斷門絕煙。此難使京津披創,全國震驚,蓋有史以來為害最烈者魂泊唐山月日大地震發生時:河北省地震局正在石家莊召開的各地震辦負責人會議,沒來得及收場,就散了:

羅蘭格回憶說,那天,局裏的領導和大部分人員都在會上,他在局裏留守,值班員是分析預報室工程師王承誌的妻子範惠英。地震發生時,房子搖晃得厲害,範惠英被甩到地上,她抓住話筒,嗓音都直了:羅蘭格,羅蘭格,快過來,地震啦

羅蘭格連滾帶爬衝進值班室。這時,六部手搖電話全響了。局長劉長垣在電話裏的聲音都變了:小羅,快快查,是哪裏發生地震

緊接著是省委省軍區省機關各單位紛紛打來電話,詢問地震發生在什麼地方

羅蘭格和範惠英各自抱住電話機,嗚嗚地飛快搖著打,部打不通,再換部,刻不停地輪換著打。

保定回答:震感很強,但不知震中在哪兒

滄州回答:震感強烈,有無破壞尚不清楚

張家口回答:震動很大,市內還沒有發現房屋倒塌

承德回答:震感很強,有房屋倒塌

廊坊回答:儀器記錄格,但極震區不會在廊坊

電話都快打爆了可唐山地市及其周邊地震台站的電話卻直打不通,據此便可判明,地震發生在唐山帶。

作出這判斷,羅蘭格心裏猛地沉:我們的人還在唐山哪

兩個小時後,省軍區來電話:地震發生在唐山及其鄰近區域二

得到這個消息,羅蘭格和範惠英都流淚了

此時,省委書記劉子厚已奉命弋抵北京,並於當日抵達唐山。省委通知廊坊地委,速派人帶上無線電台乘車向天津唐山方向察看;同時決定由機關辦公廳和省軍區各派名負責人,帶領機要人員奔赴唐山,作為先遣組,與唐山地委取得聯係,立即將受災情況報告省委。不久,省委便收到廊坊地委探察組發回的電報:薊河大橋被破壞,去唐山的路斷了

很快,河北省地震局派由苗良田副局長和羅蘭格帶隊組成的多人考察隊去了唐山,這去就是三個多月。臨行前,局長劉長垣這位解放戰爭時就是炮兵師長的傳奇人物,此時把自己整天跑地震台站乘坐的吉普車給了考察隊,麵孔冷峻而兩眼通紅地對苗良田和羅蘭格說:我們這炮沒打響,這仗打嘩啦了。我是這場戰爭的敗將我不能前去了,我奉命留守,隨時聽從發落

月日大地震發生時:

天津市地震局分析預報室副主任楊國軍正值班,房子剛晃動,他馬上意識到是地震了,抓起電話就給領導報告。他是鑽在桌子底下喊話的。緊接著是位市領導打來電話詢問何處發生地震,他回答說可能就在天津附近,說著說著電話就斷了,電燈也滅了,團漆黑。黑暗裏聽到陣陣房倒屋塌的聲音,轟轟隆隆,像當年的天津戰役打響了沒過多久,便聽到消防車警車救護車拉響警笛疾駛的聲音

張肇誠尹伯忠等人趕來了,他們迅速向市委報告了震情。好在天津市政府未雨綢繆,在年聽取市地震局的地震趨勢預測意見後,由位市常委領導親自抓防震加固程,號召全市各行各業時城市生命線工程及重要的建築場所進行防震等級鑒定和加固防護措施,大震襲來時,這些建築設施大都經受住了考驗,很大程度上減少了生命財產損失,遭到破壞的是那些沒有來得及加固的建築和老舊簡陋的居民區地震發生後即刻啟動了應急預案,對受災嚴重的地方搶險施救

主震派之的劉允秀,足月日傍晚從北京拉儀器趕回天津的,因天色已晚趕不回寶坻,就在市地震局的三樓單人宿舍住下,準備明早回寶坻。當晚,天悶熱,下著雨,他頭朝窗躺下,感覺涼快些。在絲絲小風吹拂下,奔波了天的他漸漸進入夢鄉

地震剛發生,我下子就被驚醒了,當時什麼也沒想扒窗就往樓下跳,腿摔傷了,流血不止,所幸沒有被摔死二事後我想,為什麼沒摔死,也許是因為我命大,跳樓的姿勢像青蛙樣,很協調;這種協調的勻速正巧順應了地震的波速,減弱了墜落的衝撞力,才撿回了條小命,當場被送往地震局隔壁的河東醫院二此時,被砸傷的市民蜂擁而至,有用板車拉的,有用門板抬的,更多的是被人背著攙扶著趕來的。醫生見我隻穿背心褲衩卻沒有重傷,就讓我去抬傷員。台長馬澤田和張秀風到處找我,聽說我被送進醫院了便奔過去大喊:劉允秀劉允秀卻沒有人應聲,兩人急了,以為凶多吉少,說不定到地府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天亮之後,我們終於在局裏會合了,我們三人乘坐局裏派的台占普車,由司機高彥文駕駛,繞過片片堵塞的廢墟,繞過斷橋,繞過地裂縫,緊趕慢趕到了寶坻。馬台長當即下令,不準給家人打電話,不準回家,堅守崗位,嚴密監測餘震。當時台上共八個人。

當日下午,馬台長的愛人領著兩個孩子來到台上(他家就在寶坻),他愛人哭著說,家裏的房子全倒了馬台艮說,你領著孩子趕快回去,我們這裏像打仗樣,哪兒還能顧得上你們他愛人說,沒有家了,回哪兒去啊馬台長說,遭難的也不是咱家,快回去吧。愛人二話沒說,領著孩子回去了

苦苦堅守了三個多月,台上人員無人回家。張文玉是台上的技術負責人,家在天津。他家房子沒倒,但沒法兒住了,他愛人領著孩子在市區個水泥管道裏,把兩頭兒堵,住下了。市局派人到處找,最後在水泥管道裏找到了,人都餓得不行了當時我母親得不到我的任何音信,不知道我是還在北京差,還是回到了天津回到了寶坻,家在靜海的老母親幾天不思茶飯,日日夜夜思念著她的長子。後來還是市局派羨科長到我家報了平安。

