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了下來。
山裏的天空的確比城市澄澈,肉眼可見的星星也布滿了夜空。
她們遠遠地看見馮宥在擺弄攝影器材,聽說他今晚要拍一些有用的照片。莫奈想過去,紀瓷攔住了她。
“你不覺得你和馮宥挺有緣的嗎?”莫奈偏頭看她,眼神裏有神秘莫測的意味。
“不覺得。”紀瓷冷冷地答。
“我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差,他很好,很適合你。”
“你神經病又發作了嗎?”
“嘻嘻。”
兩人說著話,已經離馮宥所在的地方越來越遠。
涼意也隨著夜色愈加濃鬱。
行經一處淺坡,紀瓷隻顧抬頭看天,腳下一滑,整個人沿著山坡滑了下去。
莫奈尖叫一聲,想探手去拉她,奈何夜色黝黑,她看不清那道坡的高度,隻好焦急地喚她:“紀瓷、紀瓷,你沒事吧?”
紀瓷隻覺得左腳踝有些疼,卻也未留意,努力向坡頂望了望,大概一人多高的高度,爬上去也沒問題。
“我沒事,腳有點疼。”她咬著牙,手攀著一塊石頭向上使勁,石頭卻囫圇著掉出來,反倒害得她又摔了一下。
莫奈借著手機的光,向下看了看,忽地想起馮宥,反倒不急了,對紀瓷說:“你忍著點啊,我去找人來救你。”說著,匆匆跑開了。
其實離觀測台更近,她卻隻向著馮宥那邊跑,見了馮宥把事實又誇大了幾分。馮宥也不細想,果斷地把手裏的相機交給莫奈,自己向著莫奈描述的方向跑。
“紀瓷。”他在夜色裏沉穩地呼喚著。
“在這兒呢。”紀瓷咧著嘴應了一聲。
馮宥確定了一下方位,半坐半蹲地挪到坡底。也難怪紀瓷會滑下去,這片山坡沒有枯草,隻有石頭和沙礫,在零下幾度的天氣裏,那些沙礫更加光滑了幾分。
看見紀瓷的姿勢,馮宥想也不想去摸她的腳踝:“扭到了吧?腫了。”
她忍著疼,還是咧了一下嘴。
“沒有大礙,沒傷到骨頭就行,回去噴點藥。”他安慰她,心裏卻也拿不準是否傷到了骨頭,隻是見她那副模樣必定是疼到了一定程度。
紀瓷看看頭頂:“隻有你一個人來嗎?”
“嗯……也許莫奈還會喊其他人來。”馮宥看看那道山坡,如果自己上去還勉強可以,帶著紀瓷上去怕是有難度。最好的辦法就是其他救援的人過來,觀測站裏還有軟梯。
然而,他們等了幾分鍾,隻有夜風呼嘯,並無人來。
馮宥蹲下身:“趴上來,我背你吧。”
“沒關係,馮老師,我可以自己走。”她逞強走了三兩步,卻不得不停下。
“逞強的丫頭。”語氣裏有笑意。
紀瓷訕訕地趴在他背上,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挺重的……”
“嗯,還行吧,還沒到需要減肥的程度。”馮宥認真地說,“我們沿著這條溝走出去,前麵拐彎的地方比這裏地勢平緩一些,能繞出去,就是要多走一段路。”
紀瓷輕輕呼出一口氣,鄭重地說:“馮老師,我欠你的情貌似太多了。真的很謝謝你。”
“紀瓷吖。”
“嗯?”
“你知不知道,如果對人太客氣,有時候也是一種疏離。你潛意識裏很習慣防備別人?對吧?”
“……”
“我最近研究心理學。”
紀瓷真的不擅長和馮宥開玩笑。
於是,彼此之間又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馮宥隻穿了一件燈芯絨的棉襯衣,在十一月末的北方野地裏,這明顯是不能夠保溫的。
紀瓷不覺又有些內疚。
他的背,比少年林斐要寬厚。她在夜色裏默默回憶某個並不清晰的夜晚,在清瀾山的夜裏,林斐也曾背著她去求救。隻是,那時的她是昏昏睡著的,所有的情節隻能聽程思薇講給她。她無法體會那個後背的溫暖與堅固。
會是像馮宥這樣嗎?
其實很不喜歡自己這種情緒,每每看見馮宥,就不自覺地會想起林斐。根本不是故意的。像是命運裏有誰在故意刁難她一樣。
馮宥突然停下來。
“紀瓷。”
他輕喚,打斷她的回憶。
“嗯?”
“抬頭。”
她抬頭,被那場景深深震撼。
蒼茫郝瀚的夜空裏,無數顆星,閃爍流動。用極快極快的速度,在黑夜裏劃下最亮的弧線,然後消失在夜空。
“是獅子座流星群。”他說。
他隻停了一會兒,繼續背著她走,眼睛小心地看著腳下的路。明知頭頂那場星星的雨,是今夜自己要拍的主題,卻也不覺得遺憾。這樣一個永遠對人疏離的女孩,不知一生能有幾次機會這樣靠近她。
紀瓷在星光裏,微微翹起唇角,眼睛裏有晶亮的湖泊閃爍。
“總會有許多人像流星一樣,在生命裏一閃而過。”她喃喃感慨道。
“能看見流星一閃而過的光,是因為你們相逢在最黑的夜裏,事實上,生命裏是總有星存在的,即使是在白天,那些恒星也一樣為你發著光,隻是你看不見。”馮宥說。
紀瓷緊握的拳頭慢慢舒展開,終於輕輕地落在馮宥的肩上。手心最先碰到的是薄涼的觸感,漸漸變得溫暖,像寒夜裏握著一團小小的火焰。
“馮老師。”她話還沒說完,就自顧笑了,“我又忍不住要和你說謝謝了。”
“還不如,等你回去,請我吃一頓飯。”
一個低頭看路,一個仰頭望星,卻同時笑出了聲。
他們之間,似乎,有一層極輕極薄的煙霧在星光下消散了。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