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都很高興。他第一句話就是:“肖羽,我請你吃飯!”我堅決地說:“老師來了,哪有老師請學生的?我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
聽到這話,他仿佛臉色有些變,但我並沒有在意。我在校園附近一個飯館,要了一個小包間,這樣師生可以很好地敘舊。“學校現在怎麼樣?”
“挺好,老樣子吧。”我們一邊等著上菜,我一邊隨口做著應答。酒菜上齊,我發覺羅老師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果然,他喝了一杯酒後,拿起那本書,有些結巴地說:“這、這是我剛出版的詩集!”
我這才明白剛才是自己疏忽了。應該由我來提問,然後引出這個驚人的發現。
“哦!太棒了!”我明白此時誇張地尖叫未免太過,但適當地表現一下自己的驚喜還是應該的。
我便認真地去翻詩集。詩集起了一個挺一般的名字:《心在野山》。我不懂詩。在高中時就聽說過羅盤天天寫詩,天天投稿。但除了在縣文化館辦的《興隆文藝》上常常發表之外,仿佛俱無回音。老師出了這麼大的成果,做學生的當然也挺自豪。我們喝了四瓶多啤酒,當然大半都是羅老師幹下去的。“這本詩集,是專門拿來送給你的。”羅老師臉有些蒼白,有的男人就是酒越喝臉越白。但是他的眼卻無比通紅。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滿滿的一杯。端起來朝我的杯子一碰,然後用力一仰脖一飲而盡!
“你看看吧——先看扉頁。”我仔細去看扉頁,上麵用鋼筆瀟灑地題寫著:
請肖羽留念。
羅盤10月6日
除了嚴格來講,他應稱我“肖羽同學”,和稱自己“老師羅盤”外,這扉頁的題詞很平常不過。
他從我手中取過詩集,翻到某一頁。這一頁,看來他已極為熟悉。“你讀一讀——”
聽著窗外夜幕的抖動我忽然憶起心中已經空空如煙的人群她的裙擺習慣——贈XY
地鐵站的廣播
頭版中縫的那個消息悠長地追尋散落的回憶堅硬的時光稠密的失望於是我明白了樹一個姿勢久了會累,一個姿勢更久了改變它,會更累我笑了——忘不掉她隻不過是一種習慣……
我承認,這首詩很好。雖然寥寥數語,卻把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某些情緒表達了出來。
“真好啊!特別是最後一段……”我舉起杯,祝賀羅老師。“嘿嘿……”羅老師竟然羞澀地笑了。他一仰脖又整整喝下一杯。“XY,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他的眼紅彤彤,突然變得挺嚇人。他盯住我的臉,半天,這麼問我。“XY?不知道。是不是數學上的某種符號?”我的確不太明白,但是因為是老師在問我,便努力做出痛苦思考狀。“猜一猜!”“真的猜不出來了。”我隻好認輸。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羅老師的眼依然紅紅,但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無比肅穆,而且在蒼白之上湧上一片潮紅:
“XY,就是你!肖羽——你名字這兩個字漢語拚音的第一個字母,分別就是X和Y……”
我一驚,臉肯定全紅了。因為我的臉皮發燙,仿佛是緊貼在火爐上燒烤。我低下頭,盡力掩飾自己的意外和窘狀。“肖羽……其實,這首詩是我蘸著深情寫給你的!自從第一次跨入我們高一(三)班,我就從人堆裏一眼認出了你!有人說,前生500次回眸才能換來一次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們卻要朝夕相處整3年!我當夜就徹底失眠了。要知道,我見過的女孩子許多許多,唯你觸動了我的心!”
他又喝下一杯。他或許有些醉了,但我不敢勸他。因為他曾經是我最敬仰的老師,因為他在深情訴說著他本人對一個曾是自己學生的愛慕之情!而我,就是那個莫名其妙的X——Y!
“肖羽,這三年,我把痛苦埋在心底,跟無事人一樣吃飯、睡覺、上課、批改作業。隻有在無人的時候,我才默默地回味你的一舉一動。你的笑使我愉悅,你的哀愁又讓我傷心……我差不多全為你而活,但我不能讓你哪怕知道一絲一毫!因為你必須考上大學,我不能使你分心……但另一方麵,你一考上大學,就如飛上天際的羽毛,不知會飄向何方。甚至,我此生再也望不到它的蹤影,這又讓我無比痛苦!”
他開始沉默地轉動著酒杯。啤酒冰涼,菜已冷。
我心亂極。我不知該怎麼說怎麼做。唯一的辦法是,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傾聽一個我根本沒有思想準備的男人,如此情真意切地訴說他是如何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