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馮宥托人買了最近的航班,因此,天還未亮,紀瓷已經趕到了江城的醫院。老紀和幾個姨媽守在ICU的門口,媽媽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紀瓷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一向生龍活虎、樂於在職場上拚闖的梁女士會忽然倒下,甚至隨時可能結束生命。她心裏的惶恐像肆無忌憚的藤蔓一樣攀援著,她去求護士,她想進去陪著媽媽,哪怕隻是安安靜靜地看她一眼。
在印象裏,她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地看過媽媽一眼了。
梁女士總是在忙,在家裏家外永遠都是風風火火。也許,和別人的媽媽相比,她不是最好的,她不是太顧家,很少會在飲食上費心思,也不愛做家務。反倒是在外跑大貨的老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床單曬被子,有時還會帶紀瓷去買衣服,一副又當爹又當媽的樣子。
紀瓷曾經不止一次和程思薇抱怨過,說梁女士沒有當媽媽的抱負,她的理想是做成功的職業女性。她四十歲工廠買斷之後才開始做保險業務,隻一年的時間就被評選為公司的明星展業能手。
老紀說你媽明顯是被人利用了,她那麼傻的人,怎麼可能會投機取巧地去騙錢。公司的領導雖然也信任她的為人,但凡事都講證據。除非能為自己洗白,不然梁女士最終隻能背負著騙保的罪名,不僅要擔負刑事責任,還要賠付幾百萬的理賠款。
但真相難尋,對方是一個團夥,據說在外省市早有此類案底,他們正是利用了梁女士古道熱腸的性格特點,策劃了整個騙保的方案,並且一早就為自己安排了退路,這刻早就人跡杳無。況且,他們設計得縝密,於法律而言,反倒把責任扣在了梁女士頭上。
老紀坐在ICU門口的鐵皮椅子上,一下子老了幾歲似的。
“紀瓷,就算你媽真的有了三長兩短,我們也得把公道還給她,不然她怎麼安心。”
“爸,我媽會沒事的。”紀瓷抱著老紀的胳膊,倔強而篤定地說。
但即便心裏再篤定,也隻能是說說而已。她此刻多恨自己沒有力量,所能做的,隻有守在救護室的門口,用無助的祈禱來祈求生的希望。
深夜的醫院,比往日靜寂許多。隻有他們父女二人垂頭坐在ICU的門口,守著一線燈,不敢離去,即使使不上力,也不敢離開,仿佛這樣陪伴著,一牆之隔的梁女士就能感受到家人的力量。
臨近午夜,紀瓷的胃開始撕拉地疼起來。從黎明到深夜,這一整天她幾乎沒好好吃過東西。
老紀看她半捂著肚子,心疼地說:“你回家去睡吧,早知道回來連麵都見不上,我就不讓你回來了。”
她看看牆上的時鍾:“爸,還是你回去吧,你昨天已經守了一夜,你得回去補補覺。”
父女兩人彼此推讓,卻誰也不肯回去。心裏在擔心和恐懼什麼,彼此都清楚,隻怕一轉身就是永別。
最後,老紀在鐵皮椅子上蜷縮著躺下:“我就在這兒眯一會兒,把你自己留在這兒我也不放心。紀瓷,你也靠在那邊兒睡會兒。”
“嗯。”
老紀躺下一會兒鼾聲就起來了,可見這一兩天真是疲憊至極。
紀瓷睡意全無,在附近尋找,最後在急診大廳找到一台自動咖啡機,投了幣,接了一杯速溶的熱咖啡。
她走到大廳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已經漸漸沉睡的城市,慢慢地啜飲著咖啡,身體稍許變得溫暖。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遞過來一碗熱雲吞。
“胃疼的時候隻喝咖啡怎麼行,會更疼的。”
回首,是馮宥略略帶著倦意的一張臉。
“你……”話沒出口,眼圈卻紅了,為這異地的突然相逢。
“猜到你不會好好吃飯,特意買給你的。”馮宥全然無視紀瓷臉上種種複雜的表情,隻四處尋找著可以坐下的地方:“這裏空氣不好,去裏麵。”
他在ICU和急診之間的廊橋上尋了一處座位,打開外賣盒:“吃一些吧。”
“你怎麼會來這裏?”
“陪外甥回來,他是江城人。我們下午才到的,我順路來看看你。”
馮宥微微遲疑了一下,給了紀瓷這樣一個理由。與其說是給紀瓷的理由,不如說是為了說服自己。為什麼送紀瓷上了飛機之後,自己的心會糾結不安?為什麼在任何時間都會想起紀瓷那一刻慌亂無章的模樣?他惦記她,想為她分擔些什麼。所以,即使那個早已是成年人的外甥根本不需要陪伴,他也執意陪著他一起回了江城。
“我媽還沒蘇醒。”紀瓷有些哽咽,說著話眼淚就湧了出來。
在姨媽們麵前,她沒哭過,在老紀麵前,她也沒哭過。她不敢哭,仿佛她不哭,就能證明媽媽沒有事。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馮宥麵前,她就哭了。像孩子一樣,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一麵。終究是恐懼吧,對命運的翻雲覆雨手無窮盡的恐懼。
馮宥沒說話,隻是把紙巾遞給她。
在他的人生裏,從來不曾有誰會有這樣的魅力,令他千裏迢迢奔赴,隻為了默默地陪伴。
02
翌日中午,梁女士終於脫離了危險期,被轉進了普通病房。
紀瓷小心翼翼地給她喂水、擦身、按摩腿,從前不曾做過的,這次都恨不得一次為她做個夠。
梁女士的語言功能暫時受阻,醫生也命令家屬不要過多和病人說話,以免刺激病人情緒。
但梁女士的目光三番五次地落在老紀臉上。
老紀和紀瓷都知道她最關心的是什麼。老紀去過保險公司找領導,領導愛莫能助,對梁女士的起訴書早已遞交法院。而事件的關鍵是找到證據,證明梁女士被利用與陷害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