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等待,或者等待(1)(2 / 3)

自從搬到宜昌之後,佘祥林經常接待朋友。有老家的熟人,也有外鄉的陌生人。陌生人大多是前來求他幫忙,打冤案官司,或者解決人生困惑。在某種程度上,一些人認為,佘祥林的經曆應該賦予他很深刻的人生體會,深刻到可以做他們的精神導師。

這次來宜昌的是三個朋友。徐琦開車,他在荊州市做一些生意,是個不愛說話但是很有主張的男人。張美麗抱著一條小狗坐在副駕駛位,她穿著一條很時尚的裙子,顯得比我們都年輕,但聽說他們倆都是佘祥林的同學。徐景是徐琦的妹妹,她是京山縣中國移動的一位經理,穿著職業西服套裝。他們三個人,徐景和佘祥林關係更好。剛出獄那段時間,佘祥林不常出門,一旦出門就是去移動營業廳交手機費,她是個很熱心的人。

佘祥林想找一個看起來更豪華的飯館吃飯。也許那樣會顯得有麵子。他挺在乎這個。但當我們坐下來,徐景提議找一家更便宜的。最後,我們到了一家大排檔。

那天晚上佘祥林又要了一瓶酒。徐琦和張美麗已經有一年多沒和他見麵,像所有朋友聚會一樣,他們互相開著對方的玩笑。佘祥林說起笑話來很機智,反應敏捷。他善意地嘲笑徐景太胖,又流露出對張美麗的傾慕,惹得大家都很高興。

但每當一場笑話結束,餐桌往往會沉默一分鍾。佘祥林會突然發一會兒呆,盯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然後回過神來一口氣喝完一杯酒。中途,佘祥林去了一趟廁所。徐景靠過來問我:“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心事重重的?”

“是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他對別人有戒備。”徐景悄悄跟我說,“他現在其實很焦慮,我們都能看出來。但是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

這場聚會開始變得有點怪異。佘祥林想盡量表露出他的熱情,而朋友們要給足麵子,但暗地裏仍對他有些擔心。這樣一來,那些笑話就好像是說給我聽的了。他們彼此都小心翼翼的。事實上,任何一個人麵對佘祥林,都不可能完全放鬆。

佘祥林自己也一直都沒有放鬆。也許喝完一口酒能讓神經暫時遲鈍,但酒精麻醉之後呢?我仍不知道他的緊張不安來源於何處。這種焦慮的狀態,像從監獄帶出來的魔鬼,永遠附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得自由。

3

隔天,佘祥林決定帶三個朋友一起去宜昌郊外的農家樂玩。

佘祥林換了一套手工縫製的黑色中山服。棕色皮鞋配著棕色襪子,像是精心準備的。發型也是新剪的平頭,幹淨利索。他今年41歲,仍顯年輕,就是臉上皺紋太多。搞不清是笑得太多,還是苦悶出來的。徐景上次見到佘祥林,是三個月前她來宜昌出差。每一次,她都覺得佘祥林有很大變化。他以前性子急,非常情緒化。但這次她覺得佘祥林的心態好多了。

我們穿過長江大橋,在市區對麵的山裏尋找嘉明山莊。佘祥林以前來過這裏,這是一個巨大的農家樂,更像是宜昌市民的度假村。大門外停了十幾輛轎車,大約兩米高的圍牆把這裏和四周的農舍隔離開,裏麵有草坪、池塘、水邊大落地窗的餐廳。他輕車熟路地帶我們進去,吆喝著老板給幾個凳子在草坪上喝茶。

那是一個陽光充裕的上午。嘉明山莊裏擠滿了從市區來休假的人,他們聚集在草坪上嗮太陽、打麻將。但佘祥林完全不能安靜下來。他先是熱,熱得受不了,但又不願意脫掉中山裝。他說裏麵隻穿了一件短袖,別人看見會說他是神經病。徐景張羅著要打牌,他也不願意。大多數時間,我和徐景坐在水邊聊天,佘祥林在四周走來走去,仰著頭盯著天空,或者遠處。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心情應該不會太壞,因為他哼著一首20世紀90年代初的老歌,張學友的《吻別》。之後一天,他幾乎一直哼著這首老歌。

我很容易在那天的草坪上看出佘祥林的與眾不同。他那種對人群的疏離感,邊緣的氣質,不自覺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我是一個局外人”。和朋友聚會,到嘉明山莊這樣的度假村,他正努力讓自己駛往現代生活。但徐景說,他是那麼容易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