台上無法做飯,派人到城裏買布袋饅頭鹹菜,吃光了再去買。地震未能報出來,大家承受著從未有過的心靈折磨和巨大的壓力但人人都默默地埋頭幹活兒,沒有抱怨,沒有歎息,後來有許多熱血青年抱著壯誌未酬死不休的誌向加入到地震隊伍中來,為了圓人類的千年夢想,為了代代人未竟的地震事業,他們在望不見頭兒的苦寂中長年累月地堅守,甚至是種苦役般的堅守,種獻了終身獻子孫的堅守

月日大地震發生時:

唐山陡河地震台台長張建華正在台上值班。該台主要觀測地應力地磁和地傾斜

他說,點分那刻,大地震被強震儀記錄下來了。但微震儀記錄出格了,筆杆也甩了去,電也停了,房子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倒塌下來。他和同事們奮力把儀器和蓄電瓶搶出屋外,抓緊進行搶修調試。當時正下著小雨,搭塊塑料布遮住儀器,很快就又開始記錄了。

筆者問:大地震前夕,本台沒有發現異常嗎

張建華說:我是年從地震地質大隊調到陡河台的,隨著地震的呼聲越來越緊,我們檢查觀測的時間從四個小時次縮短到兩個小時次,大震前半個多月又縮短到小時次,不分白天和夜間,次也不能耽誤當時觀測到地應力雖有小幅度變化,但都屬於正常值範圍,誰也沒有想到,大地震會在這種異常平靜中突然暴發。

筆者又問:本台與唐山市的其他台站經常聯係嗎

張建華說:陡河台屬專業台,也不斷跟其他台站溝通會商,主要是跟省局管轄的唐山監測中心台劉與武老校友不斷聯係。聽到些台站反映的異常情況,尤其是唐山市的群測點還報有短臨預報意見,所以國家地震局月日在唐山召開群測群防經驗交流會,包括河北省幾次地震會議也是在唐山開的。

結果沒有抓住,大地震偏偏就在唐山發生了,

是啊我們悲痛欲絕,我們捶胸頓足,我們摔頭找不到硬地,恨不得下子鑽進地縫裏去探個究竟張建華說,大地震沒能預報出來,還木應該把它記錄下來嗎監測餘震是我們的任務,這個記錄很重要,外地台站也會有記錄,但不可能記錄這麼完全,因為陡河台就在震區內。

就這樣,唐山大地震的當天震情,被陡河地震台監測,震情在案,留下了中國獨份唐山地震的完整記錄,

然而,大地震奪去了張建華的血肉至親:養育他的母親和他養育的女兒。他所在的陡河地震台,距他家騎自行車也不過小時路程。大地震過後四五天,他弟弟從豐南趕來,他才知道母親和女兒遇難的噩耗

可是,我離不開地震台啊母親操勞了生,應該享受了,老人家卻走了。女兒,剛過完歲生日,過生日之前她跟我說,爸爸,你送我什麼禮物好呀,就送給我個筆記本吧弟弟說我,你是搞地震的,為什麼不提前打個招呼我說,能跟家人打招呼就能跟唐山人民打招呼。別人家死人,咱家不死人不中啊哪知道地震這麼大,這麼慘

年近七旬的張建華老人垂下了頭,老淚縱橫,鏡片被打濕了。他是

年畢業於北京地質學院的高才生,年任唐山市地震局局長,

年退休。他的大女兒和女婿都在唐山地震中心台當技術員。

月日大地震發生時:

唐山地震監測中心台業務組組長劉占武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垮塌的牆壁壓埋了他的胳膊斷了,三節胸椎砸斷了,險些成了截癱

筆者在唐山采訪時,陪同前往的河北地震局原辦公室主任孟書,已提前與他通電話約定好了時間,但未能如願,我們抵達唐山當天,他到外地療養去了。興許登門造訪的記者太多,他實在應接不暇。

在紀念唐山地震周年之際,些媒體記者和有的調查整理相關材料的人士把與他訪談的有關內容登載出來

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監測中心台管轄陡河昌黎後土橋鳳凰山何家莊北戴河灤南和遷西共七個專業地震台。另外,中心台本身在勝利橋有個地電手段,也要進行觀測。

記者:請介紹下唐山大地震之前,唐山地區的地震監測情況:

劉占武:當時唐山地區監測地震的機構有兩個,個是我們唐山監洌中心台,還有個是唐山地震辦公室。我們中心台是專業隊伍,唐山地震辦公室管轄唐山市市區範圍內的地震台(觀測點),是業餘地震監測隊伍,負責人是楊友宸。我們兩家是平行機構,兩家上麵還有個機構,是唐山地區地震辦公室:楊友宸這個人非常能幹。他東奔西走,在唐山市建起了幾十個地震監測台站二,遺憾的是,地震前不久,他被弄到幹校去了。

記者:地震前,你們掌握了哪些情況

劉占武:我們管轄的昌黎後土橋地震台的地電阻出現了明顯變化,特別是到了年上半年,地電阻率值下降得相當快,按般情況看很不正常了。我們先後到昌黎後土橋地震台檢查了三次,線路沒有問題,也排除了幹擾。我們有個搞地電的專家,叫石蘊璿,他是年地質學院畢業的,直在野外勘探部門搞地電觀測。大地震發生前的晚上(月日)點多鍾,他跟我說,小劉,呂黎的問題我總不放心,是不是大震前的前兆別以為是儀器本身或者是外線路有幹擾,這樣咱們要吃虧的那天夜裏不是我值班。我們在院子裏分手時我說,這樣吧老石,咱們明天上午準備準備,下午會商。就這樣分手了。老石遇難了

記者:唐山大地震前,你們還掌握其他震情嗎聽說楊友宸下轄的地震台站很多出現了異常,而且有的台站還作出了地震短臨預報

劉占武:唐山二中的田金武和李伯齊兩位老師到我們監測中心台來過,他們提出了有大震的看法我印象中是級。唐山八中和馬家溝地震台,我們也給予過指導。月份,馬希融也提出了大震的概念,他跟我們討論過。還有兩個觀測站曾經發出了地震警報:山海關中的呂興亞老師預報山海關西南公裏左右(唐山南火車站至山海關火車站為公裏),在月底月初將發生至級地震;樂亭紅衛中學的侯世鈞老師預報月日前後,唐山將發生至級地震。

