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剛過,老天爺就變了臉,一正月都是豔陽高照,風和日麗,進入二月就換了一副麵孔。先是時大時小、斷斷續續刮了七八天的風,卷著枯葉草節,揚起沙塵浮土,狂躁的在大地上肆虐,刮得昏天黑地,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大小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發出“嗚嗚”“哢哢”的聲響。風剛一放緩,接著便是塊塊陰雲重疊著堆上來,風卷雲湧,霧波詭譎,似乎經過一番較量,風兒慢慢退去,柔弱和潤的如同一個小姑娘。隨後,天陰的像鍋底一樣仿佛要扣下來,壓抑的令人窒息。又是幾天過去,終於憋不住了,細雨飄灑著落下,淋在人的臉上,飄進人的脖子裏,溫潤中帶著涼意,清甜中夾著舒適,連陰了好幾天的墨雲,終於可以一瀉而下,這讓人心裏感到愉悅興奮,感到酣暢淋漓,都在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天底雲暗,細碎的雨滴如同頑皮的孩子過篩子,時緊時慢,時疏時密,在天空中飄落揮灑。早春二月,春雨如油。連著幾天,老天爺慷慨的給予大地以厚愛,賜予蒼生以雨露,人們的臉上浮現出兩年來少有的笑容,把所有的希望和期冀、憧憬和想象,都寄托在好年景上。老人們仰觀天空,瞭望大地,以手加額,掐指默算,蠻有信心的念叨著:龍抬頭了,後土娘娘顯聖了,今年的日子有指望了。
這是進入新春後的第一場透雨,天一放晴,陰雲散去,天氣格外的晴朗。濕潤新鮮的空氣呼吸一口就讓人神清氣爽,心曠情怡。正是二三月交替春潮湧動時節,SX的晉北還處在春寒料峭之中,而在SX晉南,已是春風拂麵,暖風微微,萬物竟發了。這是一塊令人驚羨不已的熱土,因自然地理條件所形成的“黃土孤島”——榮河縣,俗稱後土:北麵,俯瞰汾河和黃河,遙望禹王SD麵和東南麵有條近四十裏長、四五裏寬、二裏多深的深溝,盡頭是一座突兀而立的孤峰山,橫亙綿延數十裏;西麵則是激流澎湃的黃河天塹。隻有西南方向是通向外界、通向晉南重鎮運城的坦途。而在這座“黃土孤島”的東北角——後土嶺,地形如同一個掛在榮河縣腰間的“寶葫蘆”,更是一處民風淳樸、偏僻封閉、物產富饒的世外桃源。經過這場雨露的滋潤,麥苗兒已然泛青,綠茵茵的如同地毯,以至極目處;地上的小草早也衝破料峭寒風的禁錮,頑強的抽出嫩芽,爭先恐後展示著自己的風姿;各種野花——白的、黃的、紫紅的等等,爭奇鬥豔,在仲春的寂寥風景中愈加耀眼奪目。楊樹和柳樹在春風的搖曳下,舒然醒來,柳綻鵝黃,楊放綠意,一片盎然生機。
一年之計在於春。樸實勤勞的農民們,一個個都早早起來,有的趕著牲口拉糞、犁地、耙麥,有的在田間地頭翻地、壘墊、點種;有的收拾修理農具,以免誤了春耕;女人們領著娃娃結伴在地裏尋找茵陳、花花草、蒲公英以及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菜,以補少米之炊。田野裏不時傳來開懷的爽朗笑聲,嗬斥牲口的叫罵聲以及富有特色的亂彈曲調。多麼誘人、撩人、怡人的春景圖、田園樂啊,但誰也不會想到,這裏正在慘遭日寇鐵蹄的無情蹂躪,梟獍魔爪的殘酷統治。
時值民國29年(1940年)3月,RB人已於兩年前就成了這片美麗家園的統治者,主宰著一切生靈的生死榮辱。
張俊傑像往常一樣,早早的起來,一改以前的勞作習慣,先是準備能吃兩天的幹糧,再給瓦罐灌滿水,然後放在房門邊上,隨時準備往外跑。大家叫這是“跑RB也就是躲避RB人的意思,這樣做已經快兩年了。這叫個什麼事呀,祖祖輩輩在這兒住了幾百年,反而要遭受小RB的禍害。把牛喂飽,飲水後,係在樁上,拿起掃把掃院子。張俊傑歎了一口氣,一邊在幹活,一邊豎起耳朵時不時的傾聽外麵的動靜,一旦有人報警,老婆馬上得帶上兩個孩子,拿上準備好的幹糧跑向深溝,躲上一天半天的。糧食和值錢的東西早已藏好,不挖地三尺是絕對找不見的。可自己不能走,自己是村長,RB人來到村裏首先找村長,找不見村長,村人更得遭殃。這村長真不是人幹的。RB人一來,就是要這要那,民工、白麵、蔬菜、粉條、豬肉等等,更要命的是要花姑娘。這是傷天害理的事啊,斷子絕孫的事啊,可是不行。哪一個條件得不到滿足,RB人就獸性大發,把村長打一頓之後,就強闖民宅,拉上年輕漂亮的姑娘媳婦就走,不待上個七八天不讓回來。有反抗的也就真的回不來了。李天才的媳婦,讓RB人的狼狗活活咬死了;王家梁的姑娘性情剛烈,從炮樓上一頭栽下,拉回家就斷了氣。當村長的千人罵、萬人咒,不僅自己常常挨打受氣,還要受村裏人的白眼。不到五十戶人家的東遠停村,就有兩任村長禍從天降。張唐生,正直善良,不願助紂為虐,隻是糊弄RB人,時間一長被發覺,被當作活靶子活活刺死。還有張山娃,因說了句“你們RB人也有媳婦,也有妹子,糟蹋女人是要遭雷打電擊的”,就被RB人困住毒打一頓,還燒了他家的三間瓦房,最後,交了一千斤麥子才把人贖回。
