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天還不見亮,此時的燕王府卻是燈火通明。太液池畔的祥和殿內,幾乎是座無虛席。說實話,嫁進燕王府快一年了,我來這兒的次數是屈指可數。這是不是也是他們不把我當成自家人的原因之一?
“在座的都是至親眷屬,今日建文帝派人包圍王府的事,大家想必是很清楚了。幸虧四媳婦臨危不懼,想出退敵良方。整個燕王府才得以安然渡過難關。今日本王在此宣布,高?原定納妾之事就此取消,他日也不另行再議。”一開場,燕王爺就對我來了個大力嘉獎。
頓時,眾人的目光都齊聚在我的身上。我雖坐如針氈,但卻也不願意讓人笑話我經不得大場麵。隻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若無其事地淺抿輕啄。
想來眾人察言觀色能力甚強,一時間整個大廳便回蕩著對我的讚歎聲……
“王爺,那如月怎麼辦?你們不是答應如月,隻要新奶奶進門了,如月也可以進門嗎?”大廳中還是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放肆!”燕王爺惱怒地喝道。
“如月,快坐下,咱們以後還有機會。”朱高爔的親娘王氏,顯然比少不更事的如月識時務多了。
“我不!憑什麼?她不過想了個法子,就不允許如月進門了?如月不服,你們說話不算話,你們答應如月了的。”如月不依不饒地哭喊著。
她是真愛朱高爔吧?否則也不敢在此時出言不遜。她難道沒看出來,她曾經的戰友們此刻都三緘其口,保持著該有的沉默。她難道沒看出來,此時的米淙淙,不再是那日被眾人踩在腳下踐踏的弱女子。我深深地同情著她……
“住口,來人,把這個胡言亂語的小蹄子,給我拖出去掌嘴二十。”燕王妃也顧不上側妃王氏的薄麵,厲聲命令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自會有人為了維護燕王爺的威嚴,而替我強出頭。
“王妃,你們不能這樣對如月啊!”被人拖著出去的如月,一路高喊著。
我冷眼旁觀著,仿佛一切都與我無關似的。眾人的冷漠,讓我越發看清楚這個王府的醜陋……
“淙淙……”朱高爔一臉哀求地喚道。
他知道這個時候,能救如月的人,隻有我米淙淙了。我撇過頭去懶得理會他,不過是掌嘴二十,反正又死不了人。更何況我並沒有任何義務去幫助如月。
大廳裏鴉雀無聲,廳外劈劈啪啪的掌嘴聲格外清晰。那聲音異常的刺耳,一聲聲都打在我的心上。愛一個人有錯嗎?
“不好了,如月姑娘跳了太液池了。”外麵的侍衛衝進來稟報道。
“如月……”朱高爔大叫一聲衝了出去。
“真是冤孽啊!還不趕快救人。”燕王妃大聲驚呼道。大廳裏亂成一團,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滿廳的人都衝了出去看究竟。
“淙淙,你怎麼一時聰明,一時糊塗呢?有大智慧,卻沒有小聰明。說到這個,如月那丫頭都比你強啊!”燕王爺歎了一口氣說道。說完也走出了大廳。
空蕩蕩的大廳隻剩下了我一個人。聰明也好,糊塗也罷,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念之間。燕王爺的話,其實我似懂非懂。我遊魂一般蕩出了祥和殿。
太液池旁,渾身濕淋淋的如月,小鳥依人般地窩在朱高爔的懷中……
“四哥哥,你以後再也不要離開如月了好不好?”如月可憐兮兮地哀求道。
“好!”朱高爔急切地應道。
“四哥哥,你以後會娶如月,對不對?”如月的小臉寫滿了哀求。
“對!”朱高爔扯下自己身上的皮裘裹在了如月的身上。
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心中的愧疚還是促使我走上前問道:“如月,你沒事吧?”
“四哥哥,我害怕!”如月顫抖著縮回朱高爔的懷抱。
“別怕,有四哥哥在,四哥哥會一直保護如月的。”朱高爔溫柔地說道。
那曾經屬於我的懷抱,那曾經屬於我的溫柔,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取代了?
“你先回江南園去,如月她剛受了驚嚇,不能再受刺激了。”朱高爔彎腰抱起如月,漠然地對我說道。說完抱著如月徑直從我身邊走過。
在掠過我那一瞬間,我看見如月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我終於明白了燕王爺話中的含義。自詡聰明的米淙淙,最終卻陰溝裏翻船,栽在了如月這丫頭的手中,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輸掉了自己相公的心。
如月還真是高明,輕而易舉就扳回了一城。好可怕的如月,好可怕的燕王府,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竟讓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女子,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機!
如月實在是給我出了個無法解答的難題,如果不同意她進門,顯然我就是個應該被七出的妒婦。如果讓她進門,我米淙淙又是什麼呢?我實在是低估了青梅竹馬的情誼。我應該成全他們嗎?
太液池旁的人紛紛幸災樂禍地離去。他們臉上詭異的笑容仿佛是在嘲諷我,救了燕王府又怎樣?到頭來機關算盡,卻還是被別人算計了!
“米蟲,你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慘?”身後傳來了久違的熟悉的聲音。畢竟這個世上,敢當麵叫我米蟲的人,除了那個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裴正風外,實在不多了。
“正風……”我欣喜地轉身叫道,在看見那熟悉的容顏後,克製許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正風卻沒好氣地轉過身去。他心中也在怪我,剛才差點害死一條人命嗎?如月能用自己的生命來賭愛情,的確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呆呆地站在哪兒,獨自吞咽著連兒時好友都鄙夷我的苦果。
“來吧!還愣著幹嗎?”正風轉回頭不耐煩地問道。
“什麼?”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快點!看你那麼可憐的分上,我才把背借給你的,再不上來,我就反悔了喲!”正風紅著臉嘀咕著。
“正風……”我感激地衝了過去,借助跑力,一舉跳上了正風寬闊的脊背。
這一刻,正風馱的不是一個米淙淙,而是我的整個世界。當全世界都離我而去的時候,我還能有一個可以依托的脊背!
“想上哪兒去?我背你!”正風甕聲甕氣地說道。
“什麼地方都可以嗎?”我微笑著問道,眼睛裏卻流出了晶瑩的淚花。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正風氣嘟嘟地說道。
“你不願意就算了,幹嗎一臉勉強?”我囂張地使著小性子。
“好,好,好!我錯了還不成嗎?姑奶奶要上哪兒,盡管吩咐著,奴才這就起駕。”正風背著我玩起了小時候的遊戲。
“正風?”我怯怯地喊著。
“嗯?”正風低聲應道。
“我能在你背上睡覺嗎?我已經好多天睡不著了。”我可憐巴巴地說道。
“好!”正風沉沉地應道。
小時候玩累了,總是由他背著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總會在他背上睡著。人,如果永遠也長不大,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