記者:呂興亞和候世鈞的地震預報報給你們中心台了嗎

劉占武:報給我們了。

記者:接到他們的預報之後,你們是怎麼做的

劉占武:我組織人員進行了落實。石蘊璿和宋寶田(均在地震中遇難)到樂亭紅衛中學,我和曹玉田到山海關中。我們從兩個監測站回來以後,對他們兩家的預報意見進行了討論。我們認為:樂亭紅衛中學是用二倍法得出的月底月初的發震時間。我們對土地電的二倍法有點疑惑。山海關中呢,呂興亞的磁偏角反映的應該是地磁場的變化,但是他報得太準確了,而且震級又這麼高,有點接受不了:。這是月中旬左右的事,距大地震至多也就十幾天的時間。

己者:彙報了嗎

劉占武:我們向唐山地區地震辦公室作了彙報我們說,第應該肯定他們的大膽預報,這種探索精神是可嘉的,:第二呢,從科學的角度來說,現在是摸索階段,不能說人家預測的結果完全不對。第三,我們認為還要繼續觀察。當時應該立即要求唐山地區地震辦公室組織會商,可我們當時沒有這麼做,而是提出繼續觀察,貽誤了戰機

記者:聽說大地震之前,河北省地震局曾派出了六人考察組來唐山,他們沒發現什麼異常嗎

劉占武:那是月下旬,省地震局派了五個專家和個司機來調查地震地質情況,主要是搞次地貌調查,也查閱些曆史資料。他們臨走那天,跟中心台的領導交流了情況,我作為旁聽也在場二他們提到了地貌異常,意識到了有新的活動,但是還拿不準,要回去跟領導彙報。賈雲年特別指出,地貌變化已經反映了地層變化,這是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按斷層學說,斷裂有個演變加速過程,地殼應力場變化太劇烈了。在河北省北部,京津唐帶可能要發生比較大的地震。他所說的斷裂有個演變加速過程,就好比扁擔斷開樣,先出現好多裂紋,嘎巴嘎巴地響到定程度以後,哢的聲驟然斷裂了。帶隊的是蘇英俊,他是老資格的大學生賈雲年呢,當時也就三十四五歲的樣子,中國科技大學畢業,學的地球物理。他愛人陳非比現在地震出版社,他們夫妻都是業務尖子,相當有才幹。科大的高才生確實是高人籌啊賈雲年要是活著應該是了不起的專家了。那是大毀滅即將發生的晚上,因為天熱,他們有人說連夜走,有人說第二天走,最後還是決定第二天走結果六人全部遇難

記者:你覺得當年唐山大地震漏報的原因在哪裏

劉占武:沒有做好專群結合。當時對於呂興亞和侯世鈞的預報,我也是將信將疑,有點兒看不起群測群防的土方法,覺得他們用的是土地電,隻能打到地下幾米深,而我們專業台用的地電能打到地下千多米深。現在看來,他們搞了多年的監測,經驗豐富,能夠敏銳地捕捉地震信息,也積累了許多極其重要的資料,他們才是真正的專家。另外就是國家地震局的作用沒有發揮好,,,專業隊伍和業餘隊伍是地震預測的兩條線,這兩條線的交會點應該在國家地震局。

記者:你在唐山大地震中情況怎麼樣

劉占武:我胳膊斷了,胸椎第八九十節砸壞了,險些成了截癱。那段經曆永生難忘我愛人把我運到了飛機場。飛機場到處都是傷員和死屍,也分不清死的活的。我在死屍堆中整整躺了三天,裹著條被雨水淋透的被子。疼得說不出句話來。在那三天裏,夜間下雨白天曝曬,活的死的塊兒遭罪。後來來了醫療隊,我愛人就把我架了過去。大夫問我是哪個單位的,我脫口說出了工作單位。人們叫著喊著就圍上來了,也有捋胳膊挽袖子的要動手。地震咋不砸死你大夫,不給他治不給治,疼死他拉倒我望著父老鄉親,哭了。作為個地震工作者,我無話可說我愛人急哭了,拚命地叫:我是醫務工作者,母親死於癌症,我也是沒辦法呀地震和癌症樣,人類認識不了啊他作為地震工作者不想立功嗎個軍人也跟著勸:誰都有良心,誰願意唐山死那麼多人我傷勢很重,於月初坐火車轉去了。從唐山到古冶(約公裏)這段鐵路正在搶修,火車走了天宿。我轉到了本溪鋼鐵公司醫院。我跟誰都不說話,閉著眼睛冥思苦想。這麼個大地震,這麼多臨震異常,怎麼連個級的概念都提不出來呢再不行,提個級也是個交代啊怎麼就點兒招呼都沒打大震前,我們收到的異常資料也不少,怎麼就沒讓地區地震辦公室組織會商呢找應該建議他們,可是我沒有。我恨我自己總覺著有種犯罪感似的,這種痛苦的折磨持續了好幾年

記者:唐山大地震像山樣沉重,壓得中國地震界喘不過氣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圍繞這個問題的爭論始終沒有結束。如果唐山大地震發生在今天,唐山災難能夠不再重演嗎

劉占武:很難說。

記者:為什麼

劉占武:地震預測要靠四條腿走路,專群結合。可唐山大地震以後,群測點都撤了。

記者:既然群測群防那麼重要,怎麼反而撤了呢

劉占武:(沉默)

記者:這些事當年你向《唐山大地震》的作者錢鋼說過嗎

劉占武:沒有。

記者:那你為什麼多年後又講出來

劉占武:我總有種犯罪感。

劉占武從年擔任唐山監測中心台台長,直到年退休。接任他台長職務的是副台長劉懷。之前,劉懷曾在陡河地震台幹了多年,張建華調走後他任台長。劉懷向筆者傾訴了這麼多年的酸辣苦澀之後,對老台長劉占武的經曆和這麼多年咬緊牙關的堅守,表達出種深深的悲憐。你還能步其後塵嗎劉懷沒有回答,他把凝重的目光投向他辦公室牆上懸掛著的幀條幅,上麵寫著牛頓的名言:

我之所以看得比別人遠些,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二這個巨人就是代代前赴後繼,用血甚至生命換取的經驗。

月日大地震發生時:

