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車的後門一打開,全副武裝的醫務人員就從車裏魚貫而出。
“咦?這車有負壓裝備。看來目的和我們一樣。”徐知宜習慣性蹙眉。
隔了防毒麵罩,她的聲音嗡嗡震動,但語氣裏的擔心絲毫也沒有被過濾掉。
果然,這些人像冷水滴進熱油鍋,令原本靜悄悄的小區沸騰起來。國人最愛看熱鬧,吐口唾沫都能圍個圈。
窗戶裏很快探出一個個張望的腦袋。有人忍不住好奇下了樓,在原本空蕩蕩的院子裏,嗡嗡議論著,吵嚷得像春天最繁盛的花園。
幾名同樣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拎著醫藥箱去挨個敲門。有工作人員開始發放一些通知單。有人猶猶豫豫地接了,有人被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嚇得連連後退,擺手拒絕。
“嗯,昨晚這裏送了高熱病人去醫院。現在整棟樓的人都有可能接觸過病人,所以防疫部門派了人來排查。”隱在暗處的沈肆得意地挑眉,“聽過渾水摸魚嗎?眼下就是我們的機會。”
徐知宜恍然大悟,有這些正規軍做先遣部隊,折騰出一番聲勢,他們正好借機摸上去,精準地找到患者。
“你的預言師,是防疫站的?”她忍不住問。
“不知道!”沈肆悶悶不樂,“都說了跟他不熟。”
除了預言師的預言全都成了真,他嘴裏就沒有一句實話,連IP地址都是假的。
以為他故作神秘,徐知宜翻了個白眼,大拇指向下,衝他做了個遜斃了的手勢。
沈肆氣結,誰說真話最有力量?
這一鬥嘴,原本緊張的氣氛,稍微緩了片刻。兩人靜默片刻,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樓道。
樓外陽光燦爛,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一進幽暗的樓道,溫度頓時降了下來。即便被麵罩攏住了頭臉,還是能聞到經年不散的淡黴味。
按照預言師提供的線索,兩人順著樓梯徑直上到四樓。途徑二樓時,一戶人家門大敞著,防疫站的工作人員站在門口,正麵朝內,在與屋主溝通。
其中一人似有所覺,回頭瞄了一眼,隻看到匆匆上樓的兩道穿著防護服的背影。他沒起疑,反而衝旁邊的搭檔輕聲說:“咦?樓下那組已經做完了,去樓上了。”
徐知宜走在後麵,恰好聽到,不由得背脊一僵,連手心都濕了。
饒是她一向離經叛道,這樣冒名頂替私取血樣的事情,還是第一遭,難免有幾分心虛。
可沈肆卻不為所動,除了一路擔心防護罩會不會破損,一點也沒有偷偷摸摸做賊的認知,他大張旗鼓地敲響房門。
很快,一名三十歲左右,穿著兩件式睡衣,頭上裹著發卷,滿臉倦乏的女子來應門。
門嘩啦打開,卻哢的一聲,被門上的鏈子鎖鉤住,隻露出了一掌寬的一條縫。
視線一觸到全副武裝的兩個人,她就被唬住了,不大的一雙眼睜到極限:“你們是誰?”
徐知宜抬頭掃了沈肆一眼。
盡管隔了麵罩,沈肆還是從她烏黑森森的眼睛裏,讀懂了她的意思:拚演技的時候到了!
他清清嗓子,用沙沙軟軟的嗓音開腔了:“請問你是林怡明,林小姐嗎?”
“我是。你們——”女人繼續警惕地瞪著他們。
沈肆不等對方多說,便介紹道:“我們是市防疫站的,昨天你們這裏有發現疑似感染禽流感的病人,為了防止病毒擴散,我們必須對大樓的每個人都取血樣排查。你看看樓下就知道了,樓下已經有人在排隊取血樣了。”
女人趿拉著拖鞋,啪啪啪走到窗前,往外張望了片刻,複又踢踢踏踏地走了回來,哢嚓解開了門上的鏈子鎖:“進來吧。”
“不用了,在門口就行!”徐知宜忙出聲阻止沈肆進屋,“我們就取一下血樣,和痰液。”
還進什麼屋?樓下的工作人員很快就要上來了。徐知宜首次作案,聽著樓下的動靜,有些著急了。
“我沒感冒。身體好得很!”女人晃晃頭上滿頭的塑料發卷,輕咳了一聲,依舊很抵觸,“不用抽血了吧。”
“你別怕,隻是例行檢查,並沒有說你就有問題。我們替你做個檢查,以防萬一,你也安心對吧!”沈肆卻不動聲色,隻把聲音壓得很低,氣流在他的胸腔裏震動一下,才從聲帶裏沙沙地傳出來,到了尾音又恢複了清亮,讓聽的人如三伏天含了支豆沙味的棒冰。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女人。如果預言師沒說錯,兩個小時後,她會開始發熱,然後咳嗽、昏迷、呼吸功能喪失……緊接著,七十二小時後,她會進一步惡化,搶救無效死亡,死前感染很多人。
女人抬眼,望向麵罩後麵,那雙琥珀色的桃花眼。
