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聽著這聲音,緩緩地站起來。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紀瓷。而她儼然,是這裏的女主人一樣。
紀瓷猛地看見林斐的臉,也突然愣住了。
馮宥仿佛看不見那兩個人的尷尬,輕描淡寫地說:“紀大廚,小斐在這裏留宿,加一道菜吧。”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紀瓷躲在廚房裏,始終也沒有把第二道菜做出來。
馮宥探頭進來,紀瓷苦著臉說:“放多了鹽,太鹹了。”
馮宥嚐了嚐,把紀瓷趕了出去。
紀瓷站在簷下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從魚池裏盛了水去花房澆花。一推門,卻看見林斐正蹲在一棵綠蘿旁邊喂棕棕。她尷尬地停住腳。而林斐聽見聲音也偏過頭來。
曾經以為台北一別之後即是永別。
再相逢,她依然還能憶起台灣那個雨天的溫存與浪漫。可林斐臉上卻隻有冷漠和決然。
“開飯了。”馮宥在窗外喊了一聲。
林斐拍拍棕棕的頭,站起身,徑直從紀瓷身邊走了過去。但是,他對花房的環境並不熟悉,腳下一趔趄,絆到一個空花盆上。紀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斐站定,卻什麼也沒說,隻是高抬胳膊,掙脫紀瓷的手心。
“我帶你出去。”紀瓷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需要。”他冷冷地說,隨即挪動著雙腳,又急切又小心地逃離了花房。
這是林斐第一次在紀瓷麵前露出一個盲人該有的樣子,那麼茫然又無助,跌跌撞撞。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疼起來。
一餐飯,紀瓷吃得食不知味。
馮宥表現得最輕鬆,不時尋找著話題與林斐說笑。兩個男人淡淡地飲著一小壺酒,倒仿佛把紀瓷當空氣。
“喂,那是醬油!不是湯。”眼看著紀瓷把湯勺伸向盛醬油的小碟,馮宥忍無可忍地開口提醒。
紀瓷訕笑,放下筷子,忙說:“我吃完了,我還要趕稿,我回房間了,你們慢吃。”
說著,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馮宥看了看林斐,說道:“性格很奇怪的姑娘,又悶又清高,就好像曾經被人狠狠傷過一樣。”
林斐端著酒杯,咳了起來,但始終沒有說什麼。
馮宥笑笑,兀自舉起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入口又澀又苦。
月色晴好的夜,三個人,誰也不關心夜色,都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馮宥在桌前反複看著那個速寫本,心裏像被人放進了一粒砂,磨著他心頭的血和肉。
紀瓷的房間和林斐的房間離得近。夜深的時候,她聽見他房門的響動,棕棕也在院子裏吠了幾聲。隨即,院子裏有罐子被撞倒的聲響。紀瓷放下筆,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在院子裏那盞昏黃的燈下,她看見林斐有些無措地摸索著地麵。
紀瓷急忙拉住他的手,然後用另隻手拾起被撞碎的空罐子。
“小心,別紮了手。”她把碎片扔到一邊,問他,“你是要去衛生間嗎?”
說完又有些臉紅。
林斐再度甩開她的手,冷笑了一聲,說道:“你關心的未免太多了,小心讓小舅舅誤會。”
“我隻是擔心你……”
“擔心?”林斐打斷她,“這麼說是我誤會你的一片好心了,的確,幫助殘疾人是一項美德。但是,我不需要,尤其不需要你的幫助。我是個瞎子,我無法主動避開你,所以請你睜大眼,請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裏,請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林斐的一席話,說得紀瓷麵紅耳赤,她抹抹眼角,看著林斐左手的食指說:“你出血了,我去給你拿創可貼。”
林斐反手拉住她,凶巴巴地說:“心疼了嗎?這點血算什麼呢!我受過的傷何止這一點半點,你都想要安慰嗎?是想要給我擁抱,還是給一個台北之夜那樣的熱情的吻呢?你這是對舊愛的憐憫,還是留戀呢?”
紀瓷緊咬著嘴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是想讓我討厭你才這麼說嗎?”紀瓷心裏憋悶,情不自禁地就問出口,說話的同時,眼淚也不受控製地流出來。
可是,真的沒辦法厭惡他,即使他再怎樣惡語相向。
“嗬嗬,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自作多情的女人。怎麼?還不討厭嗎?還需要一個吻嗎?”林斐說著話,向她湊過來,緩緩地低下頭。
樹影裏馮宥斜穿過來,狠狠地打了林斐一拳頭。
紀瓷還不及尖叫,馮宥已經再度向林斐出手,將林斐打翻在地。林斐咧咧嘴,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有腥熱的鼻血流出來。他剛坐穩,馮宥再次打了過來。這一次,林斐沒有退讓,他反手抓住了馮宥的衣領,兩個人徹底打成一團。
紀瓷在一旁阻攔著,卻沒有人聽她的話。
直到兩個大男人打夠了,累得各自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夜色裏,紀瓷看不清他們誰傷得更重一些,隻好跺跺腳,去找藥箱。
林斐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笑起來,像孩子一樣開心地笑起來。
“小舅舅,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仰慕你,但是,我更想能和你做朋友,像哥們兒一樣打打鬧鬧。今天,多謝你和我打這一架。”
“口是心非的家夥!”馮宥狠狠地啐了一口,“我不喜歡和虛偽的人做朋友,連愛恨都隱藏,其實和懦夫有什麼區別。”
他說得別有深意。
林斐卻隻是沒心沒肺地笑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回房間拿了自己的背包。等到紀瓷抱著藥箱跑出來的時候,林斐已經走出了大鐵門。
紀瓷愣愣地看著馮宥。
馮宥聳聳肩,麵無表情地說:“想走就走吧,別難為他了。”
紀瓷不安地看看門外。
馮宥看看她,突然苦笑了一下,然後一把將她攬進懷裏,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動也不敢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