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The memory——清瀾為紀(2)(3 / 3)

我常常懷念小時候,笑得天真,世界永遠都不會熄燈,永是白晝,永是光明和坦途。

直到十歲的夏天,我參加了奧數夏令營。營地在近郊的度假村,有菜地和池塘,城裏的人喜歡在假日來這裏租種菜地。

那天是整個暑期最熱的一天,我要參加一場重要的考試,在所有的比賽者中,我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我媽媽說如果我贏了他們,我會是整個江城最棒的。

因為貪玩,我幾乎忘了考試時間。等我蹲在菜地裏想起來的時候,離進考場隻有五分鍾。最重要的五分鍾時間裏,我拚命地跑,跑過一塊油菜田,然後經過池塘。

那天的陽光極其雪亮,照得池塘裏的蓮花格外漂亮。可是我記憶裏的池塘卻永遠都是灰色的,像是布滿了泥沼。因為,在匆匆的一瞥中,我看見一個小女孩在水裏掙紮。

她看起來很小,和滿滿一水麵的荷葉與花相比,她幾乎被掩蓋得快要看不見了。

可是,我和她的緣分就那樣被命運牽在一起。在某個瞬間,她隨著水流轉身的時候,我們的目光交彙。

‘救我!救我!’

我聽見她的掙紮和呼救,也聽見近在咫尺的考場的預備鈴聲。

我走近堤岸,看著幽綠的水麵,心裏湧起怯意。

我和她離得並不遠,她看著我,也許連半秒鍾的時間都不到,我就低下了頭。

我想,會有人來救她,其他經過的人,或者附近種菜的遊客。當然,如果她夠幸運,也許她自己就能抓著岸邊的石頭爬上來。

我選擇了離開,假裝從沒見過她。

那份卷子很難,看到試題的時候,我的所有注意力就全都轉移到了題目上。

直到走出考場,當我和別人比較著各自的答案,然後沾沾自喜的時候,有救護車呼嘯著從我身邊開過去。

我忽地想起她,我追著救護車跑過去。

可是,遠遠地,我看見他們把一個小小的身體抬上了車。我身邊,那些圍觀的大人們,他們說真可惜,這麼小的孩子,就淹死了。

他們說她淹死了。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死亡。

我沒辦法形容我內心的不安和恐懼,紀瓷,她本不該死的,我可以救她。

也許,全世界能夠救她的人隻有我一個,但是我偏偏沒有伸出手。

我再也忘不了,她向我發出的求救。

它們像帶著仇恨與詛咒的箭一樣,射下了我生命中的太陽,從此,永是黑夜。

我開始與人群保持距離,我怕他們有一天會指著我的脊梁說,看,那是個殺人犯。

紀瓷,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是有罪的。從我放棄她,轉而奔向考場開始,我的人生就已經萬劫不複。

我從此,隻能努力地把自己偽裝成模範生的模樣,用驕傲和清高來掩飾自己的卑鄙和怯意。

對於水,我是充滿畏懼的。像被詛咒過的人,我再也不敢下水,但凡能沒過雙腳的水,都會讓我感到眩暈。

我沒想過,有一天,你會發現這個秘密。在那個下雨天,在清瀾山的小河邊,你一次次地來解救我。

可是,我心裏滿是洶湧的罪惡之水,我永遠在水中間掙紮,像丟失了彼岸的孤島,不被原諒不被救贖。

紀瓷,這樣的我,就連自己都厭棄,你,還會喜歡嗎?

……

08

晴朗的夜裏像是下起了雨,樸娓藍伸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簡易台燈橘黃的光照著小小的空間,她不言不語地躺了一會兒,然後輕輕說道:“恩寶哥,原來,並不隻有我一個人戴著麵具活著。”

可是江恩寶依舊睡著,或者,這些話她根本就是對自己說的。

她想起林斐的臉,不甚清晰。她隻記得他的氣質,幹淨的、孤獨的、冷淡的,像冬天裏落光了葉子的樹一樣。

她拉開蚊帳,推開閣樓的窗,漫天星光。暖風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桂花香。

紀瓷的房間裏亮著燈。樸娓藍想著白天紀瓷和林斐站在一起的場景,她忽然很希望紀瓷能給那個男生以安慰。

她赤著腳,捏著那封信爬上窗台,踩著自己做的軟梯爬到紀瓷房間的陽台。

然後,她又停住了。

她看見紀瓷捧著那本書,一邊看一邊笑。紀瓷的笑容,是天真無憂的。可是,在那麼明媚的笑容裏,樸娓藍又猶豫了。

紀瓷那種女生,即使隻擁有最平凡的家庭——終日為生計奔波的父母、並不算富足的物質條件、與權勢富貴毫不挨邊的人際網絡,可她確是從未見過黑暗的,她不懂得痛苦,沒體驗過恐懼。

這樣的紀瓷,會懂得林斐嗎?

永是黑夜。樸娓藍心想,這四個字,隻有自己會懂。因為她每日都生活在那樣的黑夜裏。

她心裏生出善意的自私,她悄悄地把那封信撕得粉碎,隨手扔到陽台外麵。

林斐的所有勇氣和秘密,便隨著風化入了塵埃。

09

關了燈,紀瓷睡不著。

時鍾走過了舊的一天,紀瓷依然還是睡不著。

她在黑夜裏睜著一雙帶笑的眼睛,心裏盼著天亮。手指在被子裏摩挲著那本書,像懷抱著上天恩賜的禮物。

她怕自己即使睡了,也還是會笑醒。

那本書的某頁上,有一行潦草但又熟悉的小字:二零零六年八月十二日,清瀾山歸程中,閱書十餘頁,字字都是一個人的名姓——清瀾為紀,有女如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