她有點迷惘,又有些慌張失措。可是沈肆卻從這雙活生生有情緒的眼睛裏,看見了死亡,空洞的、蒼涼的、永恒的寂滅。
“不怕的,也不疼,就像被螞蟻蜇了一下,一瞬間就過去了。對身體也沒有任何傷害。”沈肆心中忽然湧起巨大的憐憫,也許他們提前找到她,能救她一命。他越發溫聲細語,自然釋放的善意,令他的眼睛深邃而溫柔。
女人低頭,放棄抵抗。
沈肆退後一步,將女人讓給徐知宜。
很快,徐知宜冷靜的聲音便響起來:“隨便哪隻手,卷起袖子,對!露出肘彎就可以了。”
她已經從隨身帶著的醫藥箱裏,取出一次性針頭,采血器……快速麻利地給林怡明的手臂紮緊橡皮帶,露出肘彎處的青紫色血管。
兩人就這樣蹲在地上,女人別扭地將手擱在徐知宜的腿上固定住,被她快速拍了兩下,針頭戳破皮膚,一頭紮進血管裏,立即湧入一股殷紅的鮮血。
想到這血樣裏,也許暗藏玄機,徐知宜便忍不住咬了唇。
取了血,徐知宜遞給林怡明一隻消毒棉球,然後快速將血液注入真空采血管裏,放入負壓封存盒裏密封好,貼上封條。
然後她又快速地為林怡明提取了痰液、鼻甲黏膜等,再利落地將所有使用過的東西,都放進隔離包裏,等一下要全部銷毀。
前後不過五分鍾。林怡明稀裏糊塗被抽了血、取了痰樣……又稀裏糊塗地目送連臉都沒有看清的兩人離開。
十分鍾後,房門又被敲響——
門口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人,她有些不高興地嚷道:“你們怎麼又來了?”
“不會吧?”門外兩人對視一眼,取出對講機,“老王,你們已經查過四樓了?”
“沒有啊,我們還在二樓!”
女人這才有點急了,卷起衣袖,露出肘彎處的針眼:“剛才,和你們穿一樣衣服的兩個人,來抽過血了。你們看!”
門口的工作人員一頭霧水,卻執拗地拿著對講器,一個個同事問過去。
誰也不承認來抽過血樣。
工作人員腦子裏拉響了警報。他們接到的任務隻是來排查發熱病人的,並沒有要現場取血樣。他立即向負責人通報了此事:“有兩個人冒充我們的人,來給一名女性抽了血,還取了痰樣,也穿著防護服。人剛離開十分鍾,請同事們注意,看有沒有人混進來了。”
接到彙報的小組長,當即被這消息弄蒙了。
頭一次遇到這麼荒謬不羈的事。偷血樣?他立即想到這次病毒的可怕性。
他馬上命令把林怡明控製起來,並囑咐所有工作人員核查周圍情況,並立即通報了總部,要求保安暫時封鎖小區,準進不準出。
而早在十分鍾前,徐知宜與沈肆就已經到了樓外,徑直走到後院牆角處的車後。徐知宜取出便攜式的紫光燈,對著他的防護服快速掃射。
沈肆有點緊張:“喂,四百萬,這玩意兒,會不會殺不死病毒?”
“當然殺不死。”徐知宜已經對他叫自己四百萬這麼難聽的綽號,無動於衷了,言簡意賅地回答,“這隻能殺菌。”
然後她又掏出一隻有噴頭的長罐子:“你注意看,要每一寸都噴到,天知道哪個地方沾染了剛才那女人的飛沫!”
她將罐子裏的液體噴出來,很快這些黏稠的溶液便布滿了沈肆的防護外罩,並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刺鼻的酸堿味,她又掏出一瓶濃稠的過氧乙酸故技重施。
待整套防護服從頭到腳都被溶液逐寸塗染了兩三遍後,她才鬆口氣:“這是我自製的酸堿溶液,能夠瞬間殺滅病毒,配合過氧乙酸絕對萬無一失。病毒離開宿主的細胞就無法存活,所以我們隻要幹掉細胞就安全了。”
接著,沈肆也依樣畫葫蘆,替徐知宜的防護服做了滅菌殺毒的處理。
兩人脫掉防護服,裝進一隻特質的塑膠口袋裏,封存起來,塞進後備廂。
“走吧,估計事情很快就會被戳破了。”徐知宜用鞋尖輕踢了一下還在用消毒液反複噴自己的沈肆,“別磨蹭了,否則就脫不了身了。”
“我真不會被感染上?你確定?保證?”沈肆心有餘悸,按照預言師的說法,林怡明已經感染上了那可怕的病毒。
“再厲害的病毒都被你煩死啦!”徐知宜不耐煩地拉開車門,用力把沈肆推上車,砰地關上車門。
黑色的林肯NAVIGATOR緩緩開出小區大門,車尾剛剛在不遠處的轉彎處掠過,大鐵門就嘩啦一聲,被兩名保安一左一右迅速拉攏……
徐知宜挑眉看了一眼後視鏡,將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抽出來拍拍胸口,舒了口氣:“好險。”
“是剛好!”沈肆不動如山,“四百萬,做人要樂觀。”
待開到稍微偏僻的荒地,徐知宜又下車將給林怡明取樣用的廢棄物,全部焚毀,深埋入土裏。
做妥一切,兩人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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