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一夜,在安城陌生無人的巷子口,林斐終於痛哭失聲。
很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在紀瓷麵前會變成那麼醜陋的樣子,討厭自己把匕首一把一把地紮在對方的心上。
但是,有人說過,止痛的方法是製造更深的傷口,當一個人疼得麻木,就再也不會受到傷害。
天微明,他起身,遠遠地離開這座城,並且發誓,再不歸來。
04
日子複歸平靜,仿佛從來都不曾有過波瀾一樣。
轉眼到了暑假季。
實習生紀瓷交了新的翻譯稿,得到了完美的評價。社長也喜歡這個小姑娘,說可以給這小孩兒特批半個月的暑假。
紀瓷笑著謝絕了,小梅姐直罵她死腦筋。
她回去說給馮宥聽,馮宥也敲著她的腦門說,學傻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度假啊。
其實,是不想讓自己有空閑,閑了心裏會生出茫茫野草,會繚亂心緒。
她仍舊會做夢,夢見林斐戴著墨鏡站在她麵前,她摘下他的眼鏡,翹起腳,輕吻他的眼睛。然後,他就笑了,睫毛抬起,眼睛裏的湖泊清澈如初。
她總在那樣的夢裏,笑醒。醒來後,惆悵萬千。而再看見馮宥,心裏又總有一種負罪感。
馮宥倒是徹底變成了一個閑人,就連“清歡”也關了,每日隻是看書、種花,給紀瓷變著花樣做各種美食。周末紀瓷休息,他就請紀瓷出去吃飯,看電影、逛街,像所有年輕人的戀情一樣。每一天都在實現紀瓷十七歲的夢想。
而紀瓷安靜工作的時候,他又常常在夜色裏佇立在她窗邊,看著她的影子發呆。
有一天晚上,馮宥回來的晚,買了許多烤串,在葡萄架下擺了桌子,拿出一瓶桂花酒。
吃到一半,他忽然說:“小跑腿,你聽過我的故事嗎?十七歲的故事,路雲阡。”
紀瓷放下送到嘴邊的肉串,誠實地點點頭。
馮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下意識地向後閃了一下。
馮宥裝作沒看見,轉過身,看看月亮,喝了一口酒。
“我從來都沒有瞧得起十七歲的愛情。無論是我十七歲的時候,還是如今三十二歲的時候。太年輕了,會懂得愛嗎?”
他認真地看了看紀瓷。
紀瓷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笑。
“十七歲,我收到過很多女生的心意。但是,那些輕飄飄的心意很快又煙消雲散。所以,我根本不在意,甚至有些輕視。年輕的女孩子們,哪裏懂得怎樣深沉地愛一個人。我以為,路雲阡也不過是她們當中的一員。”
“隻是我忘了,愛情也好比植物一樣,會經曆萌芽、生長、開花、結果的所有過程。十七歲,恰恰是萌芽期和蓬勃的生長期吧。十七歲的愛情,也許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吧,也許比三十二歲才開始的初戀更刻骨。”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也許,我會正視路雲阡的感情,起碼不會那麼不尊重地就拒絕對方。”
他再看看紀瓷,紀瓷隻懵懂地看著他,見他望著自己,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馮宥皺眉,有些不高興地說:“紀瓷,我提起路雲阡,你也不會生氣嗎?”
“為什麼生氣?”
“我有點後悔沒有接受路雲阡的感情,這件事,你不會耿耿於懷嗎?”
紀瓷果斷地搖搖頭。
馮宥恨恨地搶過她手裏的肉串,一口就吃掉了。
然後,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講笑話給紀瓷聽,兩個人在上弦月下麵笑得樂不可支。連棕棕都不耐煩地躲回了花房。
他們兩個仍舊是笑。
馮宥出神地看著紀瓷的笑容,忽然伸出手,摸著她微翹的唇角。
她有些慌亂。
“傻丫頭。”馮宥有些心疼地說。
很想說,你笑得那麼多,卻分明比從前不快樂。很想說,擁抱的時候你會手足無措,親吻的時候你會慌亂閃躲,這樣,還算是好的戀人嗎?
但是馮宥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喝得有些多,就在月亮底下唱歌,一首接一首。
直到天邊的星星都寂寥了。紀瓷眼皮打架地站起身:“不行了,你這個老頭子可真是能熬,我要去睡了。”
他笑著拉住她,然後心疼地揉揉她的頭發,終於放行。
然後,他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很久。
他想起小時候,和爸媽在葡萄架下納涼的情景,有小小的螢火蟲偶爾在藤蔓間閃爍。
那時候的夜空仿佛比現在澄澈許多。
他坐在灰蒙蒙的星空底下,輕輕地吹起口哨。
這一天,冉晴朗來電話說,林斐陪著馮瑜去自首了。她終於承擔起自己所有的罪行。
而這結局,馮宥並不歡喜。
05
那天,紀瓷睡得特別香,大約是因為累了,一個夢都沒有。
醒來的時候,日上三竿,已近正午。
院子裏靜悄悄的。
她自己做了點飯吃,又在花房裏給花澆了水,帶棕棕去散步。一直到夜色昏沉,院子裏仍舊沒有人回來。她撥了馮宥的手機,關機。她並不太在意,照舊一個人吃飯,喂狗,看書,睡覺。
第二天、第三天,仍舊沒有人回來。
馮宥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她這才覺得有一點慌。
她去了馮宥平時常去的幾個地方。然後,她才發現,自己對馮宥其實並不算太了解,她從來不曾刻意地想要去了解他的生活圈子,去認識他的朋友,去熟悉他的生活節奏。
最後,她來到老鄧的麵館,老鄧擦擦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和一個盒子:“馮宥留給你的。”
她捏著那封信,在角落裏的小桌邊坐下來。
小跟班,我終於決定要給自己一段悠長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