唐山市地震辦公室負責人楊友宸被埋壓在距唐山市公裏的

五七幹校的廢墟裏。是他平日挑大糞的糞桶頂住了砸向他的根木梁,使他幸免遭險。他領到了兩根黃瓜和兩塊烙餅,可以回家了。

他生前曾撰文寫道:地震發生時,我出於臨震的預感和職業的敏感,迅速從震塌震裂的殘垣斷壁中脫險而出。看到眼前張張驚愕的麵孑,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淒慘的呼救聲,我的心如刀絞般難受,在扒出附近砸傷埋沒的幸存者後,步履沉重地隻身行走在範各莊至唐山市區的歸途中

像海城曹地辦樣,在唐山,大家都知道有命唐山楊,卻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楊友宸

年抗美援朝,他任作戰參謀,榮立三等功,因與連長在上甘嶺戰役分配水的問題上幹架,等功又免了:事後,連長跟他說,以後爭取吧。他甩句話說:爭取個球呀,戰爭結束了後來,又因為他嘴巴把門不緊,舌頭上下動就溜出五個要命的字:蘇聯不咋樣於是,禍從口出,他就被扒拉到右派隊伍中了,被押送到哈爾濱紅旗農場勞動改造。能支撐著活下來,是因為上蒼賜予了他愛情位海南島的姑娘與他喜結連理,相依為命。

邢台地震後,楊友宸受命組建唐山市地震辦公室,他便把腔子熱血嘩嘩啦啦地倒出來了,嚴重右傾隻能用不能升,那也沒關係。幾年後,他原來的老單位江西南昌步校黨組織千裏迢迢給他寄來了封平反公函,他拿著盼了近年的公函找到唐山市的黨組織。組織上說,檔案給你清了,那不算個事兒。他說,我可是當了年的事兒啊磕磕絆絆的人生路,東北漢子就溜歪斜地過來了,他的頂頭上司市科委主任王俊起說他不懼官,在奴性十足的偌大群人當中,不懼官的能有幾個他常去市委書記許家信辦公室串門兒,常說點地震的事。誰都以為他是地震辦公室主任,其實他不是,組織還沒任命呢。

楊友宸那張顯得無奈無助而又充滿冤屈的麵孔,隱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內情

個人部電話間房,這就成立了負責全市地震工作的辦公室。之後又抽來仨人,再以後人又漸漸調走了。誰願意幹這個差事但我想,組織上把人命關天的事交給咱,這樣糊弄不中。就從簡單開始,步個腳印地幹起來了建立地震觀測點很難,誰也不拿這個當回事。學校是教書的,開灤是出煤的,供電局是供電的,農民是種地的,你在人家那裏建點兒,給人家啥甜頭地震辦除了我個大活人,啥也沒有。我就騎若自行車,在唐山市方圓幾十裏這個大圈裏跑。跑有條件搞地震觀測的基層單位,找那些頭頭兒們說,回不中二回,二回不中三回磨薄了嘴皮子也得說大清早,包兩個饅頭夾點紅糖或鹹菜就走,到人家那兒要點水喝。我那輛永久二八自行車每天跑百八十裏地,愣是騎壞了幾年下來,我就跑出了多個地震觀測點。

有了觀測點,還要有負責任的人,不能瞎湊數。就說開灤礦務局吧,各廠礦的監測台站的負責人,大都是地質院校的本科生;學校呢,大都是教物理化學的老師,也是大學畢業生。比如八中是吳寶剛周萼兩口子,從天津大學到八中。我跟學校的書記王明忠說,這樣的人別壓著,這問題那問題到底是啥問題我就打著市政府的旗號,點名讓他們兩口子搞地震。書記說好吧好吧,聽你的。吳寶剛的嶽父是國民黨的少將軍醫。吳寶剛後來出了國,前幾年從美國回來還感激這件事呢。

最難辦的是莊裏的事。莊裏主要是觀測水位,水麵到井口的距離每天觀測兩次,點以前用電話報市地震辦。那陣子郊區總機不花錢,費用有政府兜著。年年地堅持下來,到唐山大地震之前,有的觀測點人員換好幾茬了。每次換人了,我都得去手把手地教新人,怎麼測怎麼報。比如磨土豆粉條用水量大,井水下降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報的時候要報清楚:莊裏業餘觀測都是小青年,每次來唐山開會都給他們點兒補助,超不過十塊錢,再給個小本啥的,也就這點兒小甜頭:

我去過雲南通海,也去過遼寧海城。雲南通海大地震級,震源深度公裏,震中烈度度多,死亡萬多人。通海地震前異常現象很多,可是沒有個有效的地震預報監測網,沒有預報,現場太慘了海城大地震級,地震前幾個小時,遼寧領導拍板,發出臨震緊急預報,遼寧南部多萬人撤離了建築物。雖然地震波及六個市十個縣,卻僅有多人死亡海城創造了海內外公認的世界奇跡:二那麼,唐山呢國務院號文件已經明確提出:京津唐渤張為危險區域,號召大家提高警惕,立足有震,防備級以上地震的襲擊。

通海和海城畢竟是縣城,而唐山是重丁業城市,唐山市區的人口就多達多萬唐山是重蹈通海覆轍,還是海域之後的再度輝煜唐山市地震監測網夜以繼日地工作,不敢掉以輕心。年底,唐山市自來水公司的水氡出現了異常趙各莊礦和唐山二中觀測站的地應力相繼出現了異常。我們加強了對地質水質物理化學因素的化驗觀測我請來了天津地震局的專家,聯合搞了次地下抽水破壞性試驗,取得了多項數據,發現了些與發震有關的因素,分析結果是:地震危險已經逼近唐山年初,中共唐山市委主持召開了唐山市防震丁作會議。我們作了關於當前唐山市地震形勢的報告。在會上還通報了田金武馬希融周萼李伯齊安繼輝,還有我本人對地震地質水質化學某些發震因素的化驗檢測結果,還公布了唐山地震中短期預測:唐山市方圓公裏內在年七八月份或下半年的其他月份將有至級強震發生。這次會議,是唐山防震丁作的重大轉折。各部門相繼成立了防震工作領導小組,積極組織和推動了防震作的深入開展。年月,我們出席了國家地震局在山東濟南召開的華北水化學地震會商會議。會上,我詳細分析,指出了異常變化和發震征兆,向地震界的領導專家和同行們鄭重提出:唐山近兩三個月內有可能發生強烈地震山東天津等省市的代表表示讚同,有的省市代表也提出了異議。最後,會議強調指出:從目前地震活動的空間分布和前兆異常看,以唐山為重點的京津唐渤地區年內有發生級以上地震的危險性。要求有關地區絲毫不能放鬆防震作要密切注視近期地震發展趨向,發現異常及時上報。

