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芯抱怨道:“這死丫頭,要麼關機,要麼就說得放不下。”
五
“是不是又硬了?”
“嗯。”
“親親它。”
“不嘛。”
“為什麼?”
“醜陋呀,髒呀,無聊呀,下流呀!”
“我呸!”男人顯得有些光火:“就你們知識分子虛偽。天底下什麼下流、肮髒的事情,不是你們這些社會精英幹的?我這怎麼髒啦?怎麼下流啦?這裏,濃縮了我孫三強一身的精華啊!”
“哼,濃縮的是精華,名人名言啊,要不要給你添加到那篇報道中去?”
“隻要你敢,我怕個鬼。”
“那我真加了啊……”
“你加吧,怕是你不敢。”
高爽吃吃地笑起來,親了一下孫三強的脖子。
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來,高爽這才記起剛才通完電話忘了關機。兩個人都扭轉頭望著床頭櫃方向,高爽欠起身,伸長胳膊去取手機,拿到麵前摁了接聽鍵。
對方在電話裏大聲抱怨著,高爽一古腦地陪笑:“是啊,一開始是沒電了來著,充完電就接電話……不是周末嗎?又心血來潮了不是!我的大小姐哎,今天是星期一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忙!全世界人民都在為五鬥米奔波,隻有大小姐您一個人錦衣玉食不知愁滋味!”
孫三強嘀咕道:“你忙?你忙著叫男人搞你哩!”用手狠狠掐了高爽屁股一把,高爽疼得“哎喲”一聲,慌忙拿左手來捂住孫三強的一張嘴。
電話裏的人在問:“高爽,說話呀,到底來還是不來?”
“我現在走不了哇,你們吃吧。還要去唱歌?算啦,改日我請你們吧,再見!”
高爽壓了電話,望著孫三強,半天不響。
“咳,什麼眼神?難看死了。”孫三強抓過高爽一隻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過來,摸摸,它都要軟了。”
高爽的手沒動。
孫三強固執地把那隻手移到自己的那個物件上去,然後微微閉上眼睛。那隻手開始了撫摸,然而卻分外用了力。意外的刺疼使耽於情欲幻境中的男人大叫一聲,從床上翻滾而起,情急中,“啪”地一聲給了女人一個響亮的耳光,女人的臉上頓時出現五個指頭印。
“他媽的,你想整死我呀!”孫三強跳下床,衝著歪倒在床上的女人暴跳如雷。
口裏鹹鹹的,爬到床沿,往地上吐了一口,是血。
女人說:“你也不問問,剛才打電話的人是誰。”
男人忿忿不平,嘴裏罵罵咧咧:“他媽的,管他是誰呢,就是玉皇大帝他奶奶來的,也不能妨礙老子搞你。”
話畢,拎起女人一隻胳膊,把女人整個身子仰翻床上,撲了上去。
六
柳瑤手挽著草芯,草芯身旁跟著老六,三個人三拐四拐,來到一條狹長的小巷子裏。在昏暗的路燈下,柳瑤熟門熟路,兩眼炯炯有神,簡直就是一隻嗅覺靈敏、肢體靈活的貓。她指著掛著兩盞小橘燈的低矮門樓說:“就是這裏了。昨晚我還來過,剛開業的。可以唱歌跳舞,喝酒,聊天。還有氣氛簡直……嗨,你們進去就知道了。”
一直跟在她倆身邊沒說話的老六,這時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歎道:“哇,居然有酒吧取名叫‘澀’這麼怪名字的呀,嘖嘖!”
“現代人嘛,什麼怪名不敢取!”柳瑤見怪不怪:“人家京城還有酒店取名叫‘色情’的呢?這都什麼年代了嘛,這‘色情’、‘情色’二字,是人人都想要,也他媽敢要。看色情,聽色情,吃色情,玩色情,色膽包天哇。”
吧廳的形狀像一艘巡洋艦。她們穿過燈光曖昧的過道,周圍藍色的光柱時隱時現,氣氛怪誕而鬼魅,而巡洋艦突出的部位,是一個由燈光凝聚的公共歌台,台上一個女歌手正唱著席琳·翁莉的《永無止境》。草芯覺得自己猶如置身於茫茫的海上,她緊張而興奮,挽住女友的那隻手在微微發抖。她對女友慣常出入於聲色場所,此刻,有著單純女人特有的好奇和期許。
領座先生把她們帶到一個角落,一支水晶蠟燭在玻璃酒杯裏散發出微弱卻溫馨的光,照見桌邊三張布藝靠椅。
柳瑤要了兩紮啤酒、一碟無花果和一筐爆米花,外加一盒三五香煙。三個人各滿一杯,柳瑤說:“來,這第一杯酒,為了今朝有酒,天天有酒,幹杯!”