反抗,死路一條;當順民,就得傷天害理。沒辦法,村人想來想去,都不想當這個村長,隻得抓鬮。大家公推選舉,選上的人不願幹;那就抓鬮。抓鬮也不行,有運氣好的,總也輪不上。被逼無奈,隻能挨家挨戶排隊,一家一個月。躲出去也不行,RB人實行的連坐法,誰也跑不了。為了躲避當村長的差事,村人想盡了各種辦法。有裝病的,有裝瘋的,還有自殘的。這些雕蟲小技在RB人的眼裏根本瞞不過。有錢有糧的,送點錢糧,也就大事化小了;沒錢沒糧的,隻能硬著頭皮,兩頭日哄,盡量不幹害人的事,盡量不幹缺德的事。這不,春節一過完,前任村長就把村長印交到張俊傑的手裏。張俊傑提心吊膽等待麻煩事的到來,茶不想,飯不思,夜難寐,一家人擔驚受怕,一有風吹草動就心驚肉跳,真是度日如年啊。是上蒼保佑,還是RB人忘了這回事,二十多天了,RB人竟然沒有來過村裏一回,隻是捎話讓他到炮樓裏去一趟。想到自己還有五天的任期,心中既感到慶幸、運氣好,又感到憋氣、傷心和不甘。想起見RB人的場景,張俊傑就恨恨不已。這RB人也是日怪,剛來到這兒時,雖然凶神惡煞的,但行動還能說得過去,隻要把糧食交了,就不為難莊稼戶老百姓。RB人大多長得白白淨淨,個子雖然不高,但給人的印象也不壞。有時,RB人來到村裏,見到小孩子便嬉笑著作出親昵狀,拿出一塊糖遞過去。小孩子怯生生的接過,邊往回走邊回頭看,幾步過去,轉身跑開了,RB人開心得哈哈大笑;湊到紡棉花或做針線的老太太跟前,用手好奇地翻看老太太的小腳,不解的嘀咕著,歪頭歪腦的想探究中國女人為什麼要裹腳;見到漂亮的女人,笑嘻嘻地打招呼,嘎達馬西、嘰裏咕嚕的說笑,許是在開玩笑吧。可不知這RB人中了什麼邪,不到半年時間,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見人就吼、就罵,一不順心就打,甚至殺人。以前,在村裏有點實力的,都想當村長,現在卻視村長職位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再說那RB人吧,他也是個人麼,可為什麼中國人見了RB人就怕的不行呢?這RB人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中國人如此害怕呢?一次,張俊傑到炮樓裏彙報事情,那個RB小隊長犬養太君的個頭才到他的脖子根下,不難想象,和這樣的人打架,他自信能對付三個。可他就是鬧不明白,炮樓裏隻有十六個RB人卻能把後土鎮二十七個村莊近兩萬人管住、鎮住。就是管兩萬頭豬恐怕也不止十六個人能管得了,何況都是有胳膊有腿的活生生的人。更讓人想不明白的是,每次來村裏要這要那,其實也就隻有兩個RB人,如入無人之境,進村後把槍朝牆角一靠,就在翻譯官及村長的帶領下轉悠開了,全村人像恭敬神明那樣恭維著,滿臉諛笑,說話時連腰都伸不直。張俊傑是個大個子,結結實實的一條漢子,也是數一數二的莊稼好把式,更是個要力氣有力氣,要模樣有模樣的大男人,正直善良,偶爾路見不平也能挺身而出,可現在,隻能像小女人那樣低聲下氣,像奴才一樣圍著RB人轉。他對此有點不服氣,想不清楚中國人怕RB人到底是什麼原因,RB人有槍有炮不假,但也不是槍炮不離身啊,也有赤手空拳的時候啊,怎麼就沒人敢和他們弄事呢?胡亂的想了一會,還是不得要領。隻是想到,不管怎樣,總算快熬過去了,再有五天,他就可以輕輕鬆鬆的卸任,既沒有做缺德事,又保全了家人和村人。想到這兒,張俊傑不禁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起來。
張俊傑是個四十剛出頭的中年人,高高的個子,方正的國字臉,膀大腰圓,兩隻眼睛卓然生光,說話聲音底氣很足,顯得精力充沛。雖然天氣慢慢熱起來,但“春捂秋凍”的遺訓,“二月休把棉衣撇,三月還有梨花雪”的俗語,使他仍舊穿著棉褲棉襖,頭上裹著白毛巾,褲腳是從貨郎擔子上買的鞋帶紮的緊緊的,一雙虎頭棉鞋穿在腳上,幹淨利落,看上去十分精神。他是東遠停村實行“排隊當村長”以來的第十二任村長。他雖然在村裏有威信,卻是無意於“官場”,隻是想把莊稼種好,抽空到深溝和黃河灘裏采點藥,補貼家用,一家人的日子過的富裕,把兒子和姑娘的婚事辦了,就算是完成了任務,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和義務,然後再買上幾畝地,這日子,嗨,給個縣長也不幹呢,不要說是一個小小的村長。可是,RB人的到來,使他的想法慢慢落空,無心侍弄莊稼,隻是操心妻子兒女不要遭了RB人的毒手。這村長,當得實在憋氣、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