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宮大殿之內,隻餘淳於鐸和荊唯霖二人,淳於鐸卻並未命人撤下宴席,兀自悠悠然地品著甘醇的美酒,似並不急著要向荊唯霖道明獨留下他的用意。
荊唯霖思忖了一下,開口道:“時候已不早,大王酒意入心,恐不便再與我商討要事,不若等明日再行另議?”
淳於鐸氣定神閑地放下白玉酒杯,含笑道:“霖老弟,此時隻你我二人,你仍口口聲聲喚我大王,豈不是與我生分了?當年我們可是八拜之交,是義蓋雲天的好兄弟……”他半傾上身,麵上帶著不甚肯定遲疑,“你聽我這話可是說得一字不差?”
荊唯霖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道:“大王在唯霖心目中,永遠是可堪敬仰的當世英雄,是唯霖此生唯一欽服之人。”
淳於鐸這時坐直了身子,慢慢斂下了笑意,道:“霖老弟,我也不再與你轉彎抹角,我要一個人,隻要你把這個人給我,我馬上便撤兵返回鶻吉。”
荊唯霖濃眉深鎖,麵容沉重,抿緊唇目帶狐疑地看著座上的淳於鐸,並不接言,隻因他已知道對方意欲何為,無盡的激憤洶湧於心,負在身後的雙手早已握成了拳頭。
淳於鐸古銅色的臉龐上泛起一絲誌在必得的堅定,一字一眼道:“我、要、花、如、言。”
荊唯霖心中原已洞悉他的意圖,然而親耳自他口中聽到這句話之時,仍是深覺震驚,臉色倏然大變,錯愕難平地緊瞪著淳於鐸。半晌,方強自冷靜下來,道:“大哥,你這是在重提當日的玩笑話嗎?大哥隻管放心,即使大哥不提往日苦心籌算的點滴,我也會一直銘記著大哥對我的扶持之恩!”
淳於鐸聞言,自喉中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道:“霖老弟,你該知道,我一向是說一不二,而且你們漢人那套虛虛實實的迂回心思,我學不來,也不願聽。我隻告訴你,我說的不是玩笑話,我要花如言,你隻要回答我,給,還是不給。”
荊唯霖暗覺惱怒,麵上的驚愕之色卻漸漸地平複了下來,他沉下氣道:“大哥乃一代真君,何需為區區一個花氏而苦煞心思?大榮之內秀美嫻淑的佳人眾多,我明日便命人為大哥好生挑選,必能覓到堪配大哥的傾世絕色。”
淳於鐸目內閃過一抹凶光,麵上再無笑意,冷聲道:“我此番助你成大事,要的隻是南陲邊關的領地和花如言,隻要你把這兩者給我,我必會馬上擁你為帝,撤返鶻吉!”
荊唯霖眉心微微一跳,一時沉默了起來。
淳於鐸從座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下玉階,道:“如果我得不到花氏,那便隻剩下一條路,我再度發兵攻榮,奪回屬於我的半壁江山。霖老弟,你我一直兄弟同心,我實在不願意與你兵戎相見,你便不要令我為難,可好?”
荊唯霖依舊靜默不語,殿內霎時隻隱隱可聞淳於鐸洪渾鏗鏘的聲聲回音,震動心神。
大殿門外,花如言覆在鬥篷下的手早已是冷汗涔涔,她渾身虛脫般地靠在冷硬的朱牆上,心頭驚惶難禁,側首凝神地細聽著殿中的聲音。淳於鐸響亮的話音過後,便再無動靜,唯霖並沒有任何回應,他沒有一如當日般凜然無畏地予以回絕,他甚至沒有表露他的任何想法。她心猛地揪痛得難受,他是在猶豫,他在權衡,他在心裏盤算著是否要將自己送給鶻吉王,以此換取他的錦繡江山。
他在殿中不發一言,而她在殿外倉惶苦等,這一刻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繚亂心湖的寂然安靜,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般急切地等待他的聲音。
已不知過了多久,她沒有等來他的答案。
她把他的鬥篷緊緊地擁在懷中,沿著來時的路遠離了巍峨的乾陽大殿。
他回到府中的時候,她還沒有歇下,麵容怡靜似水地坐在桌前,借著搖曳不定的黯淡燈火,深深地望進他的眸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