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睡了多久,鼻息間聞到一股若有似無地的清馨香氣,額頭上感覺到一陣柔軟而溫暖地撫摸,他慢慢自睡夢中醒轉過來,睜開雙眼,看到斜倚在榻沿的一個窈窕身影。
“皇上,您醒了?”她輕聲道,吐氣如蘭,柔媚的翦水明眸內含著淺淡的笑意。
他看到是她,放下心來,閉上眼睛小聲道:“我很累,渾身像沒有力氣。”
她纖纖的身姿往下低伏,烏發如雲的螓首靠在他胸口上,一手撫著他的心胸,道:“很快便會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如花蕊般的朱唇微微地上揚,道,“皇上昨夜與冼淑媛置氣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道:“這些日子以來,前來侍寢的妃嬪要麼是姚宰相選進宮來的,像蘇薇、冼莘苓,要麼是她們的一些爪牙,都是庸脂俗粉,別有用心!昨夜連著兩個妃嬪都是姚宰相的人,我看著心裏氣,就是忍不住要怒。”
她歎了口氣,道:“所以你今日才會想上朝。”
他想起自己在朝堂上洋相百出,這無疑是一場變相的羞辱,心頭又再牽起怒意來,道:“不提也罷!”
她也有點無奈,幽幽道:“蘇薇倒好,雖是姚中堂選進來的人,但此時隻是正四品容華,性子也尚算平和,平日見了我,還是禮數周到的。那冼莘苓,雖說是正三品妃嬪之首,姚中堂的外甥女,但也不至於能越過我去,她架子越發厲害了,連我這個正二品妃之首的姝妃,也不放在眼裏,平日莫說請安,就是當著麵碰上了,她也隻是點個頭,稱呼一下了事。皇上,一個小小妃嬪尚且如此,莫說是姚中堂本人的手段了。”她低低道,“你受苦了。”
他有點惘然道:“可是當日我們選了一條不該我們走的路?”
她伸出兩根春蔥般的玉指,掩住了他的嘴,道:“莫要亂講。你若要想當日,那就多想想我們過去曾受過的苦,我們是如何被主人頤指氣使,如何受罰挨餓,被打被罵隻是日常事,後來發洪災,我們又如何顛沛流離,受盡苦難,三餐不繼。”她說著,淚盈於睫,“我們在腰間紮一根帶子,死死勒緊,隻為感覺不到餓……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廟落腳,卻又被一個惡霸給趕了出來,你還慘被打成重傷。我們一路上,更慘遭暴民襲擊……你還記得這些日子嗎?你若記得這些日子,便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如今你我雖受製於人,但總算是錦衣玉食,富貴盡享,你若想得到更多,便要忍,忍過一時,便會好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哽咽喚道:“喜兒……”
她再度掩住他的嘴,嬌嗔道:“我如今的名字是瑛珧,那舊時的賤名,你還是忘記吧。”
他歎了口氣,道:“對,進宮前,你便為自己改了個名字,顏瑛珧,我當日還糾結了許久,說你這名字怎的如此難記拗口。”
顏瑛珧笑道:“既得以進宮當妃子娘娘,當然要取個好名字,難不成,讓奴婢奴才們喚我‘雙喜’娘娘?”
他也笑,道:“也未尚不可啊。”他想起了自己舊日的名字,想起她過去叫喚自己時那份親切的感覺,然而,從今以後,再沒有機會聽到那樣的稱呼聲了。
他突然把伏在自己身上的她扶開,從榻上坐了起來,道:“我不要一直留在宮裏,我要出宮。”
她一驚,道:“為什麼?”
他想了一下,道:“我要以微服私巡的名義,出宮走一趟,我要出宮透透氣,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扳回局勢,我不想再當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帝王!”
她始料未及道:“怎麼可以?這……太後和姚中堂,會允許嗎?”
他思忖片刻,下了長榻,喚來田海福道:“替朕擺駕,往慈慶宮!”待田海福依言去了後,他回過頭微笑對她道:“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受他們掌控的皇帝,我在不在宮中並不重要,隻要我跟太後說,我微服出宮,是為了尋舊時的一個相好,她便不會反對。因為他們隻想看到一個終日沉迷於聲色犬馬的皇帝。”
顏瑛珧聞言,白皙如玉的花容上微微地被一重陰霾籠罩,她略顯無奈地垂下眼簾,遮住了眼眸內的沉鬱。
連綿的陰雨終於還是在三天後的清晨止住了,邁步走出庭院,竟發現天際是一片純粹的晝白,迷茫不再。
該是個好兆頭。花如言和花如語均是這麼相信。
拜見喬老爺的禮,徐管家已命人用上好的檀木挑盒盛裝,並特意挑了幾名樣貌清爽伶俐的家仆挑了禮盒,隨女主人一同前往喬府。
花如言攜了妹妹的手往府外走去,大門緩緩地開啟,她知轎子已候在門外,不經意一抬起頭來向大門前看了一眼,誰知,就這一眼,她倏然僵住了腳步,整個兒怔住了。
“二老爺!”門房語帶殷切地招呼,渾然未覺荊唯浚那驚魂未定似的慘白臉色。他剛從馬車上下來,雙腳還是虛軟無力的,邁進府門的足下如灌了鉛一般,怎麼也無法使出勁來。當看到佇立在門前的花如言時,他更是渾身一栗,麵上神色越發惶恐不安起來。
花如言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片刻,方反應過來,快步迎上前道:“你怎麼回來了?這是……老爺呢?”
荊唯浚聽她發問,麵如死灰,雙唇輕抖了一下,終是無以成言。
花如言無意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徑自跑出大門外的馬車旁,一邊問車夫:“老爺呢?”一邊掀起簾子看車內,然而,卻沒有荊唯霖的身影。她隻覺心房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起來,正慢慢地被收緊。她猛地轉身朝支吾不語的車夫喝問:“我問你老爺呢?!”
“老爺他……”車夫囁嚅著,慢慢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