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四章 處心積慮(3 / 3)

她們循著那縷氤氳淡淡的光向前走去,來到酒肆的朱楹青階下,抬頭看進那一排六扇的門麵內,隻見內裏食客三五成群,人聲鼎沸,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月貌大大咧咧地用衣袖擦去臉上雨水,對同伴道:“咱們便進去躲一會雨罷?”

沒等花容和花如言回應,裏頭一個跑堂的便殷勤地迎了出來,語調高亢而有節奏地吆喝道:“三位姑娘,馬兒由夥計為你們拴了——裏邊請,樓上有座!”邊說著,引著她們三人拾級登上樓閣,果然清靜雅致,五間紅鬆木雅座一徑兒靠北,南邊打通留出寬敞的客座,臨著的雕木排窗用棉錦簾遮蔽,擋了寒風也屏了雨聲,一室安靜和暖。

月貌看當中的雅座空著,上前推開玻璃柵門,仔細審視了裏內,方招呼花如言和花容道:“這邊好。”

三人進了雅座,夥計馬上送來了熱騰騰的茶水,花如言想起了什麼,囑咐夥計幫忙去買三件簑衣。

等夥計應了下去後,花容皺了皺眉道:“這雨不過是下個一時半會,可不需要另外備簑衣吧?帶著多費事呀?”

花如言把茶杯捧在手心裏取暖,微笑道:“我看這雨還有一陣子下呢。我們出門在外,還是小心不要受涼才好。”她話音剛落,便聽得隔板雅室壁傳來一聲:“該孫大人抽下一簽了。”音色溫沉,含著幾許低淺的笑意,乍然傳進耳畔,腦海中遺忘已久的一抹記憶似於不經意間有些微蠢蠢欲動起來。花如言不再說話,怔怔地沉默了起來。

“好,這下一簽,可有點講究,我要願著你們倆都喝這一杯,我方解了剛才連飲兩杯的恨!”說話的人爽朗大笑起來,與此同時,掣簽聲響過,那人抽得簽來,念道:“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抽簽者心裏記恨之人,各一杯!”那人笑道:“這下可好,趁了我的願了,你們倆都逃不過!”

“孫大人心想事成,我們甘拜下風!”那個撩撥起心頭一點思緒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和鍾衛一起幹了這杯!”淅瀝的倒酒聲過後,他又道:“我來抽一簽。”片刻後,朗聲念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自江南來者飲!”

花如言的手不自覺地輕輕一抖,茶水自杯中溢出,灑濕了五指,卻似渾然不知,依舊一言不發地聽著這別具意趣的詞簽酒令。

“香霧薄,透重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君君不知。心懷思念者飲!”

她垂下眼簾,似是掩住了目中氤氳的水霧,下意識地舉杯一飲而盡,分明是龍井茶,進得口中隻覺有著苦酒的辛辣與迷醉。

“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黃昏微雨畫簾垂。家有嬌妻者飲!”

聽得他們笑聲連連地各自飲了,花如言亦重重地放下了杯子,在花容月貌二人詫異地目光中勉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心下卻激蕩得如翻江倒海般洶湧如潮。

“落日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令人立盡梧桐影。今日誤過時辰者飲!”

她側過頭去,眼光透過玻璃隔柵往外望去,曾有一刻的衝動,想走上前去看個清楚,問個究竟,然而,終究是在漸次沉落的思緒中打消了念頭,她隻不過是咽了一下,便忍下了淚意,更壓下了那份激動。

“子欽兄,你這些詞簽怎的都是愁腸寸斷的?這酒入愁腸愁更愁,不是讓我和孫大人都把腸子都給愁斷了?”

身後隔板鄰壁的聲音越發清晰,孫大人哈哈大笑起來,卻聽他的語調依舊是溫吞如水:“詞中本可無意,原隻在於誦念之人的心思,孫大人和鍾衛兄心懷暢悅,自是不受愁緒所擾。”

無愁無緒,無思無念,或許,便是當日他的選擇?所以,才會一去不複還。她低低冷笑,有森寒的峭冷直抵胸臆,曾以為會一如當初的心懷痛楚,卻發現原來隻剩得遺憾的悵然,不再有半點留戀。

眼見月貌欲招夥計來叫吃食,花如言忙一擺手,輕聲道:“我們走吧。”

月貌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道:“走?什麼走?”

花容到底心細,早已察覺花如言神色有異,心緒不寧,遂問道:“如言姐姐,可是覺得有不妥?”

花如言卻對她們搖了搖頭,一言未發,徑自站起身來推開玻璃柵門,不曾想加茶水的夥計正來到了門前,笑嘻嘻地高聲道:“這真個好巧,多謝姑娘了!”

花如言不予理會,回頭催促滿臉茫然的同伴道:“時候不早了,快去投棧為要。”

花容正要依言動身,月貌卻噘起了嘴道:“這是著急什麼呢?外麵雨還沒停歇,就不能過一會再走嗎?”

花如言心懷不安地立在雅座外頭,正要再說什麼,竟聽到他的聲音從一旁的雅座裏傳來:“孫大人,茶水不多了,我到外麵去找一下夥計。”心頭不由一緊,正要轉身返回雅座內,花容卻在這時起身來到門前,道:“如言姐姐自有道理,我們還是走吧……”

花如言慌得連忙打斷花容,急聲對夥計道:“我們的簑衣呢?”

夥計道:“在樓下掌櫃那兒,咱這就下去為姑娘帶上來……”

“不必了!”花如言顧不上多說,耳聽一旁雅座柵門拉開的聲響,她迅速背過身去,快步走向梯間。

身後是沉穩的腳步聲,不知是否花容月貌二人正跟了上來,隻不敢往後回一下頭,漸次地有一種感覺,那腳步正緊緊地追隨著自己,也許還帶著焦急的眼光,因為她覺得那不依不饒的感覺正越發的加重,直令她每走一步,均覺依舊於某一種過往的沉溺中,無從躲避。

“如言?”

這一聲半帶試探的低喚,自身後傳來。她渾身一顫,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強自從容地步上台階,往樓下走去。

在不自覺間,加快了步伐。渾然不知,如此一來,竟成了欲蓋彌彰的掩飾。

“如言!”他語含肯定地揚聲,以至她能聽清他從來是波瀾不驚的聲音裏所蕩起的一抹激動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