唐山市地震會商會上,我傳達了濟南五月會議精神。全市地震工作者晝夜監視著不平靜的唐山。我深感震情緊迫。而主管地震辦的王俊起又不在,去唐山市交通局整頓軟懶散班子去了。我直接找到了市委書記徐家信,他聽完我的彙報,指示:由王耐林副主任(副市長)負責,立即召開地震作緊急會議,唐山市所屬各單位第把手參加。當晚點左右,唐山市地震工作緊急會議召開了。會議室門窗緊閉,與會者臉色凝重,從不準記錄,不要傳達幾個字中,第把手們掂出了此次會議的分量。王耐林主持會議。我向幾百名與會者通報了唐山市的地震形勢:從最近基層地震工作組織和有關單位提供的地震觀測結果及其他方麵信息情報看,唐山市目前的地震形勢在原有的發震背景中,又有新的發展變化。而且,近日來發出地震預報的單位增多。頻卒很高,呼聲很大。因此我們認為,唐山當前的地震形勢不容樂觀,近期存在著發生強震的危險性。臨震預防工作刻不容緩,要抓緊組織實施。會場很平靜,我發言結束兩分鍾後,第把手們才議論開了,大致是兩種意見。第種意見:有的地方搞地震,發布地震信息,鬧得人心惶惶,廠停產,商店停業,學校停課到頭來地震預報落空,造成了社會動蕩和經濟損失。;唐山要慎之又慎。第二種意見:如果在采取臨震預報預防措施上患得患失,對可能要發生的地震不預報,地震旦發生其後果不堪設想。

最後,王耐林指示:鑒於唐山地區臨震前兆和異常現象尚不明顯,因此,緊急動員群眾采取防震措施為時過早,但必須用臨震姿態狠抓防震工作。要高度重視地震前兆的發展變化,發現異常現象要及時上報,以便迅速采取相應的防震措施。

唐山大地震,我們從年抓起,直抓到已經快摸到它了,真的是不敢掉以輕心那麼大的張地震監測網,那麼多不敢眨下的眼睛。我在哪次會商會上不提到海城我說海城抓住了大地震,唐山也要抓住大地震可是,組織上通知我去幹校作為個地震工作者,在唐山大地震即將來臨的時候,我的工作結束了

對於楊友宸提到的大震前唐山地震丁作緊急會議和組織上通知他去幹校的這曆史細節,有造訪者懷著種種疑竇對這位重要的當事人進行了追蹤采訪,認為那次原本應該載人史冊的重要會議,不該跟唐山地震廢墟樣銷聲匿跡;不能因為唐山大地震是中國災害史上最黑暗的頁,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律回避

造訪者:既然市委書記知道震情緊迫後,立即連夜召開地震工作緊急會議,為什麼組織上又通知你去幹校是哪級組織找你談話的

楊友宸:黨支部代理書記李世信。我說,我還得落實震情呢。他說,這是組織決定,地震辦的工作你甭管了我說,我就聲明我不負責了他說,你甭負責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地震辦其他同誌業務不熟,個女老師調來時間不長,個從焦化廠借來的小楊,還有個徐自然。可是定了,我不去不中。我對小楊說,情況很嚴重,千萬注意啊

造訪者:臨走您是什麼心情

楊友宸:我跟我老伴兒說,唐山震情龜急了,近些天可能發生地震,你和老人孩子們千萬注意啊我就講了旦發生地震應該怎麼辦:我家住在小山,那裏是唐山地震最慘重的地方。我家裏的人都幸存了可是我我心裏更難受我心裏有愧我作為地震工作者,悄悄地囑咐家裏人我沒轍,真沒轍啊我不能告訴其他人,否則就將成為散布謠言破壞生產的壞分子,被懲處。

造訪者:您在幹校的情況怎麼樣

楊友宸:天也不安生幹校的同誌對我不錯,照顧我淘大糞,我淘著大糞心裏也急呀。清早起來我就轉悠,可咋轉也轉不出那扇大門。校的規定,不許請假不許門。名義是改造世界觀,實際上是勞動改造。我的罪名有三條:是不聽黨的指揮(跟軍代表對著幹)。二是光拉車不看路(還承認有十勁)。三是違反財經紀律(用賣廢報紙的錢,買了架照相機,為了保留震情資料)。

造訪者:假如你還在地震辦公室,唐山會發布臨震預報嗎

楊友宸:我想我會盡力爭取。

造訪者:個中等城市有權發布嗎

楊友宸:我會先同河北天津沈陽等省市地震局通通氣我想,我會說服市委書記,徐家信這個人不固執,會發臨震預報的。市委書記有這個權力,然後向省裏備案。唐山市防震作緊急會議,其實就是個有力的佐證

造訪者:大震前你去了幹校,其他同誌就不掌握情況嗎

楊友宸:地震發生後,我從於校回來就去地震辦公室扒圖紙資料。有人看見了就問,老楊翻啥呢我說翻雨衣。我就把圖紙資料,也有雨衣和棉被塊翻出來了我打開了地震記錄本:年月日空白。年月日空白。地電水氡地下水所有的動態曲線律截止到年月日。日日是大震前出現異常最多的兩天,而這最關鍵的兩天都是空白我就急眼了,我就罵街了:娘的,這幹的啥事啊當時有頂帳篷,我把這些圖紙資料和地震記錄本就堆桌子上了:有人打聽過這個事,再過幾天,地震記錄本和圖紙資料不翼而飛

造訪者:是小楊拿走了嗚

楊友宸:不可能,他震亡了

造訪者:您要是不走,悲劇有可能改寫嗎

楊友宸:我不能這樣說。當時有人說過唉,年至年,這麼多年的辛苦努力,最終還是沒有報卅來。萬人,慘哪,

目水在他那蒼老的臉上流淌,滿頭白發在冬日的餘暉裏微微顫動唐山大地震後,些人來唐山打昕唐山楊,卻始終沒找見。地震後不久,他就調走了,調離了他那個傾注了滿腔熱血又讓他傷透心的地方。年,鬱鬱寡歡的唐山楊告別了人世,殉道者