草芯嗔道:“這頓頓不缺酒的人兒,卻天天鬧著酒荒。”
大家笑著,幹了。
到了第二杯,老六端起杯子說:“我敬兩位姐姐,對了,加上爽姐,三位姐姐,祝你們今年二十,明年十八,越來越年輕美麗。”
柳瑤賭氣道:“別提那個高爽了,隻顧賺錢拚命,姐妹情也丟腦後了。哼,她不來,我們多喝點吃點。”
輪到草芯敬酒,她望了對麵理發師一眼,說:“為了我們的友誼,幹一杯吧!”
三杯酒下肚,草芯的心裏燥熱起來,臉蛋也熱辣辣的,身體似乎懸空了,頭越漲越大。不勝酒力的她,真的像是乘坐在大船上一樣晃晃悠悠起來。
柳瑤跟老六叫板,一杯接一杯地喝,喝著喝著,又把自己嘴裏叼的一支煙塞進老六嘴裏。老六搖著頭,大著舌頭說:“我不會抽,不會抽!”
柳瑤指著理發師的鼻尖,凶巴巴地說道:“你是不是男人?是,就抽。別他媽姨娘調調讓人惡心!”
老六從柳瑤手裏搶過煙,說:“抽就抽,又抽不死人!”放進嘴裏猛吸一口,頓時,被煙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柳瑤咯咯大笑。
這時,歌台上一個男人唱起一支搖滾,就看見幾對男女跳上台去,又扭又搖。
柳瑤抓住老六的手:“走,跳舞去!”
老六飛快地朝草芯望了一眼,草芯微笑著示意他跟柳瑤走。老六的手被柳瑤牽著,他們穿過一節一節車廂座,往燈光閃爍、飄忽不定的歌台走去,在草芯昏昏沉沉的意識裏,柳瑤與老六,就像兩條鰻魚,擺動著靈活的長尾,遊向深海。她有點不由自主,握著酒杯的手下意識地舉起,舉起,然後一古腦兒倒進肚裏。她清楚地感受到紮啤穿越咽喉時,清涼透爽的感覺,但那感覺也就一瞬間,胃接納了它們,紮啤在進入胃之後,胃裏仿佛有一隻槳,開始了工作。水波攪動,攪動,再攪動,又是暈船的那種感受,眩暈,惡心,大腦瞬間出現空白,思維找不到一個連接點。
歌台上又換了女聲,是那種歇斯底裏的吼,還有道白夾雜其間,是吼過之後氣喘籲籲的尖叫:“沒有共產黨呀,就沒有新中國;沒有新中國呀,就沒有新生活;沒有新生活呀,就沒有性生活。”然後女聲在“沒有新生活呀,就沒有性生活”之間反複切換,突兀的叫聲讓人汗毛倒豎,草芯想起與丈夫一起看過的一部國外片子,裏麵一群女人駭人的叫床聲,也是這麼令她毛骨悚然。
不知什麼時候,草芯感覺到身邊有低泣聲傳來,她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呢,等她強睜開兩眼,原來是老六回來了,正趴在桌子上哽咽。她上前推了他一把,低聲喚道:“老六。”
老六沒動。
她心裏“咯噔”一下,想起柳瑤。抬頭看去,柳瑤在台上正跳得興起,她早已脫掉了身上的套衫,露出吊帶背心,與幾個男孩一起瘋狂地搖擺。
她把手伸向老六的頭,撫慰道:“老六,別這樣。你跟柳瑤……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的手被老六的一雙手捧住了。理發師老六有一雙女人一樣纖細修長的手,此刻他把草芯的這隻手捧到自己的胸口上,抬起頭,迷離的淚眼望著草芯,聲音顫抖地央求道:“芯姐,抱抱我。”
草芯聽見有一個聲音,從心靈的深海傳來,她向理發師伸出了自己另外一隻手,兩隻手一起,緊緊地把理發師發抖的身子摟進懷裏。此刻,她覺得自己更像一個母親,抱著自己受傷的孩子。
七
半夜時分,孫三強驅車回家。
暑熱已退,他關了空調,搖開車窗玻璃,讓夏風迎麵撲來。霓虹燈裝飾過的樓群,在街道兩旁一閃而過。一扇一扇的窗戶還亮著燈,像是一個個水晶製作的鳥籠子。
他的車速極快,一會就離開了商業區,前麵有一段正在施工的黃土路等著他。當他看見路燈在那段路上,稀稀落落地散發出死氣沉沉的光芒的時候,他放慢車速,車頭一個趔趄鑽進飛揚的塵土裏,孫三強禁不住口裏罵罵咧咧起來。
等他的小轎車駛出施工路段,他終於看見前方一座讓他引以為榮的高大建築,聳立在開發區廣場。他對著樓房前的電動鐵柵欄摁了幾聲喇叭。
