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識大熔爐2(2 / 2)

比如經常和工作組楊廳長打乒乓球,培養感情。

大家忍俊不禁。他確實好幾個下午在體育室和楊廳長打乒乓球,引得大家觀看。過幾天又換一批對象來批判。分班批了又全校批。大會小會批了又寫文章批,小字報大字報批。學生批老師,其實是工作組和學校團委組織的。就我校而言,學生對老師還是尊敬的,有感情的,批判是政治任務。不批,自己就要挨批,大家發言寫大字報全部都是避重就輕,不著邊際。老師們也心領神會,隻感到工作組和團委對他們有壓力,並沒感到學生對他們有什麼壓力。

團委抓了老師中的階級鬥爭,還要抓學生中的階級鬥爭。在學生中打了幾個落後小集團和反革命組織。初中畢業班一個叫陳浩的同學,團委書記指名道姓地批他是反革命小頭目,至今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反革命組織有何罪狀。那真是個令人心悸的歲月,不堪回首,人人自危,個個怕沾上邊。團委幾個人就是十足的布爾什維克,職業革命家。他批我們語文老師,非要置之死地而後快。等到形勢變化,有些師生有一晚在教室裏要他交待他的行為,僅僅就這麼一次,他就在自己房門口“自掛東南枝”,了此殘生。

每次批判都是團支部幹部帶頭,然後一個接一個發言,誰不發言就是落後,就是思想問題、立場問題;就是旗幟不鮮明,立場不堅定。帽子滿天飛,棍子隨便打,誰也不願意挨批挨鬥,還要爭表現,充積極。開頭,大家都寫有發言稿,個個對著稿子念,念完稿子完成任務。批了幾個星期,一個個口才練得不錯了,懶得寫稿或來不及寫稿或寫不出稿,就即興發言。這比念稿子厲害得多,你一言,我一語,萬炮齊發。開頭批“黑幫言論”,批“反社會主義反思想反三麵紅旗”的惡毒言論。再後麵找不到內容批了,就臨時挑黑幫的毛病。家庭、婚姻、穿著、日常言論和行為,常常搞得這些“黑幫”措手不及。有些批判簡直是無稽之談,令人啼笑皆非。還有些無話可講的人就無中生有、捕風捉影。

我校校醫曾在德國的“福音堂”當過醫生,有個同學就批判他:我有一次拉肚子,治了幾天不好,他要我餓一天不吃東西,這不是居心不良,要餓死貧下中農的後代嗎?

另一個同學批判王成孝時說:他侮辱貧下中農子弟,他上廁所要我看他的屁股是否有血!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弄得這個“黑幫”滿臉通紅。後來學校工作組要這幾個同學寫出旁證材料,按上手印,以便最後給“黑幫”定罪。袁老師在我班接受批判時,大家心領神會,心照不宣,雞毛蒜皮,蜻蜓點水地胡批一通。工作組怎麼啟發也批不出什麼東西來,最後輕鬆地結束。

該批的批了,沒什麼新鮮內容了,就把黑幫們集中起來,天天寫交待。我們天天學文件、學通知,學北京某中學批判高考分數掛帥“十大罪狀”。天天寫大字報,接著成立紅衛兵組織。黑幫們天天戴著高帽幹活,吃飯也戴著。

學校教學部與食堂分兩部,兩部都有圍牆,中間隔著市區的一條小巷道。為了學校安全,在兩部的圍牆上修了一座小天橋通過。食堂本來不高,天橋約五米長,一米多寬,和屋簷相距不多,兩人撥身過路要側著身子,稍高的人過天橋都要彎腰。黑幫一天三餐都排著隊由團委或小組成員押著進食堂。黑幫們手提飯碗靜悄悄地不知不覺走到屋簷邊,忘記了彎腰,常常“咚”的一聲把額頭碰在屋簷上。黑幫們高低不齊,戴著一米來高的帽子個個都過不去。袁老師本來個子高,走在最前麵,不注意就碰到屋簷上,把帽子撞到地上,押解的人大喊一聲:黑幫分子不老實,把帽子撿起來戴好!

天橋上有水,過往的學生又多,不注意踩在帽子上,帽子又扁又髒。袁老師還得撿起來往頭上一戴,然後做進屋簷的預備動作。先退後兩米,低頭彎腰,讓高帽先進屋簷。這一退,後麵的黑幫都跟著退。我們的數學老師快六十的人了,滿頭白發沒有理,滿臉白胡沒有刮,高個又有點駝背,加上心理重壓,更顯得老態龍鍾,顫巍巍退後兩米,不注意絆倒在地。急忙爬起來,彎下腰,高帽的尖頂抵著袁老師的屁股。第三個,第四個……個個黑幫都得退。天橋本來不長,二十多個人排成幾十米的“一”字長蛇陣,齊刷刷一直退到石級底下,一條白色彎腰的蝦米隊慢慢往前移動,艱難的鑽進屋簷。站在旁邊給黑幫隊伍讓路的我們,看著平時性格直率、心地善良、鞠躬盡瘁的老師今日是如此模樣,不免心頭一酸,眼淚就流出來。心中暗想:真是“在它矮簷下,豈敢不低頭!”大家連忙超過黑幫隊,衝進食堂擦眼淚,一些女同學躲到牆角嗚嗚地哭起來。日子久了,大家習慣了,再沒人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