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樸娓藍看來,穿幹淨校衫、有孤傲氣質和清冷笑容的林斐,是紀瓷所擁有的那種人生的一個標誌。
紀瓷的人生,是樸娓藍窮其一生的夢想。
紀瓷的衣櫃裏,那些衣服並不時髦,梁女士給她買的也絕非名牌,但樸娓藍就是喜歡。她一次次地從天台翻到紀瓷房間的陽台,偷偷地,在穿衣鏡前一件件試紀瓷的衣服,棉布的裙子,白色的短T,肥大的校衫,顏色惡俗又保守的外套……它們顯然隻屬於那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樸娓藍穿著它們,在房間裏踱步,在床上打滾,在書桌前靜坐。她對待它們,小心又珍視。
隻因為,那些,都是不屬於她的另一種人生。
江恩寶說,會有那麼一天,他會帶她徹底走進那種全新的人生,把屬於過去的一切全都銷毀。
事實上,他們也正走在這樣一條路上。在江城,沒有任何人知道江恩寶和樸娓藍的來曆。這兩個名字,在江城是嶄新的,是不被嘲笑和愚弄的。
江恩寶是一個嘴巴很笨的人,他絞盡腦汁說出來的也隻是“都會不一樣的,和從前不一樣”,然後,憨憨地笑,撓著頭。
每每那樣的時候,樸娓藍就跟著江恩寶一頓傻笑,帶著對幸福的憧憬。但,事實上,她心裏很明白,無論他們怎樣努力地擺脫過去、追趕未來,都會錯過一段最好的時光,就是紀瓷所經曆的那段純美如花的青春。
她捏著口袋裏的信封,不動聲色地看著紀瓷。
她沒有惡意。
她的心裏從來就不曾有惡,盡管,她曾經被當做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夕陽越來越淡了。
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地走在巷子裏,紀瓷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甩啊甩的。樸娓藍微低著頭,一邊走,一邊看著那條細長的影子。她所求並不多,她想,假如能做一做她的影子也好啊,擁有純美青春的影子。
所以,她所想的,就隻是偷偷地看一眼那封信,看一眼那些在她看來幼稚得可笑的“愛情”。
她想,那麼年輕,像兩顆成熟的果子一樣,怎麼會有愛情。
真是一種極其矛盾的心態。她向往那些美好,卻又無比地排斥它們。
她更討厭“偷竊”這個詞。
她這輩子,再不想偷竊任何的東西。
所以,她捏著那封信,靜靜地笑著。她看著紀瓷的影子,心裏說,明天一早,我就把它還給你。
“樸娓藍。”
紀瓷突然停住,樸娓藍險些撞在她身上。
她處變不驚地看著一臉疑惑的紀瓷。
“我忽然想起來,你都沒滿十八歲,你怎麼找到工作的?”
樸娓藍搖搖頭,拍拍紀瓷的臉,感歎道:“小妹妹,你可真單純!”
她依舊哼著歌,從紀瓷身邊走過去。
單純的心性,像一塊水晶,華美珍貴。
她也曾經有過那塊水晶,隻是後來碎了。
她覺得,多數人心裏的水晶,最終都會碎掉。
不知道,屬於紀瓷的那一塊,能閃爍多久呢。
07
江城,和故鄉真的不一樣。
夜裏十點,天氣仍然是悶的,像有一場雨要來。
江恩寶照例穿著那身帶著汽油味的工裝回來,汽修店最近生意蠻多,他帶回來了多一倍的獎金,還給樸娓藍買了一個發夾。他有些羞澀地把發夾遞給樸娓藍。
樸娓藍接過來,雀躍地戴在頭上,連說“真好看啊”。
江恩寶仍舊是訥訥地笑幾聲,然後打水去洗漱。
樸娓藍把紗帳放下來,臉上的雀躍戛然而止,就像摘下一張麵具。她把發夾放在枕邊,心裏無甚歡喜。但是,那是江恩寶的好意。江恩寶對她是真的好,他們對外稱兄妹,其實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可是在她心裏,他本來就是比親哥哥還要親的人。
十二歲那年,她遇見江恩寶,江恩寶把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所以,準確地說,江恩寶是她的恩人。
夜風裏隱隱有桂花的香氣。
她聞著那種香,想起被她拋棄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從前常用一種桂花牌的潤膚膏,雖然味道並不相似,可是風裏的香,還是讓樸娓藍想起她。
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兒,不知道她是否會惦念。
“娓娓,你早點睡吧。”布簾另一側傳來江恩寶疲倦的聲音。
“嗯,恩寶哥,晚安。”她應他。
可是她的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緊緊盯著紗簾頂端那一圈黯色的紋路,那是日積月累染上的塵埃。
她今夜睡意全無。
江恩寶很快響起了鼾聲。
她翻個身,掏出枕頭底下那封信,那封已經看過了一遍的信。她努力讓自己情緒平複,再次,一字一句地看了起來。
紀瓷:
這是一個不能鋪陳在陽光底下的故事。
七年之前,我隻是個十歲的小男生,那年很多事早已記不清,可是唯獨這個故事無法忘記,所有的細節所有的情緒,時常像夢魘一樣,在天亮的前一刻出現,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因著這個夢魘,天就永遠都亮不了了。
我的世界總是黑的,你能想象嗎?
十歲之前的我,開朗、大方,據說口才極好,參加全市的小學生演講賽拿過第一名。當然,老師們都說,我和第一名像是永遠的好朋友。所有的考試和比賽,它都是我的。他們說,我這樣的小孩兒,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