輕輕地,再次打開那塵封已久的方小盒,我又看見了那塊表那塊年前從唐山大地震的廢墟下挖出的手表,或許是從你那冰冷僵硬的手腕上取下的手表飽蘸著逝者的滄桑,凝聚著亡者的血淚,它的指針安靜肅穆地停滯在那個悲愴的時刻,昭示著那場震驚世界的巨大災難的降臨

時分秒

這是陳非比在唐山地震年時寫給遇難丈夫賈雲年書中所作的開篇語。她以深沉淒婉的筆觸,記述了個妻子對以身殉職年知己的深切思戀,記述了項世界性科學難題年探索之路的艱辛跋涉,記述了代地震工作者半個紀拳拳報國的赤子情懷。份祭奠,部記錄,是血與淚的凝聚,是心對心的呼喚。

年前,隨著冀東大地陣劇烈的震撼,河北省地震局赴唐山考察的地震地質小組行六人,在那場慘絕人寰的地震災難中匆匆離去沒有話語,沒有告別,甚至沒有讓親人們看上最後眼

大地震前最後個晚上。石家莊。個燥熱難耐的夏夜,令人窒息煩悶。仿佛是種不祥的征兆,或是種心靈的感應,陳非比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突然,她被陣嘈雜的人聲和疾步下樓的腳步聲驚醒可能是因為剛剛睡熟,她竟然沒有被大地的晃動搖醒,然後就感到床板在刷烈搖動。

不好,地震她立刻翻身下床,抱起歲的兒子就往樓下衝去

剛出樓門,正碰上住在對門的同事馮偉推著自行車準備出發,見她帶著孩子,連忙說:來,上我的車

孩子放在白行車大梁上坐好,陳非比坐在後座上,輛自行車載著三個人,穿過夜色朦朧的裕華路大街,向省地震局疾駛。

十幾分鍾後他們趕到地震局。此時,坐落在範西路的兩座小樓已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陝,趕快弄清地震在哪兒陳非比跑進二樓值班室,與幾位同事起分別往各個地震台打電話,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震中位置。

然而,回話讓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省內的地震台不是儀器被掀翻,就是記錄超出量程範圍無法分析震相。電話打到北京,情況大同小異。而唐山地區,電話全部中斷。

陝,向外省地震台聯係,要數據羅蘭格嗓子眼兒裏像躥火般。

記不清使用了哪些資料,也不知道運算了多長時間,大家粗略畫出了個可能的震中範圍:廊坊至渤海帶。所有人都在暗暗祈禱:但願這個地震發生在海裏,千萬不要上岸哪

然而,唐山還是盲區。唐山地區的電話仍然打不通,也沒有點來自唐山考察小組或唐山地震台站的消息。

難道,地震就在唐山陳非比不敢往下想了,隻管埋頭工作。時間飛快地過去,猛然抬頭,才發現天已亮了,可是還沒有搞清楚地震的確切位置

直到後來,才從北京傳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地震發生在唐山市,至級,唐山市幾乎平了,國家地震局正在組織隊伍前往現場

真是晴天霹靂陳菲比的心下子揪緊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唐山平了那得有多少人慘遭不幸啊雲年和他的戰友們能逃過這劫嗎

月日,夜色降臨,忙碌了兩天兩夜的辦公樓稍許安靜下來。

丁零零值班室電話突然急促響起,刺耳的鈴聲,震人心弦

陳非比飛快地抓起聽筒:喂,哪裏

電話裏傳來她急切盼望又害怕聽到的聲音:喂,值班室嗎我是唐山地區隊盂祥振

這是震後從唐山地區打來的第個電話

唐山來電話了她脫臼而在場的人立刻圍了過來,已經有人拿出了筆和紙準備記錄。

她屏住呼吸,凝神傾聽對方的聲音,生怕漏掉個字,邊聽,還邊字句地複述著電話的內容。

值班室裏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隻有她複述來電內容的聲音在屋裏回蕩,聲聲敲打著人們的心房:

唐山地區隊石蘊璿傅長河劉信宋保田四同誌遇難,省局地震地質組的六名同誌還在室內

放下話筒,她立刻拿起電話記錄疾步走出值班室,來到地震地質組辦公室的房間,準備與李欽祖(後任河北省地震局局長)起整理電話記錄。她念,他寫。她又次重複著那個可怕的消息:地震地質組的六名同誌還在室內作為個年輕的妻子和孩子的母親,平時很要強的陳非比總以為此時還能繼續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還能坦然地麵對這個凶多吉少的現實。

突然,她感到陣窒息,胸口像塞進了團團棉絮,仿佛全身的血液刹那間都凝固了她不由自主地猛然起身跑出房間,衝下樓梯,跌跌撞撞地頭紮進院子裏間無人的活動房,忍不住熱淚橫流。她清楚地知道,此時已經是震後第三天了,還在室內這意味著什麼何況大地震過後唐山還下起了大雨

好姐妹好同事薑秀娥找到了她,嗓音哽咽地說:非比,你哭吧,別悶在心裏

兩天盾,那個不幸的消息變成了殘酷的現實:省地震局地震地質組赴唐山考察的六位同誌全部在地震中遇難,無幸免。

同樣的天字,同樣的日,可是對陳非比來說,仿佛夜間全都失去了靈性。太陽不再明亮,鮮花不再芬芳,世界上少了個她最親最愛的人,時光頓時變成種難耐的折磨

據震後即率隊赴唐山的羅蘭格回憶說,就在月日下午,他接到蘇英俊從唐山打來的電話,說考察組工作已經結束,準備明天早趕回石家莊:通完電話後,羅蘭格讓老黃鍾接電話:其實,僅歲的黃鍾是北京石油學院畢業的,後跟隨隊伍整建製地轉到地震戰線。同事們尊稱他老黃鍾,是因為改行後的他跟以前樣,從找石油到抓地震,整天走南闖北在野外考察,人看上去不僅很老相,而且患有高血壓和腸胃病,直過著單身生活,不能與遠在北京房山的妻子兒女團聚。在赴唐山考察之前,組織上為了照顧他,已決定把他調到離北京較近的廊坊地區隊去工作然而,久別家鄉和親人的老黃鍾啊,卻找到羅蘭格說:組織上的照顧我非常感激,但在離開省局之前,讓我再跟地震地質組去唐山灤縣考察次吧。羅蘭格把他的要求向領導報告:考慮到他的身體,且廊坊的調令已規定了報到時間,不同意他赴唐灤考察。性情耿直而倔強的老黃鍾再次懇求:到廊坊後像這樣的考察機會就少了,還是讓我去吧我的病沒事,不行我就到醫院去開個證明很快,他真的把張可以適當作的診斷書交給了領導。麵對如此執著如此忠實又如此懇切的老黃鍾,領導最終同意了他的請求。

