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猛地一緊。當初自己立誌學醫,不就是要救死扶傷?現在呢?一瓶葡萄糖就可能救活一條命,對於醫生來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救命方法了,可她卻什麼都不能做。那種無助的感覺,就像當初聽到父母死去的消息,想抓住什麼麵前卻隻有空氣一樣。她想哭,整個人仿佛在酸液裏浸泡著,渾身酸得發軟,就是沒有淚流出來。 顏青山問她,你那邊情況麼樣?她突然變得有點惡毒,把那個右派醫生的話搬了出來。她看了一眼走道上那些隻剩下半條命的人,說,你看看這些人就清楚了,他們連命都快沒有了,哪還有勁做那些事?也許陳大組長可以向省報發一條新聞,醫療隊進駐靈遠,婦科病發病率下降百分之七十。顏青山瞪了她一眼說,你少說這些話,當心給人家抓辮子。方子衿想說,抓麼辮子?給我劃右派不成?想想還是忍住了,轉了語氣說,她想上山去采些草藥,回來煮些藥湯給病人喝。
當天,方子衿上山了。在山上采些提神補氣、強精固本的草藥,拿回醫院,叮囑兩名護士在醫院門口架起鍋熬藥,所有到醫院看病的人,免費喝上一碗。院長王文勝要派一個職工和方子衿一起上山,被她拒絕了。
第五次上山的時候,出事了。那時,太陽正斜斜地照在山澗裏,看上去有些委靡不振。山上的樹瑟瑟地哆嗦著,樹葉一片片地耷拉著,懶散地隨風擺舞,枯草整齊地跳著圓舞曲,音調有些淒迷。方子衿恰好找到一大塊黃芪,正在費勁地挖著。有幾個男人悄悄地靠過來,她意識到危險時,那些人已經離她隻有兩三米遠。
她霍地站起來,大聲斥問他們想做什麼。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差不多十年前的那次經曆,心中頓時升起莫大的恐懼。她真的想學餘珊瑤,表現得堅強一些。可她辦不到,意識到這些人可能對自己不利時,她渾身發軟,沒有跑動的力氣,更沒有逃走的空間。那幾個人已經將她逃走的最後一絲希望堵死了。
幾個男人抓住她,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大塊紅布,將她緊緊地裹了,扛在肩上往山下走。她的身子被裹著,不能動彈,頭部卻是露在外麵的,可以看清自己經過的每一棵樹,也可以看清那幾個男人的臉。那是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臉上沒有多少邪氣惡氣,倒像是很嚴肅很虔誠卻又充滿幸福地做著一件事。她大聲喊叫,希望引起旁人注意,希望有人來救自己。幾個男人輪換著扛她,兀自向山下疾走。
隨後方子衿冷靜下來。她開始意識到,這樣喊根本沒用,這裏原本人少,自己身在山中,更是難以見到一個人。就算自己喊聲再大,能聽到的也就是山中的樹山中的鳥。她注意觀察他們走過的路,正是通往縣城的。她想,自己要留著勁,等遇到人的時候再喊。
遇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在山上放牛的漢子。看到那個人時,方子衿大聲地呼救。那個男子竟然隻是站在那裏,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他那看熱鬧的笑容令方子衿憤怒和絕望。她真的想對著他的臉大大地啐上一口,並且大罵幾聲。往前走了一段時間,前麵有一群趕場的人,男男女女一大群人說說笑笑地迎麵而來,方子衿以為綁自己的人會躲。非常奇怪的是,他們竟也迎著那群人而去。方子衿大聲地喊叫說同誌快救我,我被這些人綁架了。奇怪的是那些人視若無睹,甚至指指點點,哈哈大笑。
方子衿悲歎,人們何以如此冷漠?
接近縣城,看到麵前那一片獨特的房屋時,方子衿徹底明白了。
方子衿對縣城不熟悉,卻也知道這裏是縣城的邊緣,緊靠著一座她叫不出名的山。那片房子依山而築,層層疊疊,是由大塊的石塊壘成的。為了使得山坡形成一個平麵,下麵用石塊砌成吊樓狀,上麵才是正室。這是典型少數民族建築,方子衿曾聽彭陵野說過,這種房子,是中國西南少數民族民居的主要特點,所不同的是,吊樓下麵的柱子,有的是用石砌成,有的是用竹撐著。接近縣城時,方子衿也就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便將這一切同彭陵野聯係上了。他做了,他還是做了。明白這一點,她緊張的心定了下來,同時又陷入另一種困境:怎麼辦?
前幾天還隻是聽說搶婚,沒料到搶婚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那些人將她送進了一間大屋,屋裏有許多個房間,她被扛進了最大的一間,裏麵擺了一張很大的雕花木床,床上有整潔嶄新的被褥。他們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解開了纏在身上的紅布,對她說,你好好呆著,別想逃,你逃不走的。她想,我既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跑?我倒要看看,他怎麼來見我。
她坐在床上,等待甚至還有點期待。
門終於被推開了,她甚至都不用轉過身,就知道是他來了。她說,我那些草藥你怎麼處理了?彭陵野有些驚訝有些誠惶誠恐,心裏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見她不向自己興師問罪,開口隻是關心自己挖的那些藥,那張還帶點孩子氣的臉就像慢鏡頭中綻開的菊花。他說已經叫人送到醫院去了,搶婚的事也跟醫療隊說了。提到搶婚這個詞,方子衿氣不打一處來。她猛地轉過身,對他說,你還有臉跟我提搶婚?彭陵野說,我這都是被你逼的。方子衿質問說,我麼樣逼你了?我哪裏逼?是你在逼我。彭陵野不語,站在那裏,雙手耷拉在腰間,頭微微低著,看上去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等待處罰的小學生。方子衿說了很多話,發了一大通脾氣,彭陵野始終像個受訓的學生一樣站在她的麵前,一句話都不說。方子衿知道多說沒用,語氣一轉說,我不說了,說麼事都沒用了,你送我回去。彭陵野還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表態。