鐵柵欄一旁的門開了,露出門衛老頭的一個禿頂。老頭看是樓上的住戶,不滿地嘟噥著,打開自動門按鈕。
自動門一端的紅燈一亮,門開了。孫三強一踩油門,“嗚”地一下把車子開進院子,他嘴裏習慣性地罵了聲“他媽的”,把車子倒進停車位,鎖車,然後上電梯。
電梯上行,23層到了。他走出電梯,穿過門廊,腳步聲“啪嗒”、“啪嗒”地響著,邊走邊解皮帶扣上的房門鑰匙。門開了,他的妻子從裏屋梳妝台前的椅子裏站了起來。孫三強站在客廳裏,他妻子穿著一件無袖粉紅長睡裙,一頭垂肩秀發,向他走來。
他瞪著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直盯得她垂下頭來。
“你看看都幾點鍾了?”他抬起手臂指著牆上的掛鍾:“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你這樣坐著等我,看我幾點鍾回家;不許你幹涉我的事情。”
她站在他的跟前,始終垂著頭。新護理過的長發,瀑布一樣遮住大半個臉,但遮不住的位置,看得出女人臉色的蒼白,丈夫的大喊大叫使她一下子變得虛弱不堪。
“三強。”女人低低地叫道,委屈地抬起頭,身體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半步。他無視她乞求的眼神,短粗的雙腿沉穩地站在地板上,一臉憤怒地瞪著她。
“你自己說,我給你交代過沒有?”他朝她身前邁進一步,雙手用力抓住她的雙肩。
“別這樣,三強。我睡不著,我不是守著你的時間,我沒有。你弄疼我了,我的頭發,快鬆手,求你。”
“草芯,我的話你當耳旁風!”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他的手指上纏著她的一綹頭發。她被推倒在旁邊的沙發裏,雙手緊緊抱住被扯掉了一綹頭發的腦袋。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抱著自己的腦袋躺著。一綹頭發,或許還連帶著她的一塊頭皮。她感到鑽心的疼在頭頂的一個位置,向四周蔓延,但那不是真正的疼,她不知道真正的疼在哪裏。隻是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眼睛睜著,靜靜地望著他走進臥室。
他走過女人剛剛坐過的梳妝台,邊走邊罵罵咧咧,邊罵罵咧咧邊扯掉襯衣上的領帶。他把襯衣和領帶使勁扔到靠椅裏,一屁股坐到床上,開始脫褲子,脫鞋子,又光著上身,走到梳妝台旁,他伸手在剛扔掉的襯衣口袋裏摸著,摸出一包香煙,叼上一支,用打火機點上,重新回到床上。
煙味從臥室裏飄散開來。
後來,臥室的燈也“噗”地一聲滅了。
沙發裏的草芯這時爬了起來,她頭發蓬亂,一搖一晃地走到客廳的電燈開關處,她伸手拉滅了家裏唯一一盞亮著的燈。四下一無動靜,沒有任何聲音,連夏日常聽到的蟲聲也聽不見。
她把自己沉入到更加黑暗的世界裏。 他們要學狗叫
——卡爾曼
我的同行為民族劇院寫了一個劇本。因為劇院已經排練並即將上演,所以被大肆渲染而出名了。大家都希望演出成功。同時,最迷人的、最著名的女演員將擔任劇中的主角。這已經無人不曉了,但這個劇本裏最突出、也最別開生麵的是:它裏麵要有狗叫。這個消息也不脛而走了。
一個有霧的日子,正當編劇潤色劇本最後一幕的劇情時,一位老年人走進了他的房間,他不聲不響地站在寫字桌前。
我的同行有點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眼睛問道:
“你找我嗎?有什麼事嗎?”
“我,我……”老人溫柔地說,“沒什麼事!”
“喂,既然你沒什麼事,那你想幹什麼?”
“您別緊張,我就是民族劇院裏學狗叫的那個人。我在劇中學狗叫。”
“你就是扮演狗的嗎?”
