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宥晚上照例來送過一次飯,然後消失了兩天。
老紀來和紀瓷換班的時候,看看床頭的便當盒,裝作無意地說了一句:“那位先生……好像不是江城人?”
紀瓷裝糊塗:“誰啊?”
“那天晚上我沒睡著,好像聞到有人吃雲吞的味道。”
“爸,你也太誇張了吧,離著幾十米遠呢,你去哪裏聞雲吞的味道!”
“嗬嗬,因為我後來趁你送他的時候偵察了一下,垃圾桶裏有雲吞店的外賣盒子。”
“爸!”紀瓷惱羞成怒。
“看起來人不錯,就是老了點。”老紀若有所思,“年紀應該差很多吧?”
“別亂猜了,那是我老師!”
床上的梁女士聽著父女倆的對話,突然眉目一豎看向紀瓷。
紀瓷忙擺手,起身向外走:“行、行、行,我回家睡覺去行了吧?媽,你現在是病人,千萬別犯家庭婦女綜合症。”
心裏卻是高興的,雖然梁女士不能說話,但那瞪人的目光一如從前犀利,此刻讓她倍感親切。
一個人踩著燈影慢慢地踱向醫院外的公交站,冬夜裏濕涼的空氣是在安城時常常思念的氣息。她索性放棄了坐公交車,沿著人行路靜靜地走著。沒有回憶在腦海裏作祟,但卻總有個黑色高挺的影子在眼前閃現。這些天她一直在緊張與守候中度過,此時稍稍放鬆下來,那個場景便夢魘似的止不住浮現,那天她在花廳裏看見的人是林斐嗎?依然那麼幹脆地擦身而過,一如他放棄她時的冷漠與果決。
走到家門口,差不多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開門的時候才發現手指已經有些僵了。
有鄰居探頭出來:“紀瓷,你媽媽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阿姨。”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們,這麼多年的老鄰居了。紀瓷啊,你快進去睡吧。”
她疲倦地笑笑,開門、關門,開燈、關燈。
家還是那個家,房間還是那個房間。
她在床上躺下,定定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那上麵曾經是樸娓藍的房間。如今被老紀改成了養鴿子的地方。
耳邊是女生的笑——咯咯、咯咯。
紀瓷轉了個身,側對著牆壁,閉上眼睛,眼角有小滴的淚水掉下來。
風停了,蟲不叫了。
有穿黑色薄呢大衣的男人從她的窗下走過,腳步輕輕的,黑色的手杖在青石板上發出聲響。
噠、噠、噠。
那聲音落進紀瓷的夢裏,像一匹在草原上迷途的馬。
03
馮宥再出現的時候,下巴上有一層青色的胡茬,整個人看著憔悴了幾分。但是,他一抬手遞給紀瓷一個檔案袋,紀瓷看見裏麵的資料,不解地看了看馮宥,眼神裏有一絲遲疑。
馮宥點點頭。
她的眼睛又明亮幾分。她驚喜地轉過頭去喊病房裏的老紀,老紀看了資料,有些失控地喊道:“這就是證據啊,紀瓷,你媽可真有救了。”老紀一眼看見站在紀瓷身後的馮宥,心中似乎已猜測到,急忙說:“謝謝你了,紀瓷的老師。”
馮宥聽著那稱呼,看一眼紀瓷,不動聲色地說:“談不上是他的老師,您喊我馮宥就可以。”說著,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老紀,“這是我外甥女的名片,她叫冉晴朗,是律師,這次采集資料也多虧她幫忙。您明天可以拿著這些資料直接去找她,她會幫忙處理官司。”
老紀忙不迭地再三道謝。
紀瓷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吃點東西去。”
她看著他那副樣子,猜也猜得到他一直馬不停蹄地奔波。
“對、對,紀瓷,去請小馮吃點好的。”
“小馮?”紀瓷險些咬到舌頭。
馮宥眯起眼睛,對紀瓷說:“我還真有點餓了。”
出了門,她急忙說:“多謝你了,馮老師。”
“我在江城也沒有什麼人脈,這些資料裏有一大部分是我外甥女的功勞,我不過是借花獻佛。”
他有片刻的遲疑。
馮宥在江城認識一些人,一些有能力的人。他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把這件事情解決,但是令他意外的是,當他去律師樓找冉晴朗時,冉晴朗竟然拿出了已整理好的大部分資料。
冉晴朗也有些詫異,她問馮宥是在幫誰做這件事。
馮宥應付著說,是幫一個朋友的忙。
冉晴朗想也沒想就接口道:“是小斐吧?看來他還真是盡心,我很好奇他怎麼會認識保險經濟人,據說他向他老爸開了金口,他那個人啊,麵冷心冷的,真是好多年不參合這種俗事。”
馮宥隻安靜聽著,沒有插言。但心裏有個地方,似乎開始不安。
紀瓷打斷了他的沉思,她笑說:“你才多大,外甥女都當律師了,你可真是老頭子了。”
“嗬,看來你這尖牙利嘴的本事又恢複了。”
眼見著紀瓷的情緒好了起來,馮宥露出疲倦的笑意。
“紀瓷,你中學是在哪個學校讀的?”他故作無心地問道。
“A中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紀瓷隨口說著,隻努力想著附近有些什麼好吃的餐飲,“吃什麼好呢?”
“我不餓,車上吃過麵包了,就請我喝杯熱咖啡吧。”馮宥指指休息區的咖啡機,自己隨便揀了一把長椅坐下來。
紀瓷摸出一枚硬幣,對馮宥晃晃,去接咖啡。
再回過身,卻見馮宥靠著椅子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地走過去,端著那杯熱咖啡,不忍心叫醒他,又不敢坐下,生怕打擾了他。於是就那樣靠著牆站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看他低垂的睫毛,在心裏不自覺地描畫出另一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