羅蘭格在電話中問:老黃鍾,怎麼樣,吃得消嗎

老黃鍾說:放心吧,反正我是堅持下來了

這是老黃鍾留給大家的最後句話。萬萬沒想到,這句話競成了他與大家與他鍾情的事業與他的親人故土最後的永訣。

羅蘭格說,六名同誌的遺體挖出來後,先埋在市裏,後由解放軍挖

來理在市外。蘇英俊的兒子後來把父親的遺體火化了,兒子抱著父親的骨灰盒回了家。遇難的司機閻栓正,是他家人開車來把屍體運走的賈雲年黃鍾周士玖和王素占四個人,埋葬在後於家店小樹林。跟他們埋在起的,還有唐山地區隊的石蘊璿傅長河等四人

年在紀念唐山地震十周年時,中共河北省地震局黨組,向國家地震局黨組發出《關於請求授予蘇英俊賈雲年黃鍾周士玖王素占閻栓正六同誌為地震事業獻身的模範作者光榮稱號的報告。國家地震局批準,並作出了相應的表彰決定。

為了這個光榮稱號,河北省地震局辦公室主任孟書和跑了整整十年:孟書和說,本來是為他們申報烈士的,最終未果,隻跑下來這個光榮稱號。這對於與大地震失之交臂的地震工作者來說,也算是種安慰了又過去了年,直到年,組織上又經過番審定,才終於批準追認他們為烈十。河北省地震局立碑為誌

地震乃天災之首,頃刻房倒屋塌,生靈塗炭,自古以來,人類屢受其害。九六六年邢台地震後,大批有誌之士遵總理恩來之命,奔赴現場,設點建台,實施觀測,華夏大地從此揭開監測預報之序幕。

根據專家分析預測,九七四年六月國務院對華北及環渤海地區嚴峻地震形勢予以明示:二其後,諸多地震科學工作者屢赴冀東,探究蛛絲馬跡。九七六年六月末蘇英俊賈雲年黃鍾周士玖王素吉閻栓正等六人奉命自石來唐開展地震地質考察。其間,六人同唐山地震隊同仁通力合作克勤以對,誠為眾生避災盡己責。然七月二十八日淩晨大震突至,六人及劉信石蘊璿傅長河宋保田等地震工作者壯誌未酬,不幸罹難,長眠於此。親人痛心疾首,同仁扼腕長歎

探求真理常遇險阻,求索科學時有代價。地震預報係世界科學之難題,實現防震減災宏偉目標,同仁將矢誌不渝,勤勵其業不懈今立此碑,以告慰,以銘誌

河北省地震局

二六年七月二十八日

陳非比是大震後的月日隨工作隊來到唐山的作為個地震工作者,又是個與唐山有著血肉聯係的不幸者,她既承載著失去親人的巨大悲痛,又背負著用萬人的生命鑄就的精神十字架。直到

月底,工作隊即將撤離,她才去了墓地

秋風瑟基,細雨霏霏,荒草萋萋。淚水伴著雨水,她蹣跚著穿過泥濘小徑,走進親人的棲身之地片稀疏的小樹林。幾杯黃土壘成的墳丘字排開,靜靜地臥在樹下,墳塋前插著的小木牌上,用毛筆書寫著主人的名字。有人告訴她,這已經是最大的奢侈了,因為在這裏,在這個叫後於家店的地震遇難者公墓裏,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的墳塚,更找不到幾尊碑碣

雲年,非比來了,我來看你了

麵對親人的墳塋,她猶如亂箭穿心,想到丈夫將永遠孤寂地躺在這冰冷漆黑的野外,她禁不住熱淚奔湧,不能白已

雲年啊,我的雲年,在冀東大地慘遭塗炭的時候,你是怎樣熬過那生命的最後刻

當你被地震驚醒的瞬間,當你翻身抱被滾到床下的刹那,你閃過怎樣的念頭

當那無情的黑暗與窒息扼住你的咽喉,當摻著血腥的雨水浸透你身邊的大地,你,是否有過彌留之際

如果上天有眼,能給你哪怕幾秒鍾的時問,你會怎樣向世人告別你會怎樣向親人訴說

你也許會說,來了,這麼快就來了,那個預期巾的惡魔晚了,切都晚了唐山啊,我們愧對你;冀東的父老鄉親啊,我們有罪,有罪別了,大地;別了,親人望你們警惕,願你們奮起,永遠不要讓中華大地再出現唐山這樣的悲劇

雲年,你定想這樣說,對嗎

我真真切切地知道,你定是痛心疾首,你定會譴責自己,你定是死不暝目啊

整整四年,不,整整個春秋啊你和你的戰友們道,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立誌降伏地震之敵。尤其是來到冀中大地,你已尋覓到大震的蹤跡,瞄準年前後河北北部級以上大震疾步追擊,風塵仆仆,馬不停蹄然而,年下半年,你卻無法繼續捕捉大震的研究作了,保被作為省直機關幹部安排去農村蹲點勞動了。你長年累月在野外奔波,還怕吃苦幹活嗎可那是觸及靈魂的思想改造過程,你必須服從,好好學習,好好改造。改造了大半年,你回來,就又緊迫地開始考察作了。

然而,你輸了,你徹徹底底地輸了你不僅沒有抓住這個震魔,反而被它口吞噬,連在震後去考察研究反思它的機會都沒有啊你怎麼能不痛心疾首,你怎麼能善罷甘休啊

哦,雲年,我想對你說,我想對你犧牲的戰友們說,藍天知道你們,為保衛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盡力了

