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行至齊安城的時候,已是入定時分。城門緊閉,三五個身披銀色鎧甲的守城兵手握長矛,筆直地立在城門樓上。行在車隊前頭的秦雲蹤策馬到城門下交涉。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林迪菲撩開翠幄,瞧見明月當空,星辰暗淡,再稍微探出頭去,便看見刻在城門樓正中的三個大字——“齊安城”。光滑的石壁覆著白泠泠的月光,鮮紅的大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莊嚴沉肅。
林迪菲定定地望著那三個大字,心裏兀然騰升起一種前途未卜生死難料的淒涼之感。
不過一會兒,城門大開。
一隊士兵從城樓上跑下,分成兩行,相對跪列在兩道城門之間的路上。
馬車進了城門後便又慢慢停下。
一群人環繞著兩頂青綢小轎在路邊站著,見到車隊通過城門,便急急忙忙地抬著其中一頂轎子來到林迪菲所乘的馬車前。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到馬車下,彎著腰恭恭敬敬地說了句:“小姐一路勞累了,請下車登轎。”
秦雲蹤向林迪菲抱拳說道:“屬下已將王妃娘娘送至齊安,本來應當將娘娘送至丞相府才是,不過今夜時候已晚,車隊若是行到黼黻城必定會驚擾各位大人,所以請娘娘坐上轎子隨府上的人回去,屬下便回去向王爺複命了。”
林迪菲應喏一聲,便在小蝶的攙扶下姿態優雅地步下馬車,再地坐進青綢小轎,心裏忽然七上八下的,繼而感覺轎子被人抬起,微微搖晃著前行。
隨後秦雲蹤又到姚繡瑩的馬車前說了這番話。
姚繡瑩款款地從馬車上下來,臉帶笑意,柔聲說道:“秦大人一路護送表姐和我,甚是辛苦,來日繡瑩必會在王爺麵前提起的。”
秦雲蹤臉色微變,淡淡說道:“這本是屬下分類之事,無甚功勞可言。”
姚繡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上轎子。轎子跟在林迪菲的轎子之後向丞相府行去。
坐了許久,軟和的錦罽、極有頻率的搖晃,外加趕路導致的睡眠不足,林迪菲掐腿擰腰,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硬撐著沒有倒頭大睡。
轎子終於停了,林迪菲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地方補覺,迷迷糊糊中一掀簾子自己跳了出來,發現已置身於一處庭院中,不過到處黑漆漆,唯一的光源便隻有隨行之人手裏提著的印有“江”字的燈籠,隻見得遠遠近近起伏不定的陰影,大抵是庭中的茂木濃蔭。不過卻不見姚繡瑩坐得另一頂轎子。
小蝶匆匆跑過來,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林迪菲便又嘟著嘴,悻悻地鑽回轎中。
不過一會兒,便有一個低沉的女聲在簾外響起:“請小姐下轎,隨我去書房見老爺。”
林迪菲心裏一驚:怎麼,才剛剛到就要開始談判,會不會太著急了點,就不能等到明天麼,還是他們想來疲勞戰術?
不過她還是乖乖下了轎,小蝶趕緊跟上,那人說了句“小姐一人來就好”,於是林迪菲隻得隻身尾隨她而去。
本以為既然轎子停在那裏,書房就應當在附近,沒想到繞來繞去,穿過幾個回廊幾道垂花門,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書房。
一路上林迪菲想得最多的倒不是待會兒那江老爺究竟會跟自己說點什麼,而是前麵這個帶路人的身份。那人雖然穿著深藍色的男裝,聲音也很低沉,動作利落灑脫,不帶一絲女子的嫵媚嬌柔,不過從她嬌小的身形和白皙秀氣的臉龐,還是可以判斷出她是個女子,並且絕不是一般的侍女丫鬟。那麼,這個人究竟是誰?
那人在門上輕叩了兩下,門內傳來幾聲咳嗽聲。
“進來罷。”
“是。”那人輕輕推開門。
林迪菲跟著進到屋內,一進去就被充盈滿屋的舊書卷的特殊氣息包圍,仔細分辨,那氣味中還裹挾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中藥味,不聞上去令人不由得感到安寧。
那人邀林迪菲在條案左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則走過去立在江居遠身邊。
林迪菲向燈光處望去,隻見一個清臒消瘦的老人端坐在一張壘滿書卷的條案後,目光銳利,發鬢染霜,背挺得筆直,身上披著件大氅,手邊是一個古樸的瓷碗。他便是天齊朝文武百官之首,丞相江居遠。
“姑娘辛苦了,路上可見到小女宴如了?”
林迪菲萬萬沒料到他會如此開門見山,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照實說直到車隊到江家別院,江晏如才抽身離開,跟淩兮遠走高飛夫妻雙雙把家還,不知他會不會氣得當場摔碗捶胸頓足,畢竟江晏如逃婚的行為實在非常地不計後果。
“老夫雖說長年在齊安為官,小女一直由她母親教養,不過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子,老夫又怎會不知。”一陣咳嗽後,接著徐徐說道,“她天性不受拘束,若是進了逸王府,恐怕會含怨終身,偏偏又自幼習武,會些拳腳功夫,所以能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