“對,就像一隻真的狗那樣叫。年輕的時候我就學會了這門技巧。我能夠把真的狗逗弄得蹦跳亂叫。”
“請您接著說。”
“我聽說先生您寫的劇本裏有狗叫,對嗎?”
“沒錯。在第二幕開始時要有狗叫。”
“這正是我最擅長的。我之所以要來這兒,是因為我聽說先生是一位心腸非常善良的好人。我是來請求您……我可憐的妻子正臥病在床,但是我們很窮,沒錢就醫……所以,我想來請問先生,是不是每一幕都需要狗叫?”
“啊喲!朋友,那樣不符合劇情發展呀!”
“開始我也是那樣想的!”老人垂頭喪氣地說,“可是,我知道,先生您是個善良的人,您會幫助我們度過難關的。”
“假定說有三次狗叫,那你會拿到多少錢呢?”
“那樣的話,我每天晚上就可以拿到三塊錢,因為每一幕狗叫時他們會另外付給我一份報酬!”
我的同行沉思了一會兒。
“唔,你看這樣行不行,假如在劇本裏有兩隻狗叫:一隻在左邊叫,另一隻在右邊叫。”
“好極了!”老頭高興得連忙打斷他的話,“因為這門技巧我兒子已經像我一樣精通了。這麼一來,這個劇本就更出色了。”
“好!那這劇本就算是定稿了。你回家等好消息吧!你一定要叫得好些,越逼真越好。”
老年人聽了我那同行的話,懷著最大的感激心情,離開了房間;然後我的朋友便入神地對劇本作了最後一次修改。品德考驗
——厄爾凱尼
工廠的大門離我下車的大水井附近隻有百十來步遠。工廠位於群山之中,山上到處是葡萄和樹木,不少地方為架高壓線已被砍伐幹淨了。
在山區,工廠的大門也讓狗看守。一看見我,狗就從傳達室的小屋裏一躍而出,怒氣衝衝地向我飛奔而來,瘋狂吠叫著,滿嘴白沫,露出尖利的牙。中途它停下了,歪著頭觀察著,似乎在考慮怎樣製服我。
我曾經被狗咬過,咬我的是我朋友家的一條純種狗。看見這條狗向我撲來,我站住了;我在想,一條小小的雜種哈巴狗,不同於那種殘忍、凶狠、喜歡突然進攻和追襲的大狗。雖然它並不起眼,可我還是往後退了。
當我第二次從車上下來時,這狗又來了,它朝我搖尾巴,雙膝跪著,以景仰不已的神情望著我。它看到,我是乘小臥車來的。它還跑到我的腳下撒嬌,要我撓癢。
我撓著它的耳朵,心裏不禁想:“真是隻卑鄙勢利的畜生!”在路途中
——拉斯
我從未來過這座城市。出了旅館大門,我隨便叫住一個人。
“請問去市場怎麼走?”
“三十盧布。”
“什麼?三十盧布?幹嘛?”
“您不是問路嗎?”
“您不明白,我步行……”
“四十盧布,我就告訴您。”
“真有意思!這麼快就長了十盧布?”
“我說,十盧布買我的幫助,你隻賺不賠。我們站著,而它在通貨膨脹。”
“怎麼能這樣計算呢?”
“五十盧布,我就告訴您!”
“呸,您是個無賴!”
“再加一百盧布,道德損失費,您總共付一百九十盧布。”
麵對這種家夥,我一時束手無策,於是掏出手帕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這塊手帕是哪兒買的?”那人大聲說道。
“七十盧布,我就告訴你。”
“為什麼?”
“那好,二十盧布,我就回答您的這個問題。”
“您真會做生意!”
“侮辱人格,賠償兩百盧布!”
“侮辱人格?!那怎麼能算侮辱人格呢?”
“那好,一百盧布,恭維費!”
“好吧。現在來結一下賬,”此人取出計算器,“您應當支付我一百九十盧布,我也付您一百九十盧布!那麼您給五十盧布吧!我總不能白算一氣吧!使用計算器也得收錢。這很費電的。”
我剛想付錢,但此人突然問道:
“請稍等,您是學什麼專業的?”
“五十盧布,”我立刻說道。
“好,我們清賬,您說。”
“我是作家。”
“請您牢牢記下我們所說的一切,寫成文章,給我一半稿費。這是我的名片,不許隱瞞稿費收入。要知道我是有律師的。”
此人鞠躬告辭。
我有些無力的靠在排水管上。
“您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從後麵聽到了一種體貼入微的聲音。
“我所回答的問題,每個必須付一百盧布。我在去市場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