在這裏還要特別提到的是,唐山二中的田金武老師也不幸在震中遇難。他曾在國家地震局唐山召開的群測群防經驗交流會上介紹經驗,並提出過臨震預報意見:月底月初,唐山地區將發生級以上地震,有可能達到級。然而,這位按照地震預報三要素被人稱為最精確的短臨預報者,卻死於被自己精確預報的大地震中還有唐山二中的李伯齊王書蔚夫婦,在地震中兩個孩子遇難了,母親遇難了,王書蔚的妹妹遇難了,小外甥也遇難了據這對夫妻老師講,地震當天,親人們的屍體還沒料理,蓬頭垢麵的他們就從廢墟裏扒地震的圖紙和資料。他們的想法是,幹了這麼多年,積累的圖紙資料或許有點用處,供些地震專家們作研究吧,那畢竟是他們多年的心血啊

田金武是在唐山市路南區南劉屯的家裏遇難的那裏片片的焦灰頂居民平房大都坍到底,像座座碩大的墳塚連接天際。傷痕累累的男人和女人,麵對成片成堆的屍體幾乎都麻木了,亙古未有的大悲,無淚:二

被挖卅來的田金武躺在自己房子的廢墟旁,在他彌留人世之際,目睹了大地震的慘烈。這對於已看準了這個大地震已預報了這個大地震的他來說,無疑是種殘忍,種行刑,種嘁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頭插刀然後再抽筋剔骨般的殘酷折磨:在他還剩下微弱的氣息時,他掙紮著張了張嘴,幸免於難的兒子趕緊伏下身子問:爸,你咋了你要挺住啊爸,爸兒子望著奄奄息的父親,哭著,喊著田金武喃喃著,手指向廢墟,斷斷續續地說:把我的挎包扒扒出來交上去

兒子想合上父親的眼睛,撫摸了幾下也合不上。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大睜著,直直地盯著灰暗的被血雨澆濕的天空。

兒子扒出了父親的挎包。從帆布手套縫製的挎包裏,掏了有關地震的圖紙和資料,還有張稿紙,上麵隻寫了個題目:《徹底批判鄧小平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兒子知道,這篇批判稿,父親苦苦思量已這是昨天晚上父親說的。萬萬沒想到,今天競成了父親的忌日,唐山的忌日

筆者在唐山探訪時,有知情者回憶說,當年國家地震局在唐山二中,開的京津唐渤張群測群防經驗交流會上,田金武和些師生都介紹了觀測地震的手段和預報意見,但這個會是打著批鄧反有的旗號召開的,田金武是被反複批鬥的黑線人物,作為名以觀後效的普通教師,沒有多少人聽他的發言。

有人說:他既然報準了大地震,雖沒有引起專家和唐山地震部的嘔視,可最起碼也不妨事先跟他的學生和鄰居們私下打聲招呼,大地震發生了孩子和居民也絕不會死得那麼慘那麼多啊

立刻有人反駁:他敢嗎他田金武有幾個腦袋上邊專政機關發艾明令,誰蓄意煽動製造地震謠言,當反革命分子論處

也有人悲憐地說:既然不敢跟別人說,他也完全可以按照自己預報的發震時間,躲躲,避避,無論怎樣也要逃過這劫呀,沒想到怎麼連自己也搭進去了他要是躲開,活下來了,不更以雄辯的事實證明他顱報的準確嗎然而,他卻沒有啊,他就這樣走了,他是不是對自己的預報意見對業餘觀測的土儀器產生了懷疑或是被群測群防點哄盯上亂報震情的嘈雜看花了眼,聽走了神兒呢

田金武走了二也許化的走是種救贖人們在對他深表哀思的同時,也作著這樣那樣的反思夏日的閃電與命運的沉浮

我們瞪大雙眼苦苦尋覓,為什麼卻遭到震魔的突然襲擊麵對大地震洗劫後的殘垣斷壁,麵對唐山人驚魂未定的滿腔悲憤,我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詛咒者還是被詛咒者二

經曆了唐山大地震的地震工作者們每每談及這場大劫難,都痛惋不已,仿佛那是烙在他們心靈深處的塊傷口,輩子都很難愈合了。他們早在多年前就看到了錢鋼寫的《唐山大地震劫難篇,就把人們傷口仍未愈合的心撕碎了,邪聲聲淚字字的描述,把人們又帶回到大毀滅後的唐山地震現場

在那些炎熱壓抑動蕩不安的日子裏,唐山廢墟上常常可以看到這樣些人:他們負罪似的低著頭,疲憊憔悴痛苦。腳上的翻毛皮鞋灌了鉛般,滯重地緩慢地機械地踩在殘磚碎瓦之上。緘默無語的臉孔上積滿灰土,顏色沉重。他們很少與人交談,即使開口,聲調也是低低的,對於毀滅和死亡的理性反應,似乎正被股更有力的情緒有意識地壓抑著。此刻,隻有極熟悉他們並理解他們的人,才能從他們充血的眼睛裏知道,創傷和震動猶如另座廢墟,正死死壓在他們心上,,

他們沒曰沒夜地走著,看著,工作著

圖紙。卷尺。標杆。

工作服上的標記:地球物理所地質所

再看上去,人們從儀器上發現了刺眼的字樣國家地震局。

是他們

此刻,在這塊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再沒有個專有名詞,會像地震局在這裏遭到如此的詛咒和痛罵。唐山人的滿腔怨憤,猶如火山爆發沸騰著的岩漿,從這個宣泄口中不可遏止地噴射出來

失職

瀆職

萬冤死的生靈

成千上萬的傷殘者和孤兒

仇恨與憤怒起,死命地擠向那個小小的宣泄口。唐山入圍住了那些地球物理作者,他們要向這些吃地震飯的人討還失去的切

地震作者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雙雙逼視著的灼人眼睛,具具神情各異的死者的屍體,那些孩子都在他們心頭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還有著的,便是那強咽下去的深深委屈。

雨點般飛來的石塊。舉著扁擔追來的大漢。髒話。唾沫他們要他們回答自己的質問。就連為地震丁作者開車的司機,電會受到憤怒的責難。

餓極了的地震丁作者,站在領救濟糧的長長的隊伍裏。

哪個單位的

地震局的

請走吧,沒你們的糧食二,

餓死他們

疼死他們

槍斃他們

苦澀的淚水。多少地震工作者,在唐山廢墟上流過這種委屈無告的淚水。他們能說什麼他們也是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知道什麼叫做羞辱,知道什麼叫饑渴,他們甚至同樣地體驗過,什麼叫做被房梁砸斷身骨,被碎瓦割開肌膚的滋味兒啊

但是,麵對如此慘痛的現實,他們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