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的夜色尤其濃重。樹影、簷角、飛甍連成一片幻影般的影影綽綽,在些許星光的點染下顯得沉肅而詭奇。
華月院的庭中有兩道黑影,一個燈籠。
極遠處飄來的雞啼在暗黑的庭中悠悠回蕩。
寒風咻咻刮過,吹得燈籠內的燭火慌忙搖曳。淡黃微芒仿佛畏懼了這深沉的夜色,縮小,再縮小,直至若有似無的一豆。
房門吱呀一聲,一團巨大的黑影伴著昏黃燈火,從黑漆漆的房裏冒了出來。
走近些,方才看清,黑影的組成是兩個人左右夾扶著第三個人。
中間的人黑紗帽、黑衣裳、黑披風,襯得那雙本就白皙的手瑩亮生輝,宛如新玉,讓人忍不住猜想,那麵紗底下的麵容,是何等地仙姿玉色。
白玉般的柔荑撩起黑色的麵紗,於是,一張青黑駭人的麵龐躍入三人眼中,在昏慘的燈火下顯得尤為恐怖。
給露眉尖一跳,麵色有些不豫。與他相隔幾步路的勁裝青年,直眉楞眼地看著,握劍的手不禁一抖。
林迪菲冷不防看到除給露之外的人,驚得脫口問道:“你是誰?”
青年垂下頭抱拳說道:“回王妃娘娘的話,卑職是王府侍衛朱溫,奉王爺之命護送娘娘上山求醫。”一不小心瞟到王妃娘娘的絕世尊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迪菲忍著笑回道:“豬瘟?那有沒有叫非典和禽流感的?”瞟到給露射過來的警告目光,立刻抿緊嘴唇,把麵紗勾下來,壓低聲音說道:“什麼時候出發?”
給露上前言道:“啟稟娘娘,馬車就在角門處,請娘娘移駕前往。”
林迪菲點了點頭,被小蝶、月兒攙扶著,徑直走出院門。
昨晚聽了他們的計劃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也拿不準到底要不要按他們的安排行事,就那麼稀裏糊塗地答應了。晚上睡得並不安穩,真實的、臆想的、過去的、現在的,各種各樣的片段在腦中飛舞不休,隻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就醒過來,呆坐床頭想了許久。從滿頭漿糊坐到福至心靈,此行的好處接二連三飛入腦中,足以砸掉那些並不堅硬的恐懼。忙跳下床折騰那盒並鬼麵草解藥一起給的東西,製造出了這張人神共憤的臉來。
瑟瑟秋風兜頭打來,林迪菲打了個寒戰,興奮與刺激在血液裏飛速流轉,把一夜未睡的倦意衝到九霄雲外。
馬蹄踏土、車輪碾地的聲音真真切切,林迪菲躲在麵紗後麵,笑得臉上的黑粉刷刷直掉。
一個聲音突然淩空殺來——
“娘娘請留步。”
笑容迅速凝固,僵著臉回過頭去。
本來無礙的事情,因為某種力量的幹預而拐向一個未知的方向,從而產生一個相當糟糕的結局,這種情況在林迪菲的生活裏無疑是個常態。這次,怕又是如此。
“什麼事?”
來人氣喘籲籲道:“回娘娘,王爺命娘娘去延緣殿一趟。”
“有說為什麼麼?”
“回娘娘,卑職不知。”
林迪菲把頭轉向給露,隔著麵紗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吐了一口氣,道:“帶我去吧。”
一路上林迪菲一直在想,所謂的延緣殿就是專用做接待外客的宮室,上回姚君陽來,也是在那裏碰麵的,同王府內院相隔甚遠,如果說李貺翎有什麼懷疑,為什麼不就近把自己召進內院的宮室,非得要舍近求遠跑到那裏去。猜測滿頭飛,預感卻隻有一個——大事即將不妙也。
還在門外,就聽見裏麵的對話聲,兩個聲音都很熟悉。
走進去一看,坐在上首的人,自然是李貺翎,而端坐在下方右側一張木椅上的人,居然是盈羅。
林迪菲向他屈膝行了一禮,隔著薄薄黑紗看到下頦上的一痕,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飛刺了一針,尖銳地痛了一瞬。
後麵的四人也跟著行了禮。
盈羅一步邁了過來,撩起林迪菲的麵紗,嚇得美目圓睜,捂住嘴叫道:“你怎麼成這個模樣了!”
林迪菲瞄眼看到她身後茶幾上的一堆胭脂,像是被木棒迎頭猛敲了一下,眼前忽忽飛起一串金幣。忙不迭地在紗帽裏跟她使眼色。奈何眼波接收失敗,對方依舊切切地望向自己,悲憫之中帶著幾分淒楚。
“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是什麼毒,這般厲害。三表哥的口信一到,我立馬就連夜趕過來了,還把你昨天買回的胭脂都帶來了,說不定可以找到是什麼毒藥。”聲音裏的同情憐憫之意滿的快要溢出來,一臉悲痛地拉過她